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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潘多拉的盒子

谢航趁国庆放假专门跑到新街口的超音波音像商店,她往摆满各种品牌各种规格进口电视机的区域一站,立刻就有位销售员凑上来。谢航随手一挥:“你们这儿最大的电视多少寸?”

“主要是25的,也有几种27的。”

谢航面露失望:“29英寸的还没上市?”

销售员不禁重新打量一番面前这个女孩,愈发谦恭而热情地说:“您算问对地方了,我们这儿过些天就会有全北京第一批29寸到货。”

谢航一撇嘴:“友谊商店已经有卖的,经贸大学对面的出国人员服务部也有了,你们算什么第一批?”

“那些地方不能算。”销售员辩解道,“友谊商店您得用外汇券,出国人员服务部您得是出国回来的拿护照进去买,而且没几样能选的。”

“你们要到货的29寸是哪个牌子的?是松下吗?”

“没错,就是松下。”

谢航不放心地又确认道:“不是National,我要的是Panasonic。”

“没错,就是Panasonic,松下公司的。”

“带画中画功能吗?”

“带,带。”销售员再三点头称是。

品牌与功能都落实了,谢航却更不踏实,有些忧虑地问:“有很多人想买吧?会不会一来就被抢光?”

销售员忙趁势说:“是啊,所以我劝您最好先预定上,交点儿订金,就不用担心到时候买不着了。”

“多少钱订金?”

“五百?”销售员说完便观察谢航的脸色。

谢航不假思索地说:“我押给你一千,但你必须保证我是全北京第一个买到的!”

一推开家门谢航就得意洋洋地嚷:“爸、妈!29寸的大彩电我买到啦!”

厨房里的老沈赶紧迎出来一边摆手一边把门关上,教训道:“你这孩子瞎吵吵什么,怕邻居听不见啊?懂不懂什么叫财不外露?”

谢航嘴一撅:“切!人家听不到还能看不到啊?那么大电视你想半夜三更抬上来?到底是买的还是偷的?新买的那么大冰箱人家不是也都看到了?哎对了,冰箱送到没有?”

老沈拍一下谢航的后脑勺:“刚送到,你爸正研究呢。”

客厅里的老谢闻声问道:“电视买到了?哪天送来?”

“还没货呢,我先交了订金。”

“多少钱?”

“一千。”谢航一边换鞋一边回答。

“我是问彩电总共要多少钱。”

谢航一吐舌头:“呀,我忘问了。”

老沈又拍一下谢航的后脑勺:“你这孩子,总这么大大咧咧的,什么时候能学会过日子?”

逃离老沈的唠叨谢航走进客厅,只见老谢正站在一地的泡沫塑料和塑胶带之中,研究立在面前比他还略微高些的冰箱。谢航问:“插上电了吗?”

老谢摇头:“不着急,先把说明书看完。”

谢航看一眼老谢手上还没翻到一半的说明书,也摇摇头。

溜进厨房夹起几片切好的西红柿塞进嘴里,谢航问妈妈:“你怎么不去看看新冰箱?东芝的,多棒!”

“你爸不让我碰,怕我给碰坏喽。”老沈满腔幽怨地说,“我就不同意你们换冰箱,好好的‘雪花’用了十年丁点儿毛病没有,你们非换不可,唉……刚才在阳台上看着咱家的‘雪花’躺在三轮板车上被他们拉走,心里真挺难受的。”老沈捶捶胸口,“就觉得好像咱们一家四口少了一个,那雪花冰箱就像是你弟弟。”

“哈哈,老沈你又暴露了吧!”谢航搂着妈妈脖子摇晃,“看看你重男轻女的意识多么根深蒂固,连个冰箱都想成是男孩儿。”

老沈略带羞愧地为自己遮掩:“不分谁轻谁重,你要是男孩儿我就把冰箱想成是你妹妹。”随即又叹口气,“要是能把‘雪花’搬到你租的那个房子多好,也不算是离开咱们家。”

“可那房子自带冰箱啊,我有什么办法。”

“哎对了,新彩电来了以后,你就把现在这个老‘昆仑’搬到你租的房子去,那儿不是没电视嘛。”

谢航抗议道:“你自己都说了老昆仑老昆仑,这么老的还非要塞给我啊,才18寸,我那儿至少也该买个‘21遥’平面直角吧。”

老沈不高兴了,把刀往案板上一撂:“随便你!你挣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没人能拦得住你!”

