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朴公司的高层代表又分别从美国和香港飞到北京,这次他们反客为主,把商谈的地点定在他们下榻的西苑饭店。林益民挺高兴,说省去了洒扫庭除的麻烦,谭启章却说康朴是想为自己营造主场,让咱们在不熟悉的环境中不自在不自信,看来这次比上次来者不善,林益民方才的轻松瞬间一扫而光。为以示隆重并展示实力,谭启章下决心请所长出面向院里车队要了一辆新添置不久的奥迪100,但确定与会人员时遇到麻烦。除去司机车里只能挤进四个人,而要去的人共有五个,裴庆华见状马上表态他不用坐车,因为魏公村离西苑饭店咫尺之遥,溜达着就到了。
裴庆华并未如他所说溜达过去,因为担心真要走几里路他的皮鞋肯定受损不小,至少尘土就得落一层。他是骑车去的,把车停到首都体育馆南门外,然后穿过马路就进了西苑饭店。因为担心穿得过于臃肿有碍观瞻,裴庆华只在西装和衬衫之间加了一层羊毛衫,一路顶风骑过来冻得够呛,但他在会议室里没坐多久就开始冒汗,既是因为空调强劲更是因为商谈的气氛一上来就近乎剑拔弩张。
康朴方面的四个人上次都见过,主谈还是那个主谈,翻译还是那个翻译,裴庆华也和上次一样坐在最边上。康朴主谈的美国人明确说,选择华研公司的前身“微机应用技术服务中心”做维修服务是因为看重研究院和研究所的牌子,客户会天然地信任由国家级科研单位的科研人员做服务,但客户会接受科研人员做销售吗?那个翻译还公报私仇一指裴庆华,说这不是负责维修的工程师嘛,现在也要做销售了?
谭启章回应道:“我们过去这段时间不仅为客户做服务,也在为我们自己做市场调查,我很乐意把一些结论与你们分享。首先,经过五、六年的市场培育,现在中国主要城市大大小小的单位基本都已有至少一台微机。我说的主要城市包括直辖市、省会城市、计划单列市和沿海开放城市,大概四十个;我说的单位是指拥有去年开始搞的统一机构代码的企事业单位,要有自己独立的银行账户。所以今后五、六年不再是向没有微机的单位卖微机,而是向已有微机的单位卖更多微机,现在有一台的卖他一百台,有十台的卖他一千台。第二,微机的维修率与使用率成正比,没修过的微机未必是质量好,更可能是根本没用过,常来修微机的说明经常用微机,微机使用率高的单位自然更可能买更多更新的微机。第三,微机客户的品牌忠诚度非常低,只要有懂行的人向他推荐更新更好的品牌,他很容易听进去,所以不少单位是有几台微机就有几个不同品牌。”
“简单讲就是两句话,”林益民忍不住插嘴,“第一,今后买微机的单位都是曾经修过微机的;第二,替他修微机的人让他买啥他就买啥。”说完就摆出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
翻译花不少力气才把这些话的含义解释清楚,康朴的人问:“你们有详细的数据吗?”
“当然,我们用FoxBase编了客户数据库系统,这是非常宝贵的资料,我相信这些客户不仅会找我们修微机,也会找我们买微机。”林益民答道。
“我们委托你们向客户提供支持服务,所以这些客户资料也应该属于我们。”康朴方面立刻提出质疑。
谭启章笑道:“应该给你们的已经给了。但请注意,我们不仅为康朴微机提供维修服务,还有很多客户拿着各种品牌的微机来找我们,这些资料我们用不着给你们吧。”他转头问林益民:“康朴的业务量占总量的多少?”
“不到四分之一。”
康朴的几个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主谈的人又问:“你们对北京以外的覆盖率太有限,刚才你提到四十个城市,那些地方怎么办?”
