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庆华给谢航打电话套近乎,问:“你最近有什么出差计划?”
“嗯——马上要去上海,一回来又要去趟沈阳。”
“你哪天去沈阳?待几天?住哪儿?我争取和你同时到沈阳。”
谢航笑道:“你干嘛?想让我用IEM的名义给你订酒店?”
“不用,我住不起。”
谢航又笑:“那就是又想来蹭早餐?”
裴庆华也笑道:“不蹭早餐,蹭别的。”
谢航在沈阳玫瑰大酒店刚住下不久,裴庆华也到了,谢航见他两手空空就问:“你已经住下了?哪个酒店?”
“离火车站不远,一晚上才三十。”
“其实这里也不贵,才一百多,要不你搬过来吧。”
裴庆华摆手说不用,打量周围环境之后又说:“这里比广州那家便宜多了。”
“那当然,条件也差远了。好像沈阳现在也找不出更高档的地方,你看出北方和南方的差距了吧?”
“沈阳也有你的客户?你们的主机系统不是很贵吗?”
谢航笑道:“但沈阳有大型企业啊,鼓风机厂、机床厂,这些大工厂广州可没有。”说完就看着裴庆华,等他挑明意图。
裴庆华讪讪地说:“我跟你同时到沈阳是想借你的光。以前在各地发展代理商都是我主动跑上门去,后来发现效果不好,所以想改变策略,我得把架子端起来,显得牛哄哄很有实力的样子,让他们上门来求我。这次想先在沈阳试试看。”
“所以?”谢航扬起眉毛问道。
“所以……”裴庆华腆着脸说,“我想请你帮忙在这家酒店订个会议室,我在里面轮番约见几家公司,让他们看到我们华研公司作为美国康朴在华总代理特意来沈阳考察市场,住的是沈阳最高档的酒店,在这里有专门的会议室办公,他们肯定觉得我们又有实力又很专业。会议室的费用我来出,你只要用IEM的名义跟酒店谈个最便宜的价格就行。”
“那你也可以住在这里喽,结账时把房费挪一部分到会议室租用费里,发票上的房费不超过你们公司标准不就行了?”谢航歪着脑袋笑。
裴庆华愣一会儿才喃喃地说:“还可以有这种猫腻?”
“当然,这样干的多了。我们外企很多人都用各种办法在出差时赚小便宜捞油水,比如明明在酒店吃饭了,偏要把饭费记到房费里,这样又能从公司再领一笔‘饭补’。”
“你也这样干?”裴庆华问完就后悔了。
谢航毫不介意:“我才不呢,偷偷摸摸的多掉价儿,不值当,我又不缺钱。”
裴庆华说:“我虽然缺钱但也不会这么干。不过听你一讲我倒发现差旅费的规章制度不简单,一方面不能让员工轻易钻空子,另一方面又不能让员工觉得公司防他像防贼。”
谢航目不转睛地盯视裴庆华,把他盯得有些发毛,谢航忽然笑了:“我发现老裴你的思维挺有意思,感觉你不像是打工仔,倒更像是老板。”
裴庆华红着脸尴尬地无言以对,谢航忙带他去酒店的商务中心,随同经理选好一间会议室,经理很希望与IEM这样的国际顶级大公司维护好关系便欣然给出很优惠的价格,谢航看裴庆华一眼,裴庆华忙以眼色表示满意。定妥会议室,裴庆华跟着谢航回到房间,用房间里的电话与沈阳的几家公司联络,确定好第二天会面的时间,一再强调地点是自己所住酒店的专用会议室。见他几个电话都打完,谢航忍住笑说:“这旁边就是中街,沈阳最繁华的地段,离故宫也很近,咱们去转转吧?”
裴庆华看眼手表,回道:“咱们出去简单吃个晚饭就回来吧,我还有问题要向你请教呢。”
谢航不禁狐疑:“老裴你打的什么主意?”