谢航忙搂着妈妈哄道:“好好,那就搬我那儿去,反正我也没什么时间看电视,大小新旧都无所谓。可楼上楼下怎么搬啊?反正我是搬不动。”

老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说明书站在厨房门口,问道:“你那个男同学呢?不来让我们见见也就算了,该他出力的时候也不来?”

谢航忙转移话题:“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明天一早我要去上海,所以今天晚上我去那边住。”

老谢和老沈无声地对视一眼,眼神所表达的是一字不差的同一句话:“这就是你养的闺女,被你惯成什么样了!”

谢航飞上海的航班并非第二天一早,她只是为了回租住的房子与萧闯共度良宵。谢航与老曲飞到上海时已是傍晚,两人到位于南京西路的上海商城波特曼酒店住下,在咖啡厅简单吃了晚饭,谢航问老曲:“咱们明天要去吴淞,为什么不住到离客户近点儿的地方?这儿多远啊……”

老曲回答:“这儿离咱们IEM上海office很近。”

“可咱们是去见客户,又不是来上海office.”谢航很是不解。

老曲没反应,专心地把最后一口海南鸡饭塞进嘴里开始细嚼慢咽。

老曲姓曲,至于中文名字还是英文名字从来没人使用,似乎也没谁知道,仿佛大家心目中都一致认定最符合老曲特征的便是一个“老”字。老曲五十多、不到六十的样子,一直在机电部工作。IEM早期急于跟国务院各部委搞好关系以图尽快开拓中国市场,很需要在各部委圈子里人脉熟络的人,就从几个政府机关挖了一些人来,老曲便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大约是坐办公室坐久了,老曲已经超越老成持重的境界,直接老成迟钝,与IEM三、四十岁为主的外方雇员和二、三十岁为主的中方雇员都颇为格格不入。但老曲毕竟与国内大型骨干企业和各个相关产业协会打过多年交道,从香港来的主管制造业领域的高级经理对其很是倚重,所以当老曲提出要带谢航来上海拜访这家大客户时香港人马上应允,而谢航尽管很不情愿和老曲一同出差,但又不甘心错过接触大客户高层的机会便还是来了。

等服务员把用过的餐盘收走,老曲一边剔牙一边问:“爱碧,等一下想不想去外面找个地方坐坐?”

谢航为自己精挑细选的英文名叫Abby,头一个字母是A,第二个字母是B,很符合她想让自己排名靠前的要求,念起来第一个音节是一声,第二个音节是轻声,有点接近于“埃比”,但惟独老曲不这么念,在他嘴里两个音节都是四声而且很重,变成了一字一顿的“爱碧”。

谢航顾不上纠正老曲的发音而是反问道:“明天上午要见客户,待会儿要不要准备一下?谈什么、怎么谈之类的?”

“不用,老客户了,又没有什么新单子要签,例行拜访而已,什么都不用准备。”

“哦,那您要不要早点休息?刚坐了半天飞机,鞍马劳顿的。”

“不用,这点距离算什么,小意思。”老曲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对谢航质疑他尚能饭否很不以为然。

“那什么时候去?要不要回房间收拾一下?”

“不用,有什么好收拾的?就这样挺好。”

谢航见老曲如此坚决如此急切,想一下又问:“那您想去什么样的地方?”