“我们已经在不少地方有了合作者,有时候他们把机器送过来给我们修,有时候我们把备件发过去。他们可以做我们的下一级代理商,有的可以做经销商直接把货买回去销售。”
康朴主谈的人摇头:“我们双方过去这段时间合作得很好,你们愿意不仅修我们的机器也卖我们的机器,我们当然欢迎。但你们提出的要求与你们目前的实力不相称,我们可以授权你们代理康朴产品,但不会授权你们做总代理。”
“我们要做就做总代理,要么不做。”谭启章强硬起来。
“但我们现在已经有一些代理商,这会对他们的业务带来冲击,我们不会同意。”
谭启章微微一笑:“咱们双方合作半年多了,都很清楚康朴的产品卖了多少,再看看AST卖了多少,难道你们满意现在那几个代理商的表现?”
“但你们也无法承诺能卖出多少,我的理解没错吧?”康朴的人反问。
“我们不会占用大量资金向你们压货,所以这种承诺只是个数字游戏而已。但我可以承诺的是,不出两年,我们一定让AST把康朴视作在中国的头号对手!”谭启章的这句豪语却只换来康朴方面再一次摇头,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既然做不成总代理,那康朴的机器我们以后也不管修了!”
“那怎么可以?!”康朴的人一听就炸了,“我们是签了协议的,协议期内你们不可以擅自终止服务!”
林益民忽然笑道:“那好,我们就继续为康朴的客户提供服务,但我们会对每一位客户说,你这台机器的毛病我们已经遇到太多了,康朴的质量确实不行,我们都修不过来,你们以后可千万别再买康朴电脑。”
“你们这是讹诈!”翻译竟然忘了自己的角色,径直跳将起来,被林益民笑容可掬地提醒还是先把本职工作做好,他只得向几位莫名其妙的美国人翻译一遍。
康朴的几个人立刻开始用英语商量,裴庆华竖起耳朵竭力想听个大概,但不得不气馁自己的听力水平实在是力不从心,不由发愁到了美国如何听得懂导师的课。现场会商很快结束,主谈的人很不情愿地问:“那几个代理商怎么办?”
谭启章脸上立马重新浮现出笑容,回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翻译不知是闹情绪还是不懂这种中国特色的套话,竟卡住了。裴庆华便说了句:“Case by case.”
谭启章接着说:“有的肯定不适合继续做代理,可以继续做的我们愿意把他们接纳为我们的一级代理,并尽量不挤压他们现有的利润空间。”
对方几个人再次交换一番眼色,主谈的人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如果你们不做出承诺那我们将不得不结束一切形式的合作。”
“我清楚,你们是要求我们不得与任何其他微机厂商进行类似合作,对吧?”谭启章很郑重地说,“没问题,我们可以接受这一排他性条款。”
不料康朴的人竟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摇头说:“单单排他是不够的,还要排除你们自己。你们第一步是修我们的产品,第二步是卖我们的产品,所以第三步很可能是做你们的产品,而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你们要承诺今后不会推出你们自己的品牌。”
这次轮到谭启章摇头:“是担心我们模仿甚至抄袭你们?这样的思维有问题,如果自己跑得不够快那迟早会被后面的人超越,你们能限制住所有人不许超过你们吗?一家有远见的公司应该时刻盯着前方,去努力追赶领先你的人,而不是防着后面。”
康朴的人又一笑:“我们当然会盯着前面,但也必须防着后面,我们肯定不希望看到今天的合作者未来成为竞争对手。”
“我们两家只是合作关系,各自都是独立的,我们当然有权利决定我们自己的业务方向,做不做华研品牌、什么时候做,是我们自己的事。”谭启章毫不退让。
“当然,我们不会也不能干涉你们,但我们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与你们继续合作。”康朴的人已经开始作势收拾东西要结束商谈。
“总该有个期限吧?”谭启章忽然问。
康朴的人立刻停住动作,反问:“你觉得几年合适?太短没意义,你们本来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推出自己的品牌,关键是两、三年以后。定五年,怎么样?”
