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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

何谓正义?

一个人犯下滔天大罪,仅仅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可以万事大吉,这究竟对不对?持批评意见的人说得是否有道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进程不道德吗?委员会的建立所依据的《促进民族团结与和解法案》甚至没有要求申请人表示任何悔悟或自责。获得大赦的条件仅仅是:

·  请求予以大赦的行为,必须发生在1960年沙佩维尔大屠杀和1994年曼德拉当选为南非第一任民主选举的国家首脑之间。

·  行为必须具有政治动机。出于个人贪婪而杀人的罪犯没有资格申请;但如果行为是执行或代表一个政治组织的命令,如前种族隔离政府及其附属班图斯坦黑人家园,或一个公认的解放运动如非国大或泛非大,则罪犯有资格提出申请。

·  申请人必须如实披露所有与寻求大赦行为相关的事实。

·  必须遵守适配原则,即手段应与目的相适应。

法律规定,如果上述条件具备,就可给予大赦。受害者有权表明这些条件没有达到,反对大赦申请,但没有对大赦的否决权。

后来我们意识到,立法时没有将忏悔作为大赦的条件之一,比我们当初的想法要高明。如果有这一要求,那么满口道歉和忏悔的申请人可能被认为是在装模作样,而严肃死板的申请人则会被指责为冷酷无情、毫无悔意。这样只能于事无功。实际上,大部分申请人都表示了悔悟,并请求受害者宽恕。至于请求是否出于真诚的愧疚,回答永远莫衷一是。

那么,大赦是否损害了正义的伸张呢?这不是什么无所谓的问题,而是严肃的事,关系到整个真相与和解进程的正当性。

根据法案要求,如果犯罪行为是严重违反人权的行为,即定义为绑架、杀害、酷刑或严重虐待的行为,申请就必须通过公开听证予以处理,除非这种方式可能妨碍司法(例如,证人受到威胁,不能公开作证)。实际上,几乎所有向委员会提出的重要申请都是在电视聚光灯下公开审理的。因此,罪犯也经受了公开亮相和受辱的考验。许多出来坦白的安全部队成员过去曾备受尊重。周围的人,甚至其家人,常常是第一次听到原来他们是死亡小组的成员或对监禁的犯人屡施酷刑的人。对有些人来说,这是残酷的打击,婚姻因此破裂。这的确是不小的代价。

南非广播公司负责报道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广播小组,收到一个自称海伦娜的妇女的来信(她希望匿名,以防报复)。她住在东部省份的姆普马兰加。公司广播了来信的大部分节选内容:

我那时还是东自由州一个生活在农场上的十几岁的女孩子。18岁时,我遇到了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他在高级安全机构中工作。美好的恋爱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甚至还谈到了结婚。他是那么生气勃勃、精力充沛,那么聪明睿智。他虽然是英国后裔,但“布尔”阿非利卡人都喜欢他。我的所有女伴都对我羡慕不已。后来有一天,他说他要“出趟门”。“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可能永远见不到了。”我伤心欲绝,他也一样。我草草和他人结婚,但很快就破裂了,因为我结婚就是为了忘却。一年多前,我通过一个女友再次见到了我的初恋情人,这才第一次知道他到国外参加了行动,并打算申请大赦。当我看到曾经高大英俊的人变成了现在的这副形骸,心中充满无法言喻的苦痛。他只有一个愿望——必须说出真相。大赦无关紧要,它不过是通向真相的途径。

婚姻失败后,我又遇到了一个警察。他虽比不上我的第一个恋人,但也非常出色、非常特别,也是一个生气勃勃和可爱的人。他幽默,爱唠叨,凡事有板有眼。后来他说,他和我们的三个朋友得到提升。“我们要调到一个特殊部门。现在,我的宝贝,我们是真正的警察了!”我们欣喜若狂,甚至庆祝了一番。他和朋友常常来看我,有时甚至住上一段。但他们会突然变得焦躁不安,冷不丁地说一声那可怕的“出趟门”,便开车走了。我……这个爱他的人……只能在焦虑和失眠中度日,担心着他们的安全,揣测着他们的所在。我们只能安慰自己:“不知者心静。”我们这些亲人所了解的……只是我们能亲眼看到的。进入特别部队三年后,地狱般的生活终于降临到我们头上。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内向偏执,有时干脆用双手捂着脸抖个不停。我意识到他开始酗酒了。深夜,他不休息,却从这个窗户到那个窗户来回踱步。他想要掩饰无法遏制的内心恐惧,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一天凌晨两点到两点半之间,我被他急促的喘息声惊醒。他在床上滚着,脸色煞白。闷热的夜晚他却一身冷汗,浑身冰凉。他目光迷茫,又像死人一样呆滞。还有那不停的颤抖、可怕的呕吐和从他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恐惧和痛苦的尖叫,令人不寒而栗。有时,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我从未搞清楚、从来不知道这每次“出门”他都强咽下了什么。我就像生活在地狱中。祈祷吧,祈求吧:“上帝啊!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到底怎么了?他怎么能变得这么厉害?他是不是疯了?我再也受不了他了,可是我又无法脱身。如果我离开他,他会像鬼魂一样缠我一辈子。为什么呀,上帝?”