“业务上的事,向你咨询一下。”裴庆华赔笑说,“所以这顿晚饭我请。”
“哟,那我可更不敢让你请了,吃人的嘴短,到时候你问个没完我都没法说个‘不’字。”
裴庆华嘿嘿一笑:“其实就算你请,我照样还是会问个没完。”
两人在中街上的老边饺子馆吃过晚饭又回到房间,裴庆华开门见山问谢航:“你们IEM都是如何管理代理商的?像你们这样成熟的大公司,肯定有一整套代理商管理体系吧?能不能让我学习学习?”
谢航给他倒杯水,放到小茶几上,坐在床沿说:“当然有。但老裴你也应该知道,像IEM这样成熟的大公司,责任分工非常明细,我的业务是盯制造业行业的大客户,另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渠道业务,他们整天和代理商打交道,你应该去找他们。”
裴庆华听罢不无遗憾地说:“可我只认识你……”
谢航埋怨道:“你要是提前跟我说,我也好做些准备。等见了面你才说,那么些资料我怎么可能没事儿扛着出差?”
裴庆华立刻两眼放光:“资料?还那么些?都哪方面的?”
谢航白他一眼:“当然是渠道管理体系的啦,我进公司培训的时候还没分配做什么业务、什么产品,所以方方面面都得培训到。虽然没有讲得特别细,但如果你想了解渠道体系什么样、如何搭建,应该绰绰有余。”没等裴庆华跳脚欢呼,谢航又质疑道:“你们是康朴的总代理,他们怎么管你们,你们就学着怎么管下面的代理呗。”
“实话跟你说,康朴那一套真不怎么样,就是因为感觉他们对我们管得没有章法、支持也不到位,所以我才想学学IEM的做法。”
谢航想了一会儿才点头,很严肃地说:“你得向我保证,只能你一个人看,不可以给你们公司其他人看,更不能传给康朴。”
裴庆华一个立正,举起右手说:“向毛主席保证,绝不外传,阅后即焚,呃不,阅后即还。”
谢航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打开自己的沙驰牌公文包,拿出一厚本投影胶片,一边翻找一边说:“我明天要向客户介绍我们IEM,好像有一张胶片就是专门讲渠道体系的……”她从里面抽出一张,回身放到雪白的床单上,手一指说:“喏,看吧,都在上面了。”
裴庆华干脆跪在地毯上,两肘撑着床沿,如饥似渴地看,不时啧啧称赞。好一会儿他才爬起来,从写字台上拿起几张空白信笺,把一张衬在胶片背后,使胶片内容清晰显映出来,然后摊在桌上说:“这就叫如获至宝!我得把它抄下来,明天见那几家公司我就有的谈了,以前我只会说康朴电脑如何好卖、他们多少钱从我这儿拿货,太不像样。你们这套多好,一定能把他们镇住。”
“干嘛要抄?拿到楼下商务中心复印一下呗。”
“还是抄好,抄一遍记住一半,抄两遍就全记住了。”
谢航递给他一支笔,笑道:“小心别把‘IEM’三个字母也抄上去。”
裴庆华写写画画一式抄好两份,与原件对照无误后把胶片还给谢航,又说:“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谢航被气笑了:“老裴,你究竟有多少事想求我?你已经欠我多少顿饭了?”
“嘿嘿,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是这样,我们华研打算花点钱造造势,宣传一下我们自己。广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请人写点软文替我们吹吹。我们至今只和几家行业媒体的广告部有接触,广告部的人建议我们自己找采编部,所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比较熟的可以写新闻稿的记者或编辑。”
“你倒是什么都管,渠道、市场,多面手啊。”谢航调侃他,“哦对,还管差旅费报销。”
“唉……我们是小公司,就这么几号人拳打脚踢的,比不上你们大公司正规,分工明细。”
“不过你们小公司更锻炼人。”谢航歪头琢磨一阵,“一时想不起来,等我有线索再告诉你。”
“好。你姓谢,我就不跟你说谢字了,避讳。”裴庆华自鸣得意地笑了。
第二天下午谢航拜访完客户回到酒店,心想不知道裴庆华谈完没有,溜到会议室门口侧耳一听,裴庆华还在里面滔滔不绝。谢航灵机一动便在门上敲两下然后推门而入,裴庆华正与最后一家公司来的三个人交谈,乍一见谢航不由一愣。
谢航进来规规矩矩地站定,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一本正经地说:“裴经理,我来跟您说一下,康朴美国总部给您的语音邮箱里留了言,同时发送给我,让我提醒您抽空回复一下。”
客人中的一位诧异道:“语音邮箱是啥玩意儿?”
