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两年前……

这是一个必须飞翔的日子。天空那么蓝，那么晴，一大早它就探进你的窗户，将你拉了出去，甩到云端，你越升越高，一直升到托举双翼的美妙的风中。你一会儿扶摇直上，一会儿在空中翻滚、俯冲，非得好好折腾一番不可，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么美好的一天呢。

不过，你可能还得带上自己的弟弟，可能还得抓住他紧张不安的尾巴，将他拉进危险的刺激中去，因为风在呼啸，天空妙不可言，灿烂的阳光保证了绝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冰暴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朗声大笑。“气流任我驾驭！”他高声叫道，“能追上我吗？不，你不能！谁都不能！我能号令天空！”

“恐怕天翼族不会同意吧。”寒冬说着，扭身朝一望无际的蓝色虚空里望去。

“别那么提心吊胆的！”冰暴说着，掉头朝下方猛冲。视野之内看不到任何龙的影子。这还是寒冬第一次进入天翼族的领空，他甚至还想找到食腐兽。今天的天气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我觉得这儿不安全。”寒冬说道。他们已经降落在地面上。寒冬的脚爪陷进了一堆落叶里，他猛地向后一跳，不安地打量着那些枯枝败叶。“恶心！地上这些烂糟糟的是什么东西？”

“从树上落下来的，”冰暴笑嘻嘻地说道，“别这么大惊小怪，弟弟。我们是为你那个古怪的小癖好来这儿的，高兴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森林的气息冲进鼻端，他立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嘘——”寒冬警告地说，“这儿可是天翼国！到处都可能有敌人！”

“他们会在食腐兽巢穴周围的林子里闲逛？”冰暴怀疑地说，“不太可能。”他用尾巴在弟弟的翅膀上轻快地拍了一下。寒冬只有三岁，但是很好玩儿——逗他比逗姐妹们有意思多了。他已经非常努力，不过这可怜的小龙在排名方面一直有很大的问题。冰暴希望他能放松一点儿，因为谁都不可能处处拔尖。不过，这样说可能也没什么用，因为他的哥哥正是这样的。

虽然心里忐忑不安，寒冬却也藏不住显在脸上的兴奋。“这儿真的有食腐兽的窝吗？”他眨巴着眼睛，朝林中望去，好像指望那儿突然掉下一只食腐兽。

“巡逻兵是这么报告的，”冰暴耸了耸肩，“他们说至少发现了五只。数量这么多，说明附近一定有它们的窝。”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林子里，可是，上哪儿去给寒冬找这种小东西，冰暴却毫无头绪。其实，冰暴自己也没有亲眼见过食腐兽。树林里充斥着好几百种毛茸茸的味，可是他分辨不出哪一种属于食腐兽，哪一种属于松鼠。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没有北极熊的气味。

“要是我们真的抓到了食腐兽，你打算怎么办？”冰暴一边问，一边翻开倒地的枯木，朝木头底下看去。没有，那儿没有食腐兽。“你知道，食腐兽在冰翼国活不下去，你没法养着它们。”

“我只是想看一看，”寒冬说，“你近距离看到过食腐兽吗？书上说它们把动物的皮套在自己的皮上，你不觉得很古怪吗？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显然，这和母亲用天翼龙的牙齿穿成项链是一个道理，”冰暴肯定地回答道，“让自己显得凶恶一点儿，吓跑可能想吃它们的动物。”

寒冬朝天上看了看。“说起天翼龙……”

“咱们很安全，”冰暴笃定地说着，伸出一只手爪，在寒冬忧心忡忡的鼻子上捅了捅，“这儿和赤嘉丽女王的王宫隔着好几座山头呢，不会被发现的。”

“父亲知道了会不会发火？”寒冬说着，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冰暴抖了抖翅膀，似乎想把关于父母的念头从鳞甲上抖下来。

“管他呢！”他说，“我总有一天会当上冰翼龙军队的第二号首领，格蕾雪娅女王都这么说。父母拿我没办法。”

“可是他们拿我有很多办法。”寒冬说。

“要是你的级别足够高，他们就没招了，”冰暴咧嘴一笑，“你要做的就是变得勇敢、强壮，而且胆子要大。”