“随便,什么样的都行。”老曲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气氛好一点的,有点情调的。”

谢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笑着说:“那行,您等我去问一下上海哪里气氛最好、最有情调。”她很勤快地走到礼宾部去打听一番,然后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回来说:“咱们走吧,问到一个特棒的地方。”

老曲喜滋滋地立马起身,似乎整个人都抖擞起来。在酒店门口出租车列队恭候,谢航径直坐进前座吩咐司机:“去银河宾馆。”老曲孤零零坐到后排,挺失望地拍拍半空的座椅,但一听目的地是处宾馆情绪又登时变得高昂。

拐上延安西路继续一路向西到虹桥,车在银河宾馆门口停下,老曲很热情地抢着结账,当然没忘让司机写好发票。进入酒店谢航带路直上三楼,已经能听到节奏强烈的音乐传来,等走进银河迪斯科舞厅震耳欲聋的声浪扑面而至,几乎把老曲掀个跟头。谢航扭脸大声喊道:“这就是上海最有气氛的地方!咱们运气好,这儿刚刚试营业,还没正式开张呢!”

老曲拽着不锈钢扶手蹭到离舞池最远的地方,哭丧脸问谢航:“有没有安静一点的?”

谢航摇头:“安静的地方没气氛!”

老曲也摇头:“只要不太吵就可以,这个地方没法说话。”

谢航盯着老曲问:“您是不是身体感觉不舒服?那您可没法跟我们小女生玩儿到一起。”

老曲立刻更加坚决地摇头:“我身体没问题,就在这儿吧。”

谢航冲老曲一竖大拇指,又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瓶可乐,老曲再次热情地抢着付账,但已经顾不上索要发票了。谢航站着,身躯跟随劲曲的节奏扭动,老曲坐着,心率和血压跟随劲曲窜动。这时领舞的女孩出场了,谢航大声问老曲:“要不要下去跳一会儿?”老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手,谢航便转身走进舞池融入律动摇摆的人群,不见了。

令五脏六腑不得安宁的巨大噪音、与脉搏无法契合的强烈节奏,后来证明都不算什么,最让老曲吃不消的是闷罐子一般迪厅里的空气,憋闷、潮湿而且极度缺氧。老曲受不了只好躲进洗手间透口气,但出来进去的年轻人看到他都像撞见一个怪物,而他又担心谢航找不到他所以不敢耽搁太久,只好又回场继续忍受。

谢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额头上沁着汗珠,大声说:“刚才是杰克逊的Beat It,前面那首是麦当娜的,您听出来了吗?”老曲苦笑着摇头,谢航又说,“您肯定不喜欢这些,您和我们小女生有代沟!”

老曲沮丧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年岁确实是阻碍他与谢航进一步接触的鸿沟,先前的念想纯属我执之念、非分之想,无奈地再一次摇头,用尽力气大声说:“你继续玩儿吧,我先回酒店了。”说完便担心地看着谢航,生怕谢航没听清,而他已经没力气再说一遍。

好在谢航立刻点头:“那好,您先回去吧,我再玩儿会儿,明天早晨给您打电话。”

第二天一早谢航拨通老曲房间的电话,老曲有气无力地说:“爱碧,今天你自己去客户那里吧,我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

“啊?!您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紧?咱们跟客户改一下时间,等您好了再去?”

“不用,我躺一躺就好,已经跟客户约好就不要再改,你去一样的。”

“那合适吗?客户要见的是您,我就是一小跟班,都不知道和客户说什么。”谢航不由得发怵。

“你什么都不用说,光听就行。”

“哦。您到底怎么不舒服?”

“我……拉了一夜肚子。”老曲似乎有些难为情。

“啊?!会不会是急性肠炎?我和上海office的人说一声吧,让他们来看看您或者陪您去医院?”

“不用不用!”老曲好像陡然来了力气,“你不用管我,我休息一下就好。”

谢航无奈之际只得硬着头皮上阵,她坐在从酒店包租的车里望着窗外渐渐萧疏的景色,恍惚有一种单刀赴会般的悲壮与苍凉。感觉开了很久,慢慢路旁的建筑物重又开始多起来,终于进入一座城外之城。司机数次停车向保安或路人打听方位,然后回头向谢航抱怨说这里人都是崇明的,听不懂我们上海话。谢航顾不上搭理司机的唠叨,一再看手表生怕迟到。最终竟然提前到了,谢航嘱咐司机务必原地等候,司机很爽利地回答那当然,要不然你个小姑娘怎么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谢航走进大楼东张西望,发现宝淞集团这家国有特大型骨干企业的中枢并没有前台或接待人员,来往的人谁也没在意她的出现。她三问两问终于找到信息中心的主任办公室,刚鼓起勇气抬手要敲门就听身后有人问:“你找谁?”

