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来的越发频繁了。
除了偶尔给容槿送几副药或者进来看两眼,大部分时候都是带着书,问几个字就走,如果碰到叶徽安,就会跟他说一声,今天《山海经》里面看了什么故事。
叶徽安心下十分起疑,在一天晚上问容槿:“你觉得小芳喜欢肖致还是王捷?”
容槿语气淡淡地反问:“你觉得呢?”
“我,看不出来。”
容槿敲了一下他的脑门,问:“她今天来跟你说什么了?”
“我吗?”叶徽安挠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每日也没说过什么重要的事,我不记得了。”
容槿错了一下身体,说:“没事,休息吧。”
叶徽安扣住他的肩膀,从上面探出头来,将手腕处那个牙印露出来,气鼓鼓说:“你看你上次多狠,犯病了不让我去找大夫就算了,抓住就咬,这都几天了还没消呢!”
容槿伸手握住了,轻轻抚摸两下,说:“对不起,当时真的控制不住,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的胳膊就咬了下去,下次你就离我远点。”
疼也就那一瞬间的事,但叶徽安觉得怪,将胳膊收回来问:“以前,你也这样吗?”
“从来没有咬过人,许是这一次间隔时间太长,发作的厉害了!”
叶徽安撇嘴,不赞同地反驳他:“那你应该让我去请林大夫,腿都让他看了,为何这个就是不肯?你是信不过他的医术?”
“不是。”容槿轻轻阖了眼眸,说:“宫里宫外多少名医都看过了,我自知毫无希望,也不想再听他们说那句同样的话,所以……”
“他们说的什么?”
“我的这个病,就是神医白谷在世也无能为力,除非他的得意弟子于徽娘娘死而复生,否则绝无可能痊愈!”容槿的眼睛蓦地打开,却空寡无光,“可是于徽娘娘,早在十六年前就死了,虽然不是父皇所杀,却是因他而死。如今我们兄弟四人患同一种病,非于徽不能救治,母后说,这是上天给我容家的报复。”
“于徽,于徽,于娘娘……”叶徽安细细琢磨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他母后曾带他们姐弟去过的那个衣冠冢上,好像就是刻的“于徽之墓”,而且母后叫她“徽姐姐”,应该是此人无疑了。
“你怎么了?”容槿问。
叶徽安摇头,“无事,只是好像听人说起过她。”
“听过也不奇怪,她是前朝大凌最后一任皇后,因为少时对医书有浓烈的兴趣,且天资聪颖,被白谷收为弟子,自幼尝百草,据说身体百毒不侵,有一年大凌少年皇帝游金陵时,全城不幸爆发瘟疫,连白谷都一筹莫展,是于徽配出药方,以自己的血为引救了全城性命,她自己却大病了一场。皇帝对她一见钟情,两年后她便入宫成了皇后,祖籍徽州于氏跟着鸡犬升天。”
叶徽安了然地点头,又问:“你们的恩怨我也听过一点,既是前朝,时间又久远,你又如何得知这么详细?”
容槿不由自主又想到他母后离去时的两行清泪,说:“这世上,得于徽恩惠者实在太多,又岂是改朝换代能泯灭的?”
叶徽安抽了抽嘴角,说:“但这不该是你轩王殿下该说的话!”
容槿死命瞪了他一眼,眼眸里恶狠狠地写满了“与你无关”四个大字。叶徽安却无动于衷,打了个呵欠说:“不行,明日我见了小芳要跟她说,找林大夫给你看看才好。”
容槿将他往床里侧推了一下,斩钉截铁拒绝,“我说不用就不用!”
“不过话说回来,”叶徽安盯着他后背上披散的头发说:“你这病也没有传说那么严重啊?能痊愈也说不好。”
至少,自“成亲”以来,前几日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发病,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昏了过去,醒了就又好了,与常人无异。
“我也奇怪,以前,几乎日日心悸,隔几日便痛上两个时辰。如今,若不是前几日突然那么一遭,我险些以为自己要好了!”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
叶徽安手指抵在下巴上斟酌,突然说:“我知道了,要么就是这落霞村的环境好水土好,适合你养病!我看,咱们干脆多住上一段时日!”
看他说的高兴,脸色也因为兴奋而泛出红光,听见他提出的“多住一段时日“的提议,容槿心里突然又抽了一下,他还未做任何反应,那嘶啦啦的痛感又如同退潮般散去了。
实在是怪异!