“是我们公司内部的通讯系统,只要电话局是程控的、用的电话机是音频而不是脉冲的就没问题,先拨一个专门的本地接入号码就进入自己的语音邮箱了,可以回复也可以转发别人的留言。”谢航不再理睬连声称奇的那三个人,走近裴庆华身边小声说:“老板让我转告您,在沈阳没有物色到合格的代理商也没关系,在北京已经有一家公司想把华北和东北市场一起拿去做。”
竖着耳朵的那三位立刻从称奇转为瞠目。裴庆华会意地一笑,对谢航说:“埃比,谢谢你,先去忙吧。”
谢航点头,转身朝那三位款款地一笑,袅袅婷婷地走了。
送走最后这拨客人,裴庆华回到会议室收拾东西,谢航又溜进来,笑道:“哈哈,你刚才终于谢我了吧?”
裴庆华也笑:“你的英文名我没叫错吧?头一次,不习惯。”
谢航一撇嘴:“那名字本来也不是给你这样的土八路叫的。”
裴庆华问:“你下一次去哪儿出差?什么时候?”
“干嘛?”
“我跟你说,这种形式的效果绝对立竿见影,刚才那家已经答应不经过试销就签代理,这点会议室的租金实在是太划得来了。所以我打算如法炮制,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裴庆华喜不自胜地说。
“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这叫寄生。自然界里有共生也有寄生,共生是双方互相帮助,都从中得到好处;寄生呢是单向的,一方是纯粹的付出,比如我,而另一方是全面的受益,”谢航一指裴庆华的鼻子,“比如你。”
裴庆华咕哝说:“因为我现在很弱小嘛,想帮你也帮不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等你将来强大了呢?是帮我忙还是跟我打?”谢航咄咄逼人地问完就点到为止,不等裴庆华指天画地发誓她转而说,“你昨天提的写软文的事,我想到有一个人可能适合。春节前我不是陪一帮媒体人去美国访问嘛,目的就是回来发一批软文,其中有一个女孩和我处得挺好,我们俩差不多大,她人很聪明,有冲劲,写东西又快又好,而且没架子,我觉得你去找她应该问题不大。”
“不会很贵吧?”
“嗯——让她写篇稿子,应该不比租这间会议室贵多少吧。”
裴庆华开心地叫道:“太好了!这趟沈阳来得真值。她是哪家报社的?”
“《经济报》的,她叫舒志红。”
裴庆华在给舒志红打电话之前谢航已经跟舒志红打过招呼,所以裴庆华并不担心被拒绝,他愁的是在什么地方见面。第一面既不适合在华研公司也不适合在报社,可选的只有找地方吃饭或者喝咖啡,但这两样裴庆华都缺乏经验,最后他心一横,算了,让对方拿主意吧,只要别太宰人就行。
舒志红在电话里挺热情,也很痛快,直接就说那你到王府井新开的麦当劳吧,你坐332路到动物园换103路,很方便。裴庆华说什么劳?舒志红重复一遍又解释说是吃汉堡包的,裴庆华不由惊呼一声是西餐呐,心里一沉,但嘴上还是答应了。
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念裴庆华找到了王府井这家麦当劳,他的第一反应是走错了地方,因为他心目中吃西餐的场所应该是门面庄严而门里冷落的,可此处竟人声鼎沸。他在人流中穿行巡视一张张桌子,按照约定暗号搜寻一个手举经济报的女孩。终于,在面朝长安街的一处角落他先看到一大张经济报随即又看到了报纸的主人,他走到桌边面带微笑地打招呼:“请问你是舒志红吗?”
舒志红放下明显举了半天的报纸,一边揉肩膀一边打量裴庆华,她忽然一怔,又定睛看了看,随即竟然哈哈笑起来,拍了下桌子说:“哎呦喂,怎么是你呀?!”