“哦……我找虞主任。”

“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美国IEM公司驻北京办事处的,我姓谢。”

对方面无表情地绕过谢航推门进去又回手把门关上,谢航局促地正在犹豫还要不要敲门,却听里面传出一串高声喝问:“什么?就一个人?老曲呢?……你让她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没人说一句“请进”,谢航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到惟一的桌子后面坐着位中年男人,便点头致意道:“您好,虞主任,我是……”

“老曲怎么不来?”对方粗暴地打断。

“是这样,曲先生昨天和我一起到的上海,但他夜里忽然病了,今天实在没办法前来拜访您,他让我向您说声抱歉。”

“这个老曲,搞什么搞……”虞主任打量一眼谢航,气小了些,甩出一句:“你回去吧。”

谢航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啊”一声。

虞主任说:“你不是代他向我说声抱歉的嘛,说完了就回去吧。”

谢航哭笑不得:“约好今天咱们双方面谈,曲先生因病没法出席,只能由我代表IEM公司,还没开始谈呢,我哪儿能刚见面就回去?”

虞主任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你能代表你们公司?你知道今天我们要谈什么吗?”

谢航的脑筋高速飞转,尽量得体地说:“您不仅是我们IEM的老客户,更是重点客户,所以我们想当面聆听您对我们的意见和建议,看看怎样能为您提供更好更全面的产品和服务。”

“不要讲得那么冠冕堂皇,我在电话里对老曲讲得很明白,这次就是要他来负荆请罪的,我们今天要三堂会审,你们IEM不给出一个说法,他就别想回去!”

谢航瞬间体验到什么叫五雷轰顶,她也立刻明白了老曲的“拉肚子”绝不是什么突发意外,而她早晨居然还天真地自责昨晚不该把老曲拉到迪厅煎熬,刚才在路上更幼稚地后悔忘了请老曲给虞主任打个招呼介绍一下她。但谢航此时既顾不上骂老曲更顾不上骂自己,她竭力保持平静地说:“没关系,曲先生没来,您也一样可以把意见告诉我的,我回去向公司详细汇报。”

虞主任有些不耐烦地摆手:“你一个小姑娘,我们不想为难你,你赶紧回去吧。告诉老曲,我就在这里等他,他哪天病好哪天来。”

谢航一听虞主任连番提到老曲她反而倔强起来,笃定地说:“也许我的资历比较浅,能力有限,但我更愿意尽我的一切努力来为您解决问题,起码我敢于当面听您把所有意见都不留情面地提出来,您说是不是这样?”

虞主任半信半疑地盯着谢航,再次摆手说:“算了,骂也是白骂,白费力气。”

谢航笑道:“您不想白骂,我更不想白白挨骂。既然挨了骂,回去就一定会为您解决问题,不然这骂真白挨了。您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不该怀疑我的诚意吧?”

虞主任捋着下巴又盯着谢航看半天,忽然笑了:“你这个小姑娘倒挺有意思。那好,既然你死活不肯回去,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够客气。”他吩咐一直在旁边呆立的那个人:“去通知他们几个,IEM的人到了,准时在会议室开会。”

那人忙应诺一声转身出去,谢航下意识地也想跟着走,虞主任叫住她:“你知道会议室在哪儿吗?”谢航一吐舌头,虞主任已经收拾好本子端起茶杯说,“跟我走吧。”将要出门时他忽然停住,看着谢航问,“哦对了,你怎么都没做自我介绍?”