今天我找到了所有问题令我心痛的答案。我知道了一切的开端和背景,知道了那些“在上边的人”的作用,那些“小集团”和“我们的人”不过是执行他们命令的“秃鹫”。而今他们却都掸掸手好像无辜者,抗拒着真相委员会的现实。是的,我和我的杀人犯站在了一起,他让我和白人的老南非安然入睡,而那些“上边的人”又在为秃鹫寻找下一个需要“永远从社会上根除掉”的目标了。

我终于搞清了这场斗争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我被剥夺了一切,如果我的生活、我孩子和父母的生活被法律窒息,如果我只能看着白人尽管已得到最好的,但还要更好的而且得到了,我也会斗争的。我羡慕并尊敬斗争的人们——至少他们的领袖有勇气站在他们的秃鹫一边,承认他们的牺牲。可我们靠谁呢?我们的领袖都过于神圣和清白。没有心肝。德克勒克先生说他不知道,我可以理解,可是该死的一定有一个小集团、一个还活着的人是这一切行动、一切“上边的命令”的元凶。该死!这种不正常的生活,不是违反人权又是什么?精神杀害比血肉模糊的肉体杀害更没有人道。我希望我能把旧南非从每个人的过去抹掉。我要用我那被毁了的秃鹫的话结束我的故事。一天夜里,他对我说:“他们可以一千次地赦免我。即使上帝和所有的人都一千次地赦免了我,我也得生活在这个地狱中。问题出在我的脑子里,我的良心里。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脱,崩了我自己的脑袋,因为那儿有我的地狱。”

海伦娜

此外,不应认为给予大赦是鼓励有罪不罚,让罪犯完全逃脱其行为后果,因为大赦只给那些承认有罪并为其行为承担责任的人。大赦涉及的不是无辜的人,也不是自称无辜的人。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参与杀害史蒂夫·比科的警察尽管申请大赦,但被驳回。他们否认自己犯了罪,声称毒打他是为了反击他无缘无故发起的攻击。

因此,整个进程鼓励的是承担责任,而非相反。它支持的是尊重人权的新文化和承认责任、承担责任,新民主制度希望以此为其特点。还应注意到,大赦条款是为特定目的进行的临时性安排。南非的司法不会永远照此办理。它只适用于有限时期的特定目的。

另外,在惩罚性司法中,毫无人情味的国家在施行惩罚时几乎不为受害者,更不要说为罪犯着想,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司法形式。我认为还有另一种司法,即作为非洲传统法学特点的恢复性司法。它关注的重点不在报复或惩罚,而是本着乌班图精神,疗治创伤、恢复平衡、复原破裂的关系。这种司法力图救助的不仅有受害者,也有罪犯,他们应该得到机会重新融入因其行为而被伤害的社会中。这种方式将犯罪行为视为发生于人们身上的事情,其结果是关系的破裂,因而更富人情味。我们可以说,司法,恢复性司法,是在寻求抚慰、宽容与和解中伸张正义的。

一旦符合法案规定的条件,大赦立即生效,罪犯的刑事和民事责任,连同国家对公职人员的责任,同时一笔勾销。大赦产生的是好像犯罪行为从未发生过的效果,因为犯罪行为的法庭记录将是白板,一张白纸。这意味着受害者失去向罪犯索取民事赔偿的权利。要求受害者付出如此代价的确过分,但是使我们从压迫到民主实现较和平过渡的谈判者认为,这是我们的民族必须要求受害者付出的代价。