丈二的裴庆华摸不着头脑:“咱们以前见过?”
舒志红总算停住笑,挤一下眼睛:“你忘了?飞机上!厕所!”
裴庆华竭力回想,他当然记得第一次坐飞机发生的糗事,但他无论怎样努力都完全想不起那个全程目击他出糗的女孩长什么样。他扶着桌边坐下,尴尬地问:“飞广州那次?是你吗?你怎么还能记得?”
“当然啦,我还记得我穿的什么衣服呢,上身是件紫色的羊绒衫……”
裴庆华不由得被女性的记忆力彻底折服,又怀疑莫非记忆力超群的女性都被他遇到了,真不知这是万幸还是不幸。他讪讪地说:“距离现在都一年多了吧,只见过一面你就记得这么清楚……”
“不是一面,是两面。下了飞机没想到广州那么热,我就去厕所把羊绒衫脱了,结果一出来又碰到你。我当时就想,怎么每次见到你都和厕所有关,这是缘分呢还是粪缘呢?”舒志红说完又难以自抑地笑起来。
裴庆华脸上有些挂不住,提醒道:“这次见面的地方是餐厅,待会儿还要吃饭呢。”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没想到会遇见你这位故人,太巧了,太激动了。”舒志红敛容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麦当劳?前两天刚开业,全世界最大,报纸电视铺天盖地的,开业那天涌进来几万人!”见裴庆华摇头,她又说,“前年在深圳就开了,这次我和谢航在美国也吃过不止一回。你别担心,我不会宰你,这虽说是西餐但是西式快餐。肯德基吃过吧?必胜客吃过吧?”
“肯德基吃过一次,必胜客没吃过,路过,那个不算快餐吧。”
“难怪……”舒志红同情地看着裴庆华,忽然又笑起来,“难怪你以为飞机上厕所分男女!”
裴庆华站起身:“服务员不过来点餐吧?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舒志红立刻也站起来:“我去买,你肯定不知道怎么点,就负责占着座吧。”见裴庆华仍不肯坐下便又说,“放心,我买完把发票给你。”
等了好一阵,舒志红才端着餐盘回来,上面有一个巨无霸、一个麦香鱼、两个大薯条和两个大杯可乐,她一边放下一边说:“服务员都是刚培训的,操作太不熟练,等半天。”
裴庆华瞟一眼单子,看见最贵的是头一行的巨无霸6.30元,料定便是自己眼前这个层层堆叠像个小山似的家伙,又扫视盘中的另外几样便放了心,暗想这一盘六样东西四十块钱应该就能封顶。
双手捧起巨无霸,裴庆华感觉无从下嘴,便又放下准备先观摩舒志红的吃法,搭讪道:“你对我们公司还不怎么了解吧?”
舒志红却偏偏不动手边的麦香鱼,而是从袋中抽出薯条蘸过番茄酱塞进嘴里,同时摇头说:“先聊私事,公事一会儿再说。”
裴庆华心领神会,忙转而问:“为了感谢你大力帮忙,除了劳务费或者叫润笔费之外,我们公司还会解决你的车马费、误餐费。其实这些都是形式,主要是想表达我们的心意。”
谁知舒志红又一摇头,然后拿起麦香鱼咬一口,含混地说:“这还是公事,一会儿再说。”
这下裴庆华心里没底了,连私下给钱的事都成了公事,那还有什么算得上私事?显然是托辞。他正不知如何应对,舒志红又说:“聊聊你自己,别整天都是业务,好像你多大公无私似的,闲聊天会不会?”裴庆华见有转机便忙点头,舒志红问道:“你哪个学校的?”听裴庆华报上出身舒志红一愣,又上下打量一眼才说:“哟,名校啊,失敬失敬,不过我真没看出来。你学什么的?”等裴庆华又报上专业,舒志红点头:“难怪,成天跟机器打交道。哎,你老家哪儿的?”