谢航心想是你没让我做完自我介绍,脸上却笑盈盈地说:“我叫谢航,是IEM的市场代表。”

走进会议室,一台长长的会议桌摆在中间,虞主任往一边一指:“谢小姐请坐那边。”

一个“请”字让谢航简直受宠若惊,但“受宠”的感觉须臾消散,片刻过后就只剩下“惊”,鱼贯又进来六个男人一字排开都坐到谢航的正对面,隔桌形成一对七的阵仗,而这七位绝非可爱的小矮人,个个都是一脸的苦大仇深,谢航心知自己定然享受不到白雪公主的待遇,暗暗祷告能全身而退就算万幸。

虞主任板着脸做开场白:“今天IEM公司的代表来听取咱们对他们的各方面意见,那我就利用这个机会先讲几句,下面你们各位分管的再具体补充。我们是去年年初安装的IEM系统,到现在不到两年,应该说还是用起来了,而且取得了一定成效,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考虑实施二期工程,进一步扩大IEM系统的应用范围。但正因为如此,你们IEM公司在产品体系、销售策略和服务水平上的诸多问题也就彻底暴露出来。首先说产品,你们IEM太封闭,自己搞独立王国,对谁都不开放,上了你们的船就只能跟你们走、任你们宰!这也就带出了你们的销售策略,先骗上船再说。当初做的配置故意去掉了很多日后扩容肯定需要的东西,尤其是存储备份系统和外设,美其名曰替我们考虑、有钱不买半年闲,其实就是为了让你们的报价看上去有点竞争力,结果卖给我们的比裸机强不了多少。还有你们的服务,每次遇到问题从来不是首先考虑如何解决问题,而是考虑这是不是IEM的问题,部门经理再考虑这是不是他那个部门的问题,具体到当事人还要考虑这是不是他本人的问题,你们这是在解决问题吗?这是在推诿问题!你们这么大一家公司,就没一个肯为客户着想、努力为客户解决问题的人吗?!”

旁边一个人气愤地说:“比方说磁带机,当初我们要买,你们的人说不需要,说硬盘应该够用。结果呢?这才一年多的数据,硬盘就根本放不下了,而且这种历史数据有什么必要都放在硬盘里?用磁带备份出来存档就可以了嘛。你们的人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就是蓄意把必要的设备去掉,用小配置与其他厂家的全配置比价格。再说你们这磁带机,非要IEM的才行,其他家的都不支持,真是岂有此理!”

“还有终端!”另一个人抢着说,“我们想扩展到更多部门去,就需要更多终端,要是能用市场上的微机该多好,每台两万块人民币,但只能买你们IEM的终端,每台两万块美金,你们赚钱不要太轻松哟!现在有厂家可以把微机仿真成你们的终端,一下子便宜很多,但你们说不支持、出了问题不知道是仿真终端的原因还是主机的原因,要我们责任自负,你们这简直就是恐吓!”

“和同轴电缆比起来,终端都是小巫见大巫喽。”最边上那位嘲讽道,“你们IEM的电缆里包的是铜线还是金线?人家都是成卷成捆地卖,你们倒好,一英尺一英尺地卖,一英尺就要好几块美金,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谢航头也不抬,汗流浃背地奋笔疾书。虞主任缓颊道:“我提醒一下,咱们要注意两个区别对待:一个是要把IEM这家公司的种种行为与具体某个人区别开来,再一个是要把以往与我们打交道的那些负有直接责任的人与初来乍到没有牵涉过去那些事的人区别开来。”谢航闻听此言不由得仰起脸感激地看了虞主任一眼。

“磁带机”笑道:“你这个小姑娘蛮有意思,一句话不说光在这里记,那跟我们对着录音机讲不是一样?你至少应该给个解释吧?”

谢航停下笔,捋一下头发,笑着反问:“你们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解释问题,对吧?”

“同轴电缆”说:“这些问题你们公司早就知道,用不着你记下来回去汇报,这是你们公司的政策造成的,你一个小姑娘能改变得了?”