谭启章再次摇头:“我们之间的总代理协议也是有期限的,可能两年也可能三年,到期后可能续约也可能不续约,所以另外定一个期限没有意义。我看这样吧,我们可以承诺在双方合作期内不会推出自己的品牌。”
康朴主谈的人想了想,郑重地向谭启章伸出右手。
坐在奥迪100的后座上林益民对谭启章叹口气:“你最后答应的那条把咱们限死喽……”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谭启章微微一笑,“等到咱们已经有实力推出自己品牌的时候,还犯得着央求康朴继续合作吗?真到那一天,恐怕是康朴反过来求咱们接着卖他的电脑吧……”
裴庆华并未听到这段对话,他当时正骑车沿白颐路向北回所里上班,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不是与康朴的总代理协议,而是他今天才看到的另一个谭启章。这个谭启章不仅与平素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谭老师大相径庭,也与数月前首次与康朴商谈时的那个温和谦恭的谭主任判若两人,今天的谭启章时而近乎强词夺理,又能旋即委曲求全,简直令裴庆华大开眼界。他不禁浮想联翩,也许商场真可以把一个人的潜能都激发出来,甚至脱胎换骨变成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谢航一进家门就听出爸妈又在看电视剧《渴望》,忙蹑手蹑脚溜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谁知刚躺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回响起毛阿敏“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的歌声,显然刚播完一集,心想自己又别想清静了。果然老沈很快推门进来,手上抱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航航我问你,这都几月份了为什么还不穿羽绒服?你想把自己冻死啊?”
谢航极不情愿地翻身坐起,见老沈把羽绒服摊在床上便撅起嘴:“不想穿。你看这领子上被你用毛线加的护领,多难看多土啊……”
“难看?你穿了四年也没谁说难看,怎么今年就难看了?”
“以前我是穷学生,现在上班了,能一样吗?”
老沈翻起自己编织的护领看看,确实谈不上美观,又反问:“把护领拆了?这羽绒服的领子脏了怎么洗?又不能摘又不能进洗衣机。”
“送出去干洗。”谢航想都不想就答道。
“喂,你会不会过日子?干洗几回的钱都够新买一件了。”
“本来就该买新的。”谢航把羽绒服抓过来指给老沈看,“你瞧这些地方一直在掉毛,我要是穿到公司一脱,毛衣上粘的全是羽绒服掉出来的毛,乍一看还以为我刚从鸡窝里偷鸡回来呢。”
老沈一边把羽绒服拢起来一边嘟囔:“成天就知道花钱,就算你挣得多也得知道节俭。”她忽然盯住谢航的脸审视半天,问道:“航航,你一般到家就要去卫生间鼓捣半天卸妆,可有时候到家已经没妆了,怎么搞的?”
谢航心里一惊,暗想“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稍不留神就被抓住破绽,忙掩饰道:“要是晚上有正式场合我都会事先补妆,这样到家就需要卸妆。像今天这样在公司忙一天,妆早花了,用不着卸,加完班在洗手间洗把脸,别吓着出租车司机就行了。”老沈还要再问,正巧外面传来李娜唱的《好人一生平安》,谢航忙推着老沈说,“下一集开演了,快去快去,宋大成和刘慧芳要打起来了……”
老沈撑住门框回头更正道:“瞎扯,宋大成才不会打刘慧芳呢,不是东西的是那个王沪生……”
总算又是一个人了,但谢航仍旧心神不宁,心想总不能每次从萧闯家回自己家还得再化一次妆吧,看来出去租房已经刻不容缓,得立即提上议事日程。
谢航主动到厅里陪爹妈一起看《渴望》,边看边极尽百般逢迎之能事,这一集结束时气氛正温馨融洽,她便借机说道:“咱们家离我公司太远,现在又开始分段修四环路,今天这儿挖开明天那儿堵上,上下班太不方便了,我想……在公司周围找找看,能不能租个房子住,就不用这么辛苦。”
老谢一听便予以否定:“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跑外面租房子住,我们不放心。”
“那我这样天天黑灯瞎火打车你们就放心?”
“别打‘面的’,打‘夏利’安全点儿。”老谢貌似很有经验的样子。
“现在天天来回打车的钱拿来租房还有富余呢。”谢航适时抛出这一条。
不出所料,老谢老沈显然同时开始心算,各自验证属实后便都没有反驳。老沈转而指出:“你现在就经常不回来住。”
谢航早有准备:“我们公司老搞offsite meeting,就是有会不在办公室开,到外面找个酒店,封闭式的,晚上都住在那儿不许回家。外企特喜欢这一套,有时候是培训,有时候是部门会议。我每次可都提前告诉你们了。”
“唉,真是乱花钱。”老谢深感痛心。
“又不是花你的钱,你瞎操什么心。”老沈白老谢一眼。
老谢对谢航说:“可以先找着,不用急,房子啊房东啊我们都要去看,各方面都没问题再租。即便租了房也应该以回家住为主,那边就是个落脚点,加班太晚或者第二天一大早有事才在那边住。”
谢航刚喜不自胜地点头,老沈又说:“我也会经常去那边看看,给你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谢航的心登时凉了半截,又听老沈问:“你和你班上那个男同学,现在怎么样啊?”
