容槿不知道的是,虽然叶徽安身为扶罗王子,可自小没少待在霍家庄,有时一待就是几个月。
霍家庄人人习武骑射,从马背上摔下来断腿是常有的事,他见多了自然知道什么情况下腿是真的断了,什么情况下只是流血多看着严重。
可是接骨,他还真没有过。
霍家庄那个老大夫,给庄子里的弟子接骨,他看的没有百次也有几十次,还曾经得过大夫的“指点”,接骨时如何控制力度,如何寻找节点,怎么避免将骨头接偏接歪。
他怕容槿拒绝,再耽搁下去这腿就真的废了。于是信誓旦旦说:“我经常给人接骨,真的,不信你问飞扬!”
问个头!容槿心里骂了一句,这里有第三个人吗?
“呵呵,你别紧张。”叶徽安小心地给他揉着脚踝,顺着小腿一点点摸上去,手其实在哆嗦,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容槿咬着牙坚持了半天,叶徽安的手在膝盖处摩挲许久突然停了下来,站起来说:“你等下!”
腾地起身在火堆旁捡了几根干燥的树枝,又从一旁晾着的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料,丢在容槿身旁后,又将那挂着的衣服取过来,袖子折成一团递给容槿说:“来,咬住!”
容槿的脸早已看不出气色,他虽然时常吃药针灸,忍常人不能忍,可是这样硬生生接骨,叶徽安还未开始,他自己便先出了一身冷汗。能不紧张害怕吗?且不说看着叶徽安就不专业,单说那疼痛,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王爷,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别乱想,痛是肯定的,但是我保证,死不了人!”叶徽安自己紧张,却强装淡定安慰容槿:“越耽搁越不利,王爷,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容槿紧握着的手渐渐松开,咬住了那团衣服,手扶上他的肩膀,慎重地点了点头。为今之计,只能如此,叶徽安要是想害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容槿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红肿的左腿,心想,就算他接不好,也绝不怪他!
叶徽安看不出他的心理活动,拿水小心地擦拭了一遍,将沾在肉上的布料一点点拉扯下来,握住脚踝晃了几下,手又在膝盖处摸了摸,突然大声说了一句:“咬紧了!”
只听“咔嚓”一声,容槿腿上一阵剧痛传来,他骤然将嘴里的衣服咬紧,手在叶徽安肩膀上颤抖几下,便晕了过去。
叶徽安长舒一口气,忙不迭给他用树枝固定腿部,又用布条牢牢捆了一下,待到一切搞定,将容槿平躺着放下,叶徽安发现自己后背都汗湿完了,但是他无心理会这些,趁着容槿无知觉蹲下来给他检查伤口,发现除了腿,其它的都是小伤,暗自放了心,将衣服整个扒下来搭在火边去烤,用手摸了一下容槿替换下来的那一套,应该干得差不多了,正要套自己身上,转头看见上身缩成一团的容槿,又将衣服拿过去盖在了他身上。
“小……”
叶徽安听不清,凑近了那边又没了声音。洞口冷风袭来,虽然身旁有火堆,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加上一天惊惧交加,如今正是困倦的时候,打了个呵欠也在一旁躺下,看容槿盖在身上的衣服那么宽大,便也拉了一部分过来,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顿时被烫到一般又缩了回来。
“不是错觉吧?”容槿覆上他的额头,是真的很烫。
容槿在发高烧!
“冷……”容槿拉着尾音呢喃一句,叶徽安给他掖了掖透风的衣角,心里焦急地想:“这该怎么办?”
躺着的容槿翻了半个身子,闭着眼睛与叶徽安相对,手往前一伸便捞到了他光溜溜的胳膊,又缩回去,委屈巴巴地将手放在脸颊下面,瘪着嘴巴叫了一句:“母后,娘……”
叶徽安嘴巴翕合无语至极,转念一想又泛起点点同情,“亲人都走完了,皇上又只顾着开疆扩土,你一定很想你的母后吧?”
他脑海里也浮现出母后嗔怒的模样来,每次闯了祸,他的母后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还生怕他受了父王责罚,时时将他和姐姐护在身后。他见过母后哭的样子,只有两次,去年他和姐姐十五岁生辰,姐姐及笄礼之前,母后非要带着他和姐姐去祭拜一个人,还跟他说,那陵墓只是衣冠冢,她的恩人早已尸骨无存,要他跟姐姐跪下磕头,等到他站起来,看见母后眼睛里都是泪,自言自语说:“小宁和小安长大了,徽姐姐安心吧!”