“我以为需要聪明、听话。”寒冬说。

冰暴甩甩尾巴，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第三等级以下的龙才需要考虑听话的事。第一等级的龙要做的只是为以后当上将领做准备。而且，我是冰翼国里最优秀的战士，就算咱们被发现了，我想，我对付两三头天翼龙不在话下。”

“哦，真的？”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如果是十四头天翼龙呢？”

冰暴急忙转过身去。树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许多金红色与橘红色的龙，正向他们合围过来。这些龙的眼睛闪着金光，巨大的翅膀紧紧地贴在躯干上，以免被头顶的树枝挂住。

冰暴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这不可能。他从小到大的运气都不坏，而眼前这一幕，却是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情。

十四名天翼龙战士，远远不是他单打独斗能对付得了的，何况他还要保护弟弟。

“冰翼族第二等级战士？”先前搭腔的那头龙又开口说道。这是一头暗红色的雌龙，龙颈和龙尾异常修长，眼眶周围的鳞甲间有细碎的红宝石闪闪发亮。她的趾爪上套着多刺的银环，上面镶着许多更大的宝石。“这么说，你可是一个有价值的俘虏，不是吗？母亲大人会有兴趣认识你的。”

“让我们走，”寒冬厉声说道，“要是你胆敢碰一下我们，格蕾雪娅女王今天上午就会把你们的头挂在矛枪上。”

“哦，看来她很重视你们，是吗？”那头龙弓起长颈说道，“你俩一定是我们最喜欢的俘虏。把他们抓起来。”她朝其余天翼龙发出命令。

“也许你确实能抓住我们，”冰暴狠狠地从牙缝里吸着冷气，发出咝咝的声响，“不过，在那之前，你们有谁做好了送死的准备？你们知道冰息吹到眼睛是什么滋味吗？你们知道看着自己的腿像冰柱一样折断是什么感觉吗？知道冻僵的耳朵变黑然后从头上掉下来要花多长时间吗？”他语气冰冷，威胁的话语就像一股刺骨的冷风，在空中荡起。

寒冬扬起尾巴，深吸一口气，凝聚体内的冰息。

“那就死几头吧。”对方的雌龙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其余的天翼龙则露出了几分惧意。“反正最后你们跑不了。”

“还有一个办法，”冰暴说，“带我走，把寒冬放了。我保证束手就擒，你们谁都不用死。”

“什么？”寒冬失声叫道。

“你们不需要他，”冰暴没有理会弟弟，继续说下去，“他是个废物。格蕾雪娅女王不会为了他交换任何俘虏的——冰翼国里，谁都不在乎能不能再见到他。把他扔进你们女王的角斗场里，他也提不起你们的兴趣。因为他几乎不会打架，两下心跳的工夫就得死。”

看寒冬脸上的神情，就好像脚爪下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是这样吗？”他喃喃地问道，“冰暴，你真的这样看我吗？”

“如果他真是个废物，”那头天翼龙问道，“你为什么如此在意我们放不放他走？”

冰暴扬起翅膀，然后又放下。“就当我重感情好了。他是我弟弟，我很喜欢他，虽然在战场上我并不愿意跟他并肩作战。而且，我知道，我才有交换的价值，他只会在月亮升起之前变成你们角斗场上的一堆白骨。”

“哎哟，”那头天翼龙故作同情地看着寒冬，“换作是我啊，我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听到自己的哥哥这样评价我。”

“我不是废物，”寒冬愤怒地说，“跟我打一架，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回家去！”冰暴伸翅在寒冬的翅膀上拍了一下，“你不想当废物？好吧，那就赶紧走，把我的下落告诉我们的父母。”

“我不会扔下你的，”寒冬有点哽咽地说，“我不会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把你交给他们——”

“不，你必须这样做，”冰暴说，“我们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弟弟。快走，战斗的事还是让真正的战士来吧。谁都不想看到你使出那些三脚猫的功夫，然后白白送死。”

“唉，我的天哪，连我都听不下去了。”那头天翼龙说，“冰翼龙，我可比你那个刻薄的哥哥慈悲多了。你走吧，去告诉格蕾雪娅女王，如果她派使者来谈判的话，赤嘉丽女王会考虑交换俘虏的事。”

拿我换谁呢？冰暴心中疑惑。冰翼族手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囚犯。就算有，能把他们囚禁在哪儿呢？冰宫对异族龙来说是苦寒之地，他们在里面根本活不下去。