“挺好,还那样。”谢航敷衍道。
“什么时候带来家里看看,我和你爸到如今就在你们班那张毕业合影里见过他,半边儿脸还被挡住了。”
谢航含糊其辞地说:“人家现在忙着呢,等他什么时候工作轻松一些再说吧。”
老谢有些不快:“什么工作至于忙成那样?比总理还忙?”
“就跟你知道总理多忙似的。”老沈又白老谢一眼,“刚开始工作,忙点儿好,总比在家闲着强。”谢航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萧闯最近倒确实没闲着,他把书柜里的《辞海》、《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之类的成天抱在手里翻看,很快又觉得思路不对,便跑到街上的小书店查找有关广告和品牌形象方面的书籍。他一天到晚摇头晃脑双眉紧锁冥思苦想,叼着圆珠笔的嘴总在无声地念念有词,好几张纸上都被写满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词句。裴庆华这阵子正忙于四处给客户送礼顾不上萧闯,所谓的“礼”无非是华研公司印制的1991年的挂历、台历和效率手册,直至忽然意识到萧闯这种异常表现已经持续好几天,便问:“你怎么像走火入魔似的?琢磨什么呢?”
萧闯从一摞书下面抽出一张裁下来的《北京日报》递过来,然后继续踱步思考。裴庆华看了眼,原来是一家名叫亚苏的公司向社会公开有奖征集宣传语,他把报纸还给萧闯:“这公司干什么的?”
“高科技小家电,空气清新器之类的。”
裴庆华心不在焉地“哦”一声。
萧闯卡在截止日期之前把应征方案寄出以后反倒更忙了,每天两次跑到楼下在寒风中伫立等候邮递员,其余时间都守候在刚装的电话旁严阵以待,晚上谢航来都似乎难以转移他的注意力。谢航笑道:“你还真上心了。估计得有几千人像你一样上心吧,所以你的方案被选中的概率就是几千分之一。”
“对别人是几千分之一,对我就是百分之百。”萧闯一脸肃穆地说。
“哎,你的方案是什么呀?”
“结果公布出来你自然就知道了。”萧闯笃定地直视前方。
谢航已经很久没见过萧闯如此专注于一件事,既为他高兴又担心即将到来的坏消息会让他再一次失落,忐忑间不知说什么好。
转眼进入新的一年。这天裴庆华疲惫不堪地爬上六楼,进门就对萧闯诉苦:“累死我了,一路骑到酒仙桥,又到大北窑,然后再骑回来,关键是全白跑,颗粒无收,一家也没谈下来。”
萧闯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庆华:“很正常,本来你追求的也不是成功率。我跟你不一样,做一件就要成一件。”裴庆华被噎得直瞪眼,萧闯却转而问:“去四季青是骑车方便还是坐公交方便?”
“你还是打车去吧。”裴庆华没好气地回一句。
萧闯歪头想一下:“嗯,也对。”
“哎,你去四季青干什么?”
萧闯若无其事地答道:“亚苏请我去他们公司一趟,要给我发奖。”
“啊?!你的方案真被选上啦?!行啊你萧闯,真有两下子!”裴庆华狠狠拍着萧闯的肩膀,又问,“报纸上公布的?”