裴庆华嚼着汉堡包答道:“山西、陕西和内蒙交界。”
“你们家住河里?而且是黄河……”舒志红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
裴庆华喝了一大口可乐,顿觉心旷神怡,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笑道:“你的地理挺棒啊,不仅知道山西陕西交界是条河,还知道是黄河。”
舒志红斜睨着眼睛:“你这是明褒实贬吧,知道这些最基本的常识能叫棒?你这是歧视非名校生呢还是歧视文科生呢还是歧视女生?哦……你是歧视非名校的文科女生。”
“没有没有,哪儿敢啊?我是真觉得你地理挺好的。我家不在河里,在河边。”
“哪边?”
“东边。”
“那你就说山西不就得了?绕这么大圈子。”舒志红又瞟一眼裴庆华,“难怪你人高马大皮肤倒挺白净,肯定喝醋喝的。”
裴庆华刚想再夸一次她知识渊博,又怕招惹不是,张了张嘴又闭上。舒志红已经再次发问:“你毕业几年了?”
“两年。”
“不可能,咱们又不是相亲,你犯得着谎报年龄吗?你起码比我大三岁。”
“我是研究生毕业两年,本科毕业五年了。”
舒志红又是一愣:“哟,名校的硕士啊,失敬失敬,不过我更是没看出来。”
裴庆华不理她,自顾自地吃一口汉堡喝一口可乐。舒志红阴阳怪气地说:“哟,名校硕士确实很高傲嘛,自己显摆完了,就不想了解一下人家的情况?”
裴庆华忙问:“那你是哪个学校的?”
“喂,你懂不懂规矩啊,名校生是不可以随便问别人什么学校的,你这是明显欺负人嘛!”
动辄得咎的裴庆华已经近乎绝望,刚才他是不知如何开口对付巨无霸,如今他是不知如何开口对付舒志红,只得干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舒志红大约也觉得再没什么私事可聊,便问:“你们想发的文章,中心大概是什么意思?”
裴庆华擦擦嘴:“其实我们也没想清楚选取哪个点,究竟是宣传康朴电脑这个品牌还是宣传我们华研公司还是宣传我们谭总个人,所以希望听听你从专业角度给出的意见。”
舒志红一听就摇头:“都不好。宣传康朴,品牌是人家的,这事应该他干、这钱应该他出,你们不成了为他人做嫁衣嘛;宣传你们华研公司,宣传什么呢?卖出多少微机、签了多少代理?读者才不会感兴趣呢,人家想看的是谁家出了坏事而不是好事;宣传你们谭总,恕我直言,他有啥可圈可点的吗?”
“我们谭老师以前是研究院里的研究室主任,现在毅然离职全身心要把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不拿国家的金饭碗,转型为一代儒商的楷模,这还不够吗?”
“嘁,那四通的段永基和王辑志、北大华光的王选、联想的柳传志和倪光南往哪儿摆?你这话放在十年前也许还行,现在不新鲜喽。尤其是小平南巡以后,周围全是扑通扑通的声音……”
“什么声音?扑通?”
“跳水……下海啊。如今下海还算新闻吗?连我们报社都一下子离职了好几个主任编辑,这年头不受外界诱惑安心本职工作倒更像是新闻。”
裴庆华无语了,两人闷头坐着,此起彼伏地发出吸溜可乐的声音。舒志红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不好写,我得多了解一下才行。”
“欢迎你去我们公司走访,我也希望你能直接和我们谭总聊聊。”裴庆华又问,“要不要再点些东西?”舒志红摇头,裴庆华伸出手,“刚才的发票呢?”
“我没要,这么点钱还开什么发票,今天我请客,感谢你大老远跑过来。”舒志红拿起餐盘上的明细单递给他,“喏,你要是真想开发票就拿这个去,不过你不用把钱给我,我不会要。”
裴庆华立刻不高兴地说:“那我还开发票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吃了你请的汉堡还要回去报销再赚一笔?你太不了解我了!”