我们的自由代价高昂。但要正确计算这一代价,我们应该比较一下我们所享受的高度稳定和前苏联在进行类似的变革时经历的剧烈动荡和骚乱,更不要说前南斯拉夫的可怕屠杀和不稳定了。国际社会正在追究前南斯拉夫一些人的滔天战争罪行。大部分种族隔离制度下违反人权行为的受害者,都有其默认的代表为他们讲话。考虑到当时的形势和现实,他们一般都会接受其代表作出的决定,认为那应该是达到其愿望的最好决定了。

1999年1月,我在耶路撒冷的一个犹太教堂向很多人介绍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像其他类似的集会一样,有人情绪激动地对我说司法有其道德要求,而我们的进程损害了这一点。他强烈认为(我猜想,那里和其他地方的大部分人也同意他的观点),从道义上讲,这样的安排只能由受害者本身作出,而不能是别人,无论其动机如何崇高。我希望我当时在这一点上给予了令他满意的回答,即那些为实现和平过渡而进行谈判的人,在解放运动的代表团中有人自身便是邪恶的种族主义的受害者。许多人曾被拘留、骚扰、监禁、拷打和流放,而这一切发生之前,他们都遭受过各种形式的种族隔离的不公和压迫。他们可凭亲身经历讲话。例如,直到难以忘怀的1994年4月,他们所有人都被剥夺了选举权:直到那一天,他们从未在生身的祖国投过一次票。他们遭受过极不公正的通行证法的侮辱,看到自己的人民流离失所,像垃圾一样被大规模强制迁徙计划扔掉,无数人受到极大的伤害。因此,我可以向那位提问的犹太人保证,谈判者并非自以为是,而是在诉说他们和亲人的亲身经历。

大选结果揭晓时,这些谈判者不仅没有被指责未能反映选民的意见和态度,反而得到了广泛支持,赢得了大选的压倒性胜利,使非国大执掌了民族团结政府。同样是这些人——现在已是当选的代表——给我们带来了新宪法,并根据宪法通过法案,建立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这不是什么理想主义新星的杰作,而是老成务实的政治家的功绩。他们常常眼睛盯着下一次大选,一般不会做出疏远选民、让自己下台的事。这些政治家是在曼德拉和他的继任者姆贝基的领导下运作的。如果他们在法案上的行动有悖选民的情感,这早就该反映在民意测验中。真相与和解进程进行三年后,历经无数引起争议的大赦决定,在对政治领袖的民意调查中,曼德拉仍赢得了80%的高分,姆贝基则为70%。(他们最强的对手仅得30%。)这说明,尽管选民因为压迫时期之后的第一届新政府未能兑现其全部承诺,自然会感到失望,但是非国大仍然得到了认可。最近,支持建立委员会的政党在1999年的大选中赢得了90%的选民。用我在伦敦国王学院的老师一句令人难忘的话来说,“这样断言不无道理”,即那些参与谈判并建立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人,实际上完全有资格代表受害者而且得到了认可。

当他们接受受害者必须不仅放弃其刑事诉讼权利,而且要放弃民事赔偿要求的权利,才能达到我们今天的局面的时候,他们可以说自己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这样做的。形成这一立场并非轻而易举。这曾引起过极大的愤怒,但是显然,即使是民事赔偿,如果申请大赦的人知道尽管他们将免于刑事责任,但逃不了民事责任,很可能他们根本不会提出申请了。把他们吸引到真相与和解委员会面前的胡萝卜的魅力将大打折扣。可以说,如果不如此办理,更多的人会因此而冒可能被起诉的风险(就像马兰将军及其同案犯被无罪释放后许多人的行动一样),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曾经发誓保守秘密或与同党串通提供伪证,其罪行的内幕仍然是个秘密。找到的解决方案并不完美,但却是当时形势下的最佳选择,即以真相换取罪犯的自由。

取消受害者要求民事补偿的权利,就产生了赔偿的问题。委员会在这方面的工作常常为人忽视,但对建立和解的进程确是相当关键的。正如我们在《报告》中所说:

没有足够的赔偿和复原措施,无论个人还是社会都不可能抚平创伤、实现和解……此外……赔偿是大赦的重要平衡。大赦的实施剥夺了受害者对罪犯提起民事诉讼的权利,因此政府应承担赔偿的责任。

马霍麦德大法官在宪法法院的判决中清晰而雄辩地指出,“细致入微的针对每个人的赔偿”,要比让有可能胜诉的少数受害者对国家提起民事诉讼,对于解决种族隔离制度遗留问题将是更具创新性的方式:

那些基本人权被酷刑和迫害所践踏的人的家庭,不是唯一忍受许多人必须长期忍受的非人性种族隔离造成的“不可名状的痛苦和不公正”的人。多少代已经出生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将遭受种族隔离制度造成并延续的、影响了无数人生活的贫困、营养不良、无家可归、文盲和能力的丧失。国家既没有资金也没有能力将一切扭转过来。我们需要付出多年的决心、理智和努力,才能“重建我们的社会”,让得到了真正成长机会的新一代实现他们的正当梦想。过去的几代人首先被种族隔离的实施,在这一制度死亡后又被其无情的后果,剥夺了梦想和机会。国家的资源必须创新、明智、有效和公平地加以利用,以促进重建进程,最大限度地给最广大的人民带来救助和希望,为整个民族的利益开发每一个人,包括那些直接或间接地为我们的种族主义过去背负耻辱或痛苦的人的内在潜力。

宪法的谈判者和民族的领导人要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不得不作出艰难的抉择。他们可以选择首先将国家的有限资金,用来赔偿那些遭受过国家公职人员谋杀、酷刑或殴打的人,与此同时挤掉本可用在诸如教育、住房和基本医疗这些关键领域所急需的资金。他们有权对问题所涉及的各种不同需求排定轻重缓急的顺序,可以决定将国家的民事赔偿责任加以限定,把那些……(发生时间过于久远、已无权要求赔偿的案件)和那些发生在最近、不能以法定期限进行限制的案件区分开来。他们也有权说这种方法没有道理而拒绝采纳。他们可以选择让国家背上保险公司赔偿要求的重负,因为这些公司为国家公务员的民事行为进行过机构赔偿,这样又会把急需的资金从为饥饿的人提供食品、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住房、为争着挤进已经超员的学校的孩子提供黑板和书桌这些方面挪走。他们有权决定把这些学童、穷人和无家可归的人的需要放在首位。

宪法制定者所领导的大选,使议会赞成“社会的重建”,并在此进程中运用广义的“赔偿”概念,使国家既能够考虑到各项事业对其资金的竞争,又可顾及在过去的冲突中人权遭到侵犯的个人和家庭的“无可名状的痛苦”。有时给予这些家庭的最大赔偿,莫过于通过助学金或奖学金帮助他们的孩子最大限度地开发自身潜力;在其他情况下,最有效的赔偿可能是职业培训和恢复工作能力;有些人可能需要复杂的外科手术和医疗救助,另一些人可能需要住房补贴,以便不被从他们已经无法维持的住房中赶出来;在某些情况下,为故去的人竖起墓碑、公开表彰他或她的高尚和英勇,可能是对受伤的心的最大慰藉。即使两个人在同样的非法行为中遭受了同样的损失,对他们的赔偿也可能在形式和性质上有所区别,因为他们现在一个收益丰厚,另一个则生活拮据。

法律以及委员会提交给曼德拉总统的建议均作出规定,给法案认定的受害者以赔偿。委员会委员尽量避免使用“补偿”这个字。我们认为,任何人、任何方式都无法对丈夫、父亲、一家之主遭到残酷杀害的家庭进行补偿。这种损失造成的伤害是无法计算的。此外,如果我们给予补偿,那么是不是所有受害者,无论其受害的情形有多么的不同,都应该得到同样的补偿呢?因此,我们向总统和议会建议,应该给认定的受害者相当可观的赔偿金,但必须说明这笔钱更多是象征性的,而不是实质性的补偿。国家实际在向受害者说:“我们承认你们的权利受到了严重践踏。没有什么能替代你们的亲人。但作为一个民族,我们说,我们非常抱歉,我们把你们的伤口揭开,希望能够清理干净;这些赔偿如同药膏,敷在伤口帮助愈合。”

法案要求据此建立起来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必须“对受害者友善”,以恢复受害者作为人和公民的尊严。但它的一个重大缺陷在于,罪犯的申请一旦批准立即给予大赦,而委员会要到进程开始几年后向总统递交《报告》的时候才能就受害者的问题提出建议。总统同意后,再把意见提交议会;然后议会建立一个特别委员会讨论这些建议。议会通过委员会的建议后,受害者才有希望得到赔偿。可惜这个过程非常漫长,结果真相委员会成立后的三年内没有批准一项赔偿,而罪犯却一个接一个得到大赦。我们不难理解找到委员会的受害者的不满和怨气,也可以理解有些人对委员会的激烈批评和讽刺挖苦,说我们宣传的“对受害者友善”实际是对罪犯友善。