“没那么快,今天刚收到他们的信,下午电话也来了,说记者要在他们公司采访发奖过程。”
裴庆华还在兴奋不已:“哎,谢航知道了吗?赶紧打电话,给她一个惊喜。”
“这算什么惊喜,意料之中的事儿。”萧闯几乎是不太情愿地接过裴庆华递过的电话。
“哎,你到底提的什么方案?快让我领教领教。”裴庆华急不可耐地问。
萧闯便把电话先挂上,漫不经心地说:“我提了两个,第一个就俩字,‘好湿’,他们说太短,没看上;第二个长,‘谁不爱亚苏?人人buy亚苏’,他们喜欢这个,就选为三个获奖方案之一了。”裴庆华轻声重复一遍,似乎难解其中之玄妙,萧闯有些不屑地说,“意思就是‘谁不爱亚苏?人人买亚苏’,‘不爱’连读起来谐音很像英文的‘buy’——‘购买’,就成了双关语‘谁买亚苏?人人买亚苏’。”
裴庆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萧闯从亚苏公司载誉归来那天谢航和裴庆华都尽量早地赶到家,萧闯早已把十张百元大钞展示在桌上,又一指盖着块手绢的电话机说:“装机费这笔投资已经收回五分之一。”
谢航开心地直拍巴掌:“钱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你这次旗开得胜,太厉害了,那么多方案里真的就选中你的,太神了。”
裴庆华盯着奖金咂舌:“十个字,换回一千块,真赶上一字千金了。”
谢航催问在亚苏公司的见闻,萧闯描述道:“他们公司可真够破的,其实就是四季青的一个仓库,老裴你们那个华研不会也那么寒酸吧?一共去了三个获奖的,说实话我真不觉得那两个方案有什么好。亚苏的老板姓鲁,四十岁上下吧,和我聊了几句就说咱们居然是校友,我就说学长好。他问我做什么工作,我说在家呆着,他就说他们公司要成立一个企划部,问我愿不愿意来。”
“多好啊,老板点名要你,这么器重你当然去啦。”谢航摇着萧闯的肩膀说。
裴庆华笑道:“我估计他瞧不上,嫌人家公司太寒酸。”
萧闯说:“倒不是因为这个。在场的有他们公司几个人,估计是秘书、助理或者宣传之类的,都被鲁总指使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我当时就想,换了我肯定不干,这不跟孙子似的嘛,还不如在家呆着自在呢。”
谢航难掩失望地说:“唉,谁不是孙子啊,在哪儿都一样。不信你问老裴,像咱们这样刚进入社会的都得从底层干起,我之前是每天收发传真倒咖啡,老裴开始的时候不也天天打开水嘛。”
“我现在仍然天天打开水。”裴庆华憨憨地笑道。
“哎对了,你们听说过有个叫何阳的人吗?”谢航兴奋地说,“四处给人想点子、出主意,靠动脑筋动嘴皮子挣了不少钱呢。我觉得萧闯就你这脑子肯定比他更好使,要不你也试试走这条路?”
萧闯一撇嘴:“我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我没兴趣给别人当参谋做顾问。我的点子再高明,听不听、做不做、怎么做都是人家的事,我干着急也没用,这种活儿我才不干。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个人天生就是拿主意的,不是出主意的。”
见萧闯一脸的不以为然,谢航只得口气一转:“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就随口一说。没关系,你这么棒,干什么成什么,将来有的是机会。”
裴庆华眼下的境遇与萧闯正相反,萧闯是手到擒来、马到成功,裴庆华则是人困马乏、徒劳无功,惟一的成果是把因私出国护照申请表填完了。他把表揣在兜里转悠了两天,等到今天听说林益民刚和国家教委一个下属机构签了近百台康朴微机的合同,估计谭启章的心情正好,他便瞅准时机来敲门。
华研公司至今还没在外面找到营业和办公的地方,所以一切照旧。裴庆华走进室主任办公室,林益民正兴高采烈地和谭启章聊着,谭启章招呼裴庆华:“小裴,听到好消息了吧?林老师这一单可不小。”
裴庆华忙赔笑说:“当然啦,什么时候我要是也能找到这样的客户就好了。”谭启章和林益民自然要说几句勉励的话,裴庆华一再点头之后便把护照申请表掏出来递给谭启章:“谭老师,这是我填的表,您看看,要是同意的话就签个字,然后我去找所里人事处盖章。”说完就惴惴地望着谭启章。
谭启章认真地把申请表浏览一遍,说:“事先办好护照是对的,这样工作上需要出国的时候随时就能走,省得临时手忙脚乱还可能耽误事。”他拿起笔在出境事由一栏点了点,“现在勾的是‘自费留学’,如果先要因为商务出去,会不会有问题?”