“虞主任刚才提到正在考虑实施二期工程,那肯定应该会有新的一揽子预算,我斗胆问一句,能不能把之前遗漏掉的上述这些都补齐?”谢航所言不虚,她确实是斗胆才敢提出这个问题。

“我就断定你们公司像老曲他们都是打的这个算盘。”虞主任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麻烦你回去转告,叫他们想都不要想!二期预算会主要投向应用软件的开发,你们别想用什么磁带机之类的分走一大杯羹。不要自以为是认为我们上船容易下船难,如果真把我们惹急了,再难也要下,哪怕正在河中间!如果让我本人乃至我们集团领导把这个问题上升到事关尊严的地步,那就不再是钱的问题,付出多大代价我们也会甩开IEM!”话到此处他又口气一转,“但反过来,如果你们这次比较好地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我们下一步就会在全集团推广计算机应用,你们的各种产品包括主机系统都有新的机会,而且我们把你们的系统用好也会产生示范效应,对于你们在行业内、上海、华东乃至整个中国开拓市场都有好处。”

这一番胡萝卜和大棒似乎对谢航都没起什么作用,她一脸平和地问:“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用最低的成本添置齐二期工程所需的系统硬件和外部周边设备?”

虞主任点下头,“磁带机”赞许道:“你这个小姑娘倒挺会抓主要矛盾嘛。”

谢航莞尔一笑:“那我想再问一下,您希望这些问题最迟什么时间解决?”

“当然越快越好。”“磁带机”抢先回应。

“您能告诉我,二期工程计划最迟什么时间启动吗?”谢航眼巴巴望着虞主任。

“力争元旦前,最晚明年春节一过必须启动。”

结束时虞主任问:“谢小姐下午有其他安排吗?如果方便的话就在这里品尝一下我们的工作餐,然后我让人陪你在厂区里转转,我们这里有些东西可是全中国独有的哟。”

谢航拍手道:“真的?那太好了,我先开胃,然后再开眼。”众人都笑。谢航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开车送我来的司机,我能叫上他吗?要不他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去哪儿吃饭。”

虞主任专注地看了谢航一会儿,又点下头。

谢航回到上海商城波特曼酒店没再给老曲打电话,老曲那边也一晚没动静,直到第二天临去机场前结账才在大堂碰到。谢航似笑非笑地问:“您身体怎么样?现在没事了?”

老曲拍拍肚子:“没事了,彻底恢复正常。”

“您也不问问我去宝淞那边的情况?”

“哦,昨天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吧?”

谢航大致把客户的意见与要求用原话转述一遍,老曲有一搭无一搭地听完,呵呵笑道:“料到就是这样,不用管他们,只要送上门去让他们出出气就OK。”

谢航恨恨地想“送上门去”的是我而不是你,“OK”的是你而不是我,但脸上未做丝毫流露,平静地问:“他们希望尽快得到答复,不然有可能影响与咱们继续合作。”

“不用管他们,”老曲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就是吓唬咱们。不继续合作?去年他们花那么多钱买的主机怎么办?扔掉?已经在上面开发的东西挪到其他家的机器上不能用,也扔掉重来?这就是咱们IEM厉害的地方,自成体系,上船容易下船难,进了咱们的门就得跟咱们一条道走到黑。”

谢航淡淡一笑:“让他们上船容易吗?好像咱们卖进去也挺费劲的。”

“那是那是,上船也未必容易。”老曲干笑一声。

“所以,下船也未必难。”谢航说完就拉起行李向外走,不再搭理老曲。

没过多少天,相关人员都先后留意到一些变化。虞主任他们再也不给老曲打电话,凡事转而都找谢航,连机器故障报修这样的问题也让谢航转达给系统工程师。虞主任发传真也只写谢航的名字,经谢航提醒后仍只肯加上抄送那个香港人而坚决不写老曲。老曲乐得清闲,盘算着麻烦都由谢航担而将来的业绩仍然归自己。系统工程师及其主管有事也不再找老曲,就连香港人也已经认定谢航是负责该项目的客户经理了。

但进展仅限于此,谢航在具体问题上的努力一无所获。IEM公司对于产品折扣有非常严格的管控,像磁带机、专用打印机和终端这类设备很难把价格降下来,谢航还试过某些变通,比如申请基于测试或演示用途,以样机的名义提供给虞主任他们,但最终都证明不可行。谢航往美国发了好几份传真,大多没有结果。到后来已经演变为虞主任反过来安慰谢航,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的心意大家都已经看在眼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从美国传真来一份有眉目的回复。谢航挺兴奋地告诉虞主任自己很可能已经找到解决办法,正好她马上要去美国培训,到那边即便没机会与对方面谈但至少电话沟通很方便。她最后问虞主任宝淞有无进出口权,虞主任笑答当然有,我们集团还有自己的进出口公司呢。

十一月中旬谢航刚从纽约经旧金山飞回北京,径直从机场打车到公司,放下行囊就扎进一间没人的会议室,把门关严之后便给虞主任打电话。

虞主任正要下班,接到电话很是惊讶:“谢小姐你那边几点?”