舒志红连眼皮也不抬,嘴里含着吸管咕哝道:“所以我要进一步了解你。”
“五一”刚过,舒志红就给裴庆华打电话说要到华研公司走访,裴庆华大喜过望,忙说你打车来吧,舒志红说不用,我要反方向重走一趟你上次来的路,103路换332路,这样平等。裴庆华虽然不解所谓“平等”从何谈起,但也不勉强,说那你就坐103到动物园终点站下吧,我过去接你。
裴庆华扶着自行车在电车站等了不短的时间,头两辆都没有,许久之后第三辆进站的车到了,总算看见舒志红从车上下来便推车迎上去。舒志红首先抱歉:“等半天了吧?这破车的‘大辫子’走半道脱落了,司机费了大劲才把‘大辫子’搭回电线上,你没等急吧?”
“没有没有。”裴庆华拍一下自行车的后座,“我用自行车把你捎过去,不介意吧?”
舒志红看一眼裴庆华:“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吧?”
裴庆华有些尴尬:“我是怕你嫌走的太远。”
“这天气不冷不热的,走走挺好。对了,你们谭总的时间没关系吧?”
“不要紧,他下午都在。”裴庆华说完就推车带路向首都体育馆的方向走。
舒志红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右手按揉左肩膀,脸上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裴庆华问:“怎么了?”
舒志红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售票员太不是东西了!她在车门里面顶了块砖头,故意让车门不能完全打开。我刚才着急下车嘛怕你等急了,车门刚一开我就往下冲,谁想到车门开一多半就停住了,正好撞在我肩膀上,疼死我了……”
“哦,我知道了,不少售票员都这么干。”
“你说她们是不是成心啊?!上下车的时候本来就挤,还偏偏不让门完全打开,这不是有病嘛!”
裴庆华便很耐心地解释:“公共汽车开门关门靠的是一套曲柄连杆滑块机构,滑块连着车门上面安装的气缸,司机那儿有个按钮可以控制这个气缸,气缸一动,滑块就沿着车门上面的槽跟着动,每一侧的车门都是可以折叠的两扇,撞你的应该就是两扇门的连接处,靠旁边的门其实就是曲柄,靠中间的门其实就是连杆,滑块带动连杆,连杆带动曲柄,两扇车门就动了。但这种机构有个问题,就是当连杆对曲柄力臂为零的时候扭矩也为零,机构就没法运动,锁死了,处于锁死的位置就是死点,而它的两个死点偏偏正是门关严和完全打开,只能靠外力给它一个初始角,所以公交车到站的时候售票员老让人拽一下门,就是帮它打开。往门后垫一块砖头,让门没法完全打开,保证到不了死点,关门就容易了。我一直认为,这种折叠门非常不适宜用在公交车上,不容易开关是一方面,而且打开时门向内运动,和人往外挤的方向正好相反,如果车里着火或者出什么意外,车门很可能被顶死打不开,那就要出大事了……”
裴庆华边走边说,忽然觉察到周围静悄悄的已好久没反应,停住脚扭头一看,身边空无一人,忙回头向后找,只见舒志红远远地站在十几米开外,正向他怒目而视。裴庆华忙推车走回去,关切地问:“走累了吧?抱歉抱歉,我走太快了。”
舒志红被气笑了:“我这是累的吗?我是被你气的!喂,需要你理解和同情的是我,不是售票员!我跟你说我肩膀被撞疼了,是希望你能安慰我一下,不是要听你讲一大套什么机构什么运动。”
裴庆华涨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是我职业病犯了。不过我刚才说的那事你真应该向有关方面反应一下,你是记者嘛,这种折叠门真的是隐患……”
“喂,你到现在还是没有一句安慰我的话?你真是典型的工科男,哦对,你是名校硕士工科男,绝对的智商高情商低。”舒志红这时真生气了。
裴庆华反而笑了:“这你真是冤枉我了,我智商真不算高,智商比我高出一截的大有人在。”
“这叫冤枉你?这叫抬举你好不好?”舒志红再一次被气笑了。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阵,向右转拐上白颐路,就在踏上白石桥的时候舒志红忽然放声爆笑:“哈哈,逗死我了!看来你和厕所真是有缘啊,我才想起来,你刚才讲了半天公交车上那种折叠门,不就是飞机厕所的那种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