他极力不看弟弟痛苦的眼神，将他一把推开。“快走，”他吼道，“赶紧走！”他知道，只有尽量做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才能让寒冬离开自己。他压低声音，加上了最后一刀：“敌人在看着，别哭哭啼啼的，像头没用的雨翼龙。”

寒冬浑身一震，向后退了一步，犹如一头准备扑出的小狼。他久久地凝视冰暴的眼睛，看了最后一眼，突然一个急转身，跃上了半空，淡蓝色的鳞甲在阳光下金光点点。然后，他盘旋上升，飞上广阔无垠的天空，飞向西方。

他安全了，冰暴松了一口气，心中想道：他心里一定恨死我了，但是至少他还活着。寒冬不是废物，但他现在还是个低阶战士，没有得到营救的资格——而且，他确实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死在赤嘉丽臭名昭著的角斗场上。

冰暴朝天翼龙转过头去，发现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我们是不是很文明呢？”她说，“来啊，在冰翼龙头上敲一下，把他拖到监狱里去。”

“没这个必——”冰暴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就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天翼族王宫的正殿里。耀眼的光线让他的头立刻疼了起来。他不讨厌太阳反射在冰面上的光亮，但这儿的阳光从大殿的每个角落、从似乎涂了一层金子的每一寸表面炽烈地反射出来，满眼金晃晃的，那么喧闹、俗丽，而且实在是太、太、太刺眼了。

“啊，你终于醒了，”耳畔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你差点儿把我闷死了。希望你补偿我，努力让自己变得超级有趣。”

冰暴收起翅膀，揉着脑袋，慢慢站起身来。脚镣压在他的脚爪上，一种奇怪的金属绳捆住了他的翅膀，让翅膀不能完全展开。周围除了另一头龙，看不到任何卫兵。他抬眼向王座看去。

橘红的鳞甲，流光溢彩的红宝石，黄金与钻石打造的饰环，一双黄澄澄的眼睛隔着烟雾，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他以前只在战场上远远地见过天翼族女王一次，不过可以肯定，眼前是她没错。

“您好，女王陛下，”他说，“很遗憾用这种方式与您会面。”

她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嘴角一撇，莫名地笑了起来。“你宁愿是在战场上？”她猜测地问道。

他也还以同样的微笑。“是的。我更愿意在战场上与敌人相见，尽管这样的会面持续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自大狂，”赤嘉丽女王沉吟着，“冰翼龙都这样。记下来。”她扭头朝身后说道。

冰暴看到女王背后有一些阴影在移动，好像有东西正慢慢从墙壁里往外挤。他眨了眨眼睛，一种怪异的惧意令他不寒而栗。可是，他定睛仔细看去，只看到一名外表寻常的天翼龙战士站在赤嘉丽女王身侧，正在一幅很小的卷轴上写着什么。

他没有看到她是怎么进来的——也许是被四下里的黄金闪花了眼，所以之前没有注意到她吧。她浑身橘黄色，与金黄的大殿非常相近，眼眸是柔和的琥珀色，看上去年纪不大，而且举止安静，说起话来嗓音也很温柔。

“您真的要这样做吗，女王陛下？”她问道。

“是的，”赤嘉丽女王咝咝地说道，“他很危险——谁都看得出来。如果想拿他交换战俘，就不能把他送上角斗场，而我又不想应付逃跑或者营救这些麻烦事。”

“如果我们使用您的……嗯，那些特定的附加条件，”那名士兵说道，“我不确定最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我说过了，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我才会用你，”女王摆了摆尾巴，“这就是了。”

“很好。那么他会消失，”另一头天翼龙说，“谁都不可能找到他。相信我。”

女王冷哼一声。“相信别的龙，这可不是我爱干的事，”她说，“不过这次我会尝试一下。他是你的了。”

那头天翼龙嘴角一歪，朝冰暴露出微笑。他生平头一回感觉到了寒冷——钻入骨缝和指爪间的寒冷。

她一面伸手去抓绕在自己脖子上的什么东西，一面向他走来。在她的注视下，他心神恍惚，失去了逃跑和搏斗的能力，连叫都叫不出来。

此时，她的双眼已经跟正常的天翼龙不一样了。那两只眼睛变得黑沉沉的，就像海底最幽暗的深渊，似乎就要将他吞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