“五点呀。”

“你怎么起这么早?”

“哈哈,我这儿是下午五点,和您时间一样,我到北京啦!”

“是吗?你哪天回来的?”

“今天啊,刚下飞机,脑袋还晕着呢。”

虞主任不由赞叹:“谢小姐你可真够敬业的。”

“过奖过奖,给您打完电话我就回家睡大觉、倒时差。”谢航回头看一眼会议室的门,压低声音说,“我和美国一家公司谈了,他们有您需要的各种设备,价格很低廉,一般是我们IEM价格的三分之一,有的还不到五分之一。”

“是吗?这可真够便宜的,都是你们IEM的产品?”

“对,全部是IEM品牌,但有一点我得先和您说清楚,他们的设备都是二手的。”

“二手的?”虞主任有些意外。

“对,欧美的很多客户不习惯像咱们国内似的一次性买断,他们更喜欢租赁,产权仍然属于IEM,客户拥有的是使用权。一旦IEM推出新型号或者客户自己需要更换大机型,他们就把眼下正用的退掉,改租更新更大的设备,IEM把他们退回来的二手设备转卖给像这家公司一样的经销商,经销商再寻找买家。”

“这样倒是挺有意思。”虞主任沉吟道,“用户可以每年花不多的钱,就能一直使用最新最大的系统。可惜啊,咱们国内行不通,好不容易争取到一笔一次性的预算,当然要把机器买下来,不然明年后年的租金再上哪儿去要预算?”

“对,所以我们IEM没有在国内推行这种租赁模式。这个先不管了,现在的关键是,虞主任您看这种二手设备是否可用?”

“价格倒是有吸引力,问题嘛有两个,一个是质量是否靠得住,再一个是维修能否有保证。”

“质量应该没问题,IEM在转卖给这家公司之前,对所有二手产品都要经过测试和认证,没有认证过的东西这家公司不会收。至于维修嘛,估计我们IEM的服务部门是不会管的,出了问题只能找这家公司。但是虞主任您这次要添置的以外设为主,不涉及核心要害系统,所以我觉得不用过分担心维修是否及时,大不了用省下的钱多买一些备品备件,有问题就直接换上去。”

虞主任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已经在考虑另一个问题:“谢小姐,这些二手设备虽说也是IEM产品,但是由另一家公司在卖,你作为IEM的人不坚持卖给我们一手设备,而是帮这家公司卖二手设备,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航满不在乎地说:“我坚持卖给你们一手设备了呀,但你们坚持不买,我有什么办法?如果能帮你们尽快买到需要的东西,保证你们用好,你们以后还会再买我们IEM的一手设备吧?”

虞主任仍然没有明确作答,而是又反问:“你帮这家公司把东西卖给我们,他们应该会给你相应的酬劳吧?”

“给我酬劳?应该不用吧,反正他们没提,我也没问。我对钱没概念,现在我已经觉得自己挺有钱的了。”谢航笑呵呵地又说,“能帮上您的忙,我就很有成就感啦!”

虞主任无声地笑一下:“谢小姐你真的很特别。不过这事最好不要让你们IEM其他人知道。”

“对对,”谢航很郑重地嘱咐道,“我纯粹是个人作为朋友帮忙,把你们两家介绍在一起,后续谈价格、进出口之类就都没我事了,所以也拜托您那边替我保密。”

谢航挂上电话长舒一口气,挺满意自己总算促成了一桩事,没有辜负虞主任所托。此时的谢航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更不知这将会给她、给IEM带来多少纷扰。 MwiUonSMJn+aNGz+bFbDG8VIIlqSFo8SuL6opdjH7nHktKOBRR/EFCOxqc2AWRj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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