小芳还是几乎日日过来,王捷却甚少踏足了。肖致的兴致总是很低,有时候小芳都进来了,他还在盯着那个半开的篱笆门。
也不是农忙季节,肖致连着猜忌了七八天以后,终于问出了口。
小芳头也未抬,仍旧认真看着书上的字,说:“谁知道啊,天天找我爹,不知道嘀咕什么。”
肖致便垂了眼,抿着唇不说话。
叶徽安便说:“那你天天来找肖致,你爹没有说过你?”
“说我什么?”小芳抬头合上书,冲着叶徽安甜甜一笑说:“我爹支持我多看书叻!”
叶徽安翻了个白眼,心想:“那你爹应该喜欢肖致吧?”
肖致是他捡回来的,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他正好只一个女儿,若是成了姻缘,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几个人各怀心事又过了几天,二柱从肖致家门口路过,看见容槿一个人坐在门槛外,推开篱笆跑进来问:“漂亮哥哥,你腿好了?”
容槿轻轻揉着膝盖说:“没,但是可以稍微动下,我出来透透气。”
二柱提溜着眼珠子问:“叶哥哥还没回来?”
容槿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问:“二柱,你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二柱又耷拉了耳朵,没精打采地说:“还那样,林大夫说需要一种很明贵的什么药,还要买一棵参滋补,人参啊,我们连个影都没见过别说买了。”
容槿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对不起,那日你叶哥哥骗了你,不过等我腿好了,一定给你们送药过来。”
二柱眼前一亮,随即又暗灭下去,问:“你们要走了吗?”
容槿看见他眼里黯淡的失落,问:“二柱你跟哥哥说实话,你想出去吗?”
他不信,会所有人都甘心留在这谷底一生,尤其是好奇心强的小孩子,难道真的不向往外面的世界?
二柱迷茫地摇摇头,说:“爹娘说外面很多坏人在找我们,若是我们出去了,就会被抓起来,可能还要打死。”
“你说什么?”容槿心里掀起轩然大波,问:“所以,你们不是不想出去,是不敢,对吧?”
二柱点点头,“村长爷爷也说过,要等待机会,现在不能走。”
容槿的手指颤了几下,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但终归都是猜测,更无法与一个小孩子提起,他拉着二柱的手说:“你跟着先生好好读书,等到以后,村长带领你们出去的时候,你就去京城参加科举,记住了吗?”
二柱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摇头,“漂亮哥哥,那我去京城就能找到你吗?”
容槿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身量与当年的小安相差不多,这无心的话,小安也是说过的。
“他到底是来过没有找到我还是压根没有来呢?”容槿心底颇有几分后悔,“都怪当年局势不明,我也不敢说白了身份,但你若来,那玉佩露面京城,我不可能不知道!”
“想来是,没有来过吧!”
这仗打了多年,两国百姓势同水火,扶罗人又怎么会来大丰找他?
“哥哥,你在跟谁说话?”二柱忍不住问。
“没事,二柱,你快回去吧,你爹娘该找你了。”容槿回过神说。
“那好,我就不跟你等叶哥哥回来了,小芳姐姐对这里很熟,他们也不会迷路。”
二柱说着就要走,被容槿一把拉住了,问:“你说什么?”
“小芳姐姐啊,我看见她往小溪边去了,刚走我就看见叶哥哥追过去了,应该会一起回来,你不用担心。”
容槿的手指松开,也不知如何回答的,木讷地看着二柱跟他挥手告了别,他一个人在黄昏的光晕里发了半天呆。
直到腿都有些麻了,他苦笑着拿一旁的拐杖将撑着站起来,准备进去,看见一个人影飞也似的窜进来。
惊慌失措,脸色煞白,在容槿面片急急刹住脚,嘴唇动了好几下,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叶徽安搀扶着容槿进去,将门窗关好,喝了几口水终于定下心神,说:“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小芳呗!”容槿面无表情地冷嘲他一句。
“不对,”叶徽安摇头,又说:“也对,确实有小芳,不过这不重要!是肖致和王捷!”
看他说的慎重,容槿问:“他们怎么了?”
叶徽安从窗户处往外看了一眼,确定肖致还没回来,又给自己猛灌一口水,擦了擦嘴角说:“他俩在小溪边吵起来了!”
“这?”容槿不敢置信,他俩关系这么好,怎么闹翻了?还有叶徽安,这是幸灾乐祸吗?
“是真的,吵的可凶了,先是吵,然后还动起手来了,我躲在石头后面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劝一劝,你猜怎么着?”
容槿急出颤音来,“怎么?打起来?那你回来干嘛?”
叶徽安脸倏地红了,语无伦次地说:“我正犹豫着,谁知他们打着打着,就,亲到一起了……”
容槿:“……!”
“作孽呀作孽呀!”叶徽安瘫坐在地上,就差自戳双眼了,他捶胸顿足喟叹:“但我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