我们委员会也对法律的这个方面表示了不满。结果,在1998年10月29日向总统提交《报告》的时候,20万名左右真相与和解委员会认定的受害者得到了所谓的“紧急过渡救济款”。这笔紧急救济标准统一,一般每个受害者最多得到2000兰特(330美元)。

除紧急救济外,我们在《报告》中还建议,国家应该支付“个人赔偿金”。我们希望,所有受害者最终都可以得到每年23000兰特(3830美元)、持续6年的赔偿金。我们估计国家总计要支付29亿兰特(4.77亿美元)。撰写本书时,政府共拨出相当于此数五分之一的预算,分三年支付。

我们的个人赔偿金建议引起了几个问题。能不能给痛苦设定一个价钱?在国家金库紧张的情况下,国家是否能支付得起这笔钱?如果种族隔离本身如五位高级大法官所谴责的那样,是对人权的严重违反,是对人类的犯罪,那么是不是每一个遭受这一邪恶制度之苦的人都应被认定是受害者呢?这一切中的公平何在?那些被强制迁徙的人怎么办?还有那些因为接受劣等教育而终生受损的人、那些由于种族原因没有得到足够的资金而罹患本来很容易预防的疾病的人,怎么办?我们根本列举不完。

委员会中没有人怀疑,法律在限定违反人权行为的含义时,是有一定武断性的。但是,立法部门显然感到有必要将处理的问题控制在可以应付的范围之内。赔偿本可以追溯到远远早于1960年的时期,比如到1948年,即国民党首次掌权,开始进行疯狂的种族主义立法,试图通过有系统地剥夺大部分南非人的基本人权,使他们在自己的国土上沦为二等公民的时候。然而,我认为议会的决定是极为明智的,为我们完成任务提供了一个合理的机会。它也保证了避免整个国家长期被处理过去之事牵扯精力,不得脱身,最终影响和平过渡进程。

我们也根据同样的道理向政府建议,应实行我们所说的受害者“封闭式名单”,只有向委员会提出申请的受害者,才有资格得到赔偿金。我们指出,大规模宣传活动已经使人们了解自己有作证的机会,而得到赔偿的人应该是那些确实作过证或者提交了陈述的人。如果在无法估计究竟有多少受害者的情况下政府就承诺给予赔偿金,局面可能难以收拾。

任何人都没有对赔偿的重要意义抱任何幻想。司法部长杜拉赫·奥马尔领导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工作。他在我们提交《报告》后的辩论中正确指出,我们是一个受害者的民族,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一个幸存者的民族。他还建议考虑给予集体赔偿,因为有时受到更大伤害的不是个人而是群体。大部分理智的人都会同意他的观点,但是我坚持认为,应尽一切可能保证有权得到个人赔偿的人不被遗漏。毕竟,他们已经放弃了损害赔偿的诉讼权利,不能让他们再作出过分的牺牲了。

我们委员会的人往往对来到我们面前的人备感惭愧,因为他们的期望和要求常常是那么谦卑。“我能不能给我的孩子立块墓碑?”“委员会能不能帮忙找到我儿子的尸骨,哪怕是一块骨头,让我们为他安葬?”“能不能帮我让我的孩子上学?”如果我们让他们失望,连这些可怜的要求都不能满足,那该是多么悲哀的事。我们深知政府资金承受的压力,但必须作出令人痛苦的艰难选择。

委员会也建议用倒下的英雄命名街道和学校,修建具有纪念意义的公共设施,如诊所、社区中心和娱乐场所。现在这一切已经开始。我们还认为应该建立纪念碑和纪念堂,缅怀为我们带来自由的人们。这些建筑应尽量具有包容性,应帮助我们积极地而不是怀恨地记取过去;纪念堂不应离间我们中的一些人,而应促进恢复与和解的进程;应该让记忆在我们忍受了旨在分裂我们、散播敌意与不合的一切后,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我希望当我们发现我们的确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国度时,我们能学会庆祝让我们团聚一堂的时刻和事件,庆祝历史性的大选、曼德拉就任总统或是我们在世界杯或非洲国家杯足球赛中的胜利。 AD5BKq08Q/zRResbdCSnboKmyCRI9DkUlOK6K0j8focp+JRAglMhfsVw38PYE1U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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