对面的林益民探身过来看一眼:“应该没影响,那是办签证的时候才有区别,跟护照关系不大。”
谭启章确认道:“出境目的地填的是美国?”裴庆华紧张地点头,谭启章又问林益民:“将来要去美国开会之类的情况肯定不少,康朴总部在那边,但会不会最先去的是香港?或者新加坡?这就和出境卡上填的不一致了。”
“出境卡可以变更,没关系,先填美国吧,有需要的话再改。”林益民很肯定地说。
“那就好。”谭启章不再多问,提起笔就在申请表的单位意见一栏写上“同意”二字并签好名,然后拿在手里看了看,递给裴庆华:“去人事处盖章吧,如果他们有什么问题就请他们来找我。”
裴庆华双手接过申请表时仍然难以置信,怎么会如此顺利?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演练多遍预备对付谭启章的软硬两手都彻底落空,谭启章这次既没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规劝,更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为难甚至要挟他,谭启章反而自始至终在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这让裴庆华简直感激涕零,恨不能为华研肝脑涂地。更让裴庆华意外的是,似乎谭启章早就把他出国留学的事抛诸脑后,在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他将来出国的原因会是商务公干,这与其说是谭启章对他的信任毋宁说是谭启章的自信,而这种自信又从何而来呢?如果按照谢航的说法以此作为试金石,测试的结果显然是千足金,足以证明谭启章和林益民值得信赖、值得托付、值得追随。
没再容他多想,显然认为这事早已了结的林益民连叫两声他的名字:“我正要找你呢,广州有家公司主动联系咱们,说对康朴的产品有兴趣,本来想找康朴香港公司,后来知道咱们是康朴在中国的总代理就想接触一下。我这几天走不开,要不你跑一趟?”
裴庆华巴不得有为华研尽忠效命的机会,连忙应承:“好,我先去订车票,详细的情况您回头再给我讲一下。”
“别坐火车了,坐飞机吧,带上康朴的样机,他们肯定要检测一下性能。”林益民交待。
裴庆华骑车从颐宾楼的机票代售点买机票回来,刚进大实验室小戚就凑过来问:“你要去广州?头一回坐飞机吧?”见裴庆华点头小戚又叮嘱说,“飞机上的东西都特贵,你想啊,专门跟着飞机搬到天上能不贵吗?空姐送来的吃喝都得花钱买,还不给发票。所以你上飞机之前最好吃饱喝足,要飞三个小时呢。”
懵懂间裴庆华又下意识地点头,林益民正好走进来听到几句,便在小戚的后脑勺上轻拍一记:“你小子又欺负老实人呢吧?该干啥干啥去!”小戚忙一缩脖子溜了。林益民告诉裴庆华:“你别听他胡扯,飞机票那么贵当然包含餐饮,空中小姐推车送来的餐食和饮料都是免费的,你就放心享用吧。”
林益民找另一个同事谈完之后又招呼裴庆华,示意他随自己出去。裴庆华跟着走到楼道里,林益民把广州出差的事布置妥当,又很认真地说:“第一次坐飞机确实有些事项应该提前讲给你。除了餐饮免费这条外,关于卫生间也要注意。首先是门,有把手的好办,抓住把手一拧一拉就开了;有很多是没把手的,光光的一张门板,怎么开?你会看见门中间有一条竖的门缝,在门缝处往里一推就开了,门的顶部和底部都是滑轨,门缝处是合页,这样设计的好处是节省空间。再有,你坐的飞机估计不是波音757就是麦道82,这两种飞机都是细长条,经济舱的卫生间都在机尾,一左一右。你知道飞机上的水很宝贵,虽然主要靠舱内外气压差冲水但毕竟还是要用水,所以飞机上的卫生间也是分男女的,男卫生间里面有个专门的小便池,这样可以节水。记住,面朝机头的方向,男左女右,到时候可别进错了。”
听着林益民这一番谆谆教诲,裴庆华仿佛回到了大学课堂,深感条理清晰、逻辑严谨,令他不禁也很认真地回应道:“林老师,我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