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村长那天,刚好二柱奶奶的病加重了,在家里咳了许久,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那是落霞村年纪最大的老太太,算是村子里的福星祥瑞,他们当年逃亡路上几经艰险,如今剩下的人实在不多,遑论这样的老人。林升荣已经尽力了,他们实在负担不起那些高额的贵重药材。
叶徽安让肖致带他去看了老太太,便去了村长家。
严格来说这不算第一次见,前些日子在地头上帮村民倒水时远远见过一面,只是村长有意躲着他们,他也不好冒昧打扰,如今距离出村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不得不前来一会!
“有事吗?”村长似乎意料到了,不咸不淡地说:“想出去是吧?我可以带你们兄弟离开,但是看在落霞村救济过的份上,希望你们出去便忘了这里,不要打扰我们的宁静。”
“我哥的腿不能颠簸,我想一个人出去,可以吗?”叶徽安开门见山地问。
“不行!”村长脸色微变,一个人出去,意味着他还要回来,或者要带人来将另一个带走!这是落霞村的大忌。
“我只是跟你出去买点东西,我哥在这里,我还要跟你回来!”叶徽安迂回讲着条件。
“那也不行!要么你们一起走,要么你就等他腿好了再走。”
叶徽安皱眉,心觉他顾虑如此之重,莫不是真的如容槿所说,是徽州某大家族的成员?
他所理解的便是,获罪被皇上抄斩的家族,不管是否蒙冤,心中总有怨怼,能死里逃生自然甘愿避世,但却不代表能忘记仇恨,倘若知道容槿的身份,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村子里人多总要顾忌,他们也未必敢轻举妄动。
叶徽安转头想了想,又说:“我愿意给二柱奶奶买药,多贵都可以,我们到了镇上就去药店,需要多少买多少!”
村长愣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他会以此为条件,摆了摆手说:“买东西,我一个人去就行,你拿了钱,你们需要的,我也可以一并采买。”
叶徽安咬了咬唇,衣摆下的手紧紧捏着那块红玉,心里的犹豫过了一遍又一遍,手心里滚烫似有千斤重。
但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出换钱,换取信任,换取出门打探消息的筹码!
“阿黎,或许我们无缘吧!”叶徽安心底的伤感如水般流过,嘴唇也咬的发了紫,最后用力一扯将那玉拿了出来。
“我身上并无现银,这块玉应该值些钱,我去当了去买药材和衣物!”
村长试着去接那玉,奈何叶徽安捏的太紧,他试了几下竟然没有接过来,最后冷笑一声,说:“且不说这玉是否值钱,就算是上好的,我也可以代你买卖。”
“不!”叶徽安坚定地说:“这是上好的红玉,是,是我还在扶罗时,扶罗王子所赠。王宫所出必非凡品,若非实在有难处,我绝不会将此物当掉!”
“扶罗王子?”村长眯了眯不大的眼睛,问:“当真?”
“当然!”叶徽安拍胸保证,“我必须慎重亲手将这玉送到当铺,将来还要过去赎回来的!换来的钱,除了我和我哥所需的一些日常用品,二柱奶奶的药材外,其它全部由村长支配。这村子里老老少少,也确实都该添置些东西了!”
村长当然知道,只是特殊原因导致生活窘迫,连饭都要掺杂粗粮,与外界隔绝,又哪里有多余的银钱讲究生活质量?
犹豫再三,村长只好答应,“你需一直跟着我,我们买了东西就赶紧回来。”
叶徽安大喜过望,忙不迭点头,将玉佩又收回衣服里,那喜悦随着玉佩重新沾染上他的体温,又逐渐冷淡下来。
他知道,若是出了变故,这玉想要赎回来,可能几乎无望了!
但是他并没有过多犹豫,因为在他心里,容槿更重要!
三天后,叶徽安起了个大早,容槿拄着简易的拐杖将他送至门外,未说话两人都红了眼。
容槿从来没有这样担忧过一个人,叶徽安也是!
可是山重水复,他们必须暂时分开才能寻到柳暗花明的又一村。
“我,”叶徽安欲言又止,最后小声对容槿说:“你快进去吧,不管我能打听到什么消息,都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他们不是普通的富贵子弟,即便失踪了父母忧虑,等到他们回家自然一切都好起来。他们两个身系两国命运,稍有不慎,便是生民涂炭悔之晚矣。
那一篇征兵檄文,已经不允许他们再多等一个月了。
晨光初露,在山尖上投下微光,容槿看见叶徽安眼眸如芒,淡金色的光束描绘他的轮廓,颀长的身形一步步远离,披散在身后的墨发随微风散向两边,他微动了一下脚,忍不住叫他:“叶徽安。”
“怎么了?”叶徽安于晨光中回头,对他粲然一笑,抬手摇了摇说:“你莫担心。”
“你,千万小心!”容槿说不明白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看着叶徽安逐渐远离,他突然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挫痛感,在心脏深处,如同成亲那夜,拜了堂回去两眼一黑晕了过去。他不知是因为担心叶徽安,还是自己的病要在这一刻又突然发作。
他怕自己真的晕过去,他不敢让叶徽安看见,肖致首先发现了不对劲,刚过去扶住他,容槿微微向他摇头,肖致会意,低声跟王捷说了一句话。
王捷点点头,说:“你扶他去休息,我去送送他们。”
叶徽安察觉到一点不对,但是王捷已经过来了,说:“清晨有风,而且容槿昨晚没有休息好,致哥带他进去了,我送你去村长那里。”
“好,麻烦你们了。”叶徽安回头看了一眼容槿的背影,心里祈祷能一切顺利早日归来。
而这一次离开之前,容槿还并不清楚叶徽安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在一次又一次难眠的夜里,在虫蚁一波高过一波的噬心之痛中,他无数次回忆身侧那个熟悉的身形,还有那良药一般的味道。
而叶徽安若是知道他走之后容槿到底经受过什么,就算外面战火打到家门口,他或许也没有勇气离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