叶徽安很想问,可是看他母后的状态,他不敢开口,心里隐隐觉得,那应该是母后的亲人吧,因为听见她叫了一声什么姐姐。第二次便是他来中原之前,花轿要将他抬出王宫送上马车,他掀开帘子看见父王旁边泣不成声的母后,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落到这个鬼地方,姐姐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母后一定担心坏了吧。”叶徽安不自觉热泪盈眶,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至关重要的人,就是严厉的父王和慈爱的母后。不管如何,总归还是有相见之日,可是容槿,一身病痛,连那个最能宽慰他的人,也永远的失去了。
“我好冷……”容槿再次伸出手,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谁,拉着他的胳膊撒娇说:“你快抱抱我……”
“额!”这真的好吗?
容槿又晃了一下,叶徽安感受到他指尖的热度,用手摸了摸,身上也是发烫,正犹豫该怎么给他退烧,生怕一夜高烧明天起来变成一个傻子了,容槿却拉了一下,他猝不及防跌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冷……”容槿紧闭着的眼角似是有泪渗出,睫毛也是亮晶晶的,嘟着嘴抱上他的肩膀,“母后,也不要我了吗?”
叶徽安哑然失笑,捏了一下他的脸问:“容槿,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几岁了?”
容槿哼哼唧唧,发出几个让人听不懂的音节,枕着叶徽安的胳膊睡着了。
叶徽安怕牵到他的腿伤,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全身僵硬地等了一会儿,刚要起身容槿便发觉了一般又扯一下,叶徽安无奈,拍了拍他的头说:“你乖,我再去打点水,一会儿就回来。”
容槿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睡熟了,要么就是烧糊涂了,听完叶徽安的话果真松了松手,叶徽安动了动僵得发酸的手臂,悄悄向后退了退,随手从火堆旁拎起一件衣服,也不管是不是还是湿的,站在洞口好一会儿了,冷风一阵阵吹来,他仍然没有从容槿的气息里反应过来。
“他就是太可怜了!”叶徽安想,毕竟连娘都没有了。
“我就是同情心泛滥,对,就是这样!”他稳定一下心神,朝后看了一眼半昏半睡的容槿,再次将火把点亮,拿起刚刚在外面捡的那个漏水的陶瓷盆子,朝着小溪边走了过去。
将盆子倾斜着端了水进来,又放在火边烤了一会儿,撕下一片衣角浸湿了敷在容槿额头上,叶徽安愣愣地出神:“这盆子明显是被人使用过的,怎么会流落到这里?难道这山坳里还有人家?”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兴奋!
只要有人,那他们就能暂时先缓一阵子,总不至于在这个山洞里面等死。可是他又有些不确定,毕竟傍晚时分他沿着溪流寻找容槿,并未看到任何人迹,这里地处偏远,四周都被高山所阻,谁会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呢?
也不知来来回回敷了多少次,叶徽安眼看着容槿脸色从通红逐渐恢复,脸上身上的温度也渐渐降了一些,虽说还是有点热,可比刚开始好太多了,叶徽安松了一口气,心想等到天亮了再想办法吧!
又困又累,全身酸麻,可是也不敢躺下,裹了裹不合体的衣服,坐在容槿旁边钓鱼一般打瞌睡。
容槿感觉心里那一团烧灼感已经消失了,身上瑟瑟发抖的凉意也散去,神清目明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栽头的叶徽安,因为正对着他,那人把脖子仰了起来睡得正香,他恰好看到漏出的粉色脖颈,还有凸出的一小块喉结。
他将额头敷着的布取下来,湛黑的眼睛轻轻抖动,心中颤了几下,他身份尊贵,从小到大巴结奉承着数不胜数,父皇给予他很多常人得不到的东西,可同时他也失去更多。
容槿从未落到过这般窘迫的境地,也从未有一个人像叶徽安这样,在绝处仍没有放弃,他自问一个将死之人,断腿也好,发烧也好,就算真的成了废人傻子,也不会得到几个人的惋惜。更何况对叶徽安来说,他出事了,他更加可以名正言顺回到故国。
“叶徽安。”容槿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心里忍不住叹息,“只可惜,我命不久矣!”
而彼时的容槿,却并未细致地窥探到内心深处为何会觉得可惜!
叶徽安嘟哝一声,睡得有些蒙了,头猛地向下栽去,被容槿伸手接住了下巴。
“啊!王爷!”叶徽安惊醒,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问:“你醒了?还是我在做梦?”
容槿轻轻一笑,叶徽安嘴巴微张,一拍脑门,半夜醒来还能有什么原因?于是用手按了一下他的小腹,贼兮兮地笑着问:“你是不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