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周六,灰头土脸的裴庆华一进门就看到萧闯和谢航正双双站在过道上恭候自己,他拍拍身上的土说:“我的天呐,这沙尘暴刮得,幸亏我是顺风从北往南骑,要不然这会儿还回不来呢。”
谢航忙捂住口鼻跑去拿来一条湿毛巾递给裴庆华,萧闯笑道:“老裴你这寿星佬架子够大的,让我们等这么半天,要不是谢航拦着我,我早都把蛋糕吃了。”
裴庆华接过湿毛巾出门掸掸身上的土又进来,抱歉地一笑:“多谢二位记挂着,我也想早点儿溜回来,被头儿抓住谈事儿。其实这生日真无所谓,又不是整数大日子。”
“二十五还不算大日子?不仅逢五,而且你平安度过本命年,更得好好庆贺一下。”谢航纠正道。
三个人总算围着小折叠桌坐定,每人面前一碗长寿面,中间是一个不大的生日蛋糕。萧闯首先表功:“这面条是我亲手做的,切面也是我亲自去买的。”
谢航指着蛋糕嘿嘿一笑:“这蛋糕是我从丽都带过来的,一路精心呵护,生怕被沙尘弄脏了。”
裴庆华这时真有些感动,他冲两人一拱手:“啥也别说了,眼泪哗哗的……”
“别呀,这种关键时刻哪儿能不说啊。你先许愿,然后再发表一下感言。”谢航怂恿道。
萧闯解围说:“先吃面条还是先吃蛋糕?依着我还是先吃面条吧,凉了再一坨就不好吃了。”
“你呀是怕我们肚子里有了蛋糕就该更嫌你的面条不咋地了。”谢航揶揄道。
裴庆华按萧闯的意思先吸溜吸溜开吃面条,不时赞一句,又忍不住用筷子夹着鸡蛋端详:“都有蛋糕了,面条里就不用再卧鸡蛋了,太奢侈。”
萧闯嘴里满满的只好用筷子点戳裴庆华。谢航把碗里的鸡蛋拨给萧闯,然后去厨房拿来三个小碟准备让裴庆华切蛋糕。
就在裴庆华拿起餐刀将要动手时谢航忽然叫停,又跑去拿来刚买不久的奥林帕斯傻瓜相机,说:“差点儿忘了拍照,这么重要的历史瞬间必须记录下来。”
萧闯鼓捣几下设置好自拍,然后三个人与蛋糕拍了张合影。谢航忽然有些伤感地叹口气:“要是简英也在就好了,现在是三缺一。”
裴庆华的脸色立时黯淡,萧闯嘱咐谢航说:“这张合影记得多洗几张,让老裴给简英寄去,证明咱们没虐待他。”
谢航盯着裴庆华问:“简英没给你寄张生日贺卡?去年好像寄了……”
裴庆华支吾道:“应该会寄吧,大概在路上……国际邮件就是这么不靠谱,我们康朴的货就经常延误,你们IEM有没有这样的问题?”
谢航见裴庆华顾左右而言他,便振作情绪倡议道:“老裴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我们就不问了,你今天整整二十五,就说说你三十岁的时候要达到什么目标吧。”
正在切蛋糕的裴庆华不太情愿地摇头。萧闯起哄:“咱们仨都说,老裴你长者优先。”
“那我亏了,我离三十就剩五年了,你们还有七年。”裴庆华仍然摇头。
“你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算计得这么清楚?”萧闯忍不住数落他。
“老裴,你离目标更近,所以你应该看得更清晰嘛,不像我们俩还迷茫着呢,你就说说呗。”谢航显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一话题。
裴庆华一边把盛好蛋糕的小碟子送到二人手里,一边歪头想想,敷衍道:“我三十岁的目标嘛,就是五子登科——妻子、孩子、票子、房子、车子。”
“真是个农民,还是晋西北的。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萧闯毫不掩饰对裴庆华的鄙夷。
裴庆华满不在乎,反问道:“那你的目标呢?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出息。”
萧闯昂首挺胸,信誓旦旦地说:“我在三十岁以前,必须能够养得起谢航!”
“拉倒吧!谢航养你还差不多。你能不能现实点儿,争取三十岁的时候工资撵上谢航?”裴庆华觉得还不解气再补一句,“要不更现实点儿,三十岁开始挣工资?”
又被准确戳到痛处的萧闯登时泄了气,鼓起眼睛怒视裴庆华却无以回击。
“老裴你的眼光真有问题,”谢航挺身而出打抱不平,“我就坚信萧闯在三十岁的时候肯定比我挣的多,不信咱们可以打赌。”
“拉倒吧,我可不上当,到时候你们小两口联手摆我一道,我肯定输。谢航你三十岁的时候辞职回家生小孩,萧闯随便找个临时工干干,他挣的不就比你多了嘛。”裴庆华被自己难得的聪敏所折服,兀自笑了。
萧闯狠狠瞪裴庆华一眼,转而问谢航:“那你呢?你三十岁的目标是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
“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三十岁的时候你肯定比我挣的多。”
裴庆华立刻指出:“那是萧闯的目标,不是你的。”
谢航头一扬:“萧闯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
屋子里瞬间冷场,萧闯被谢航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搜肠刮肚思索如何回应;裴庆华思忖人家告白之时自己这个灯泡着实多余,只有大口大口闷头吃蛋糕。
谢航见状忙另寻话题,问道:“哎对了,明天是校庆,你们想不想回学校看看?”
萧闯刚堆砌好的辞藻顷刻被搅扰一空,他气鼓鼓地反问:“你觉得我会去吗?”
谢航赔着小心问:“咱们又不去找那些管政工的老师,就回去见见同学,也不愿意啊?”
“我愿意见的同学都在这屋里呢,你还想让我见谁?”萧闯再次瓮声瓮气地反问。
谢航一吐舌头,转脸眼巴巴望着裴庆华。裴庆华嗫嚅道:“回去见到老师同学,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喂,今年是逢十的大庆,又是咱们毕业以后的第一次校庆,你们怎么都这态度啊?你们对母校也太没感情了。”谢航实在忍不住抱怨道。
“母校?有当母亲的那样跟自己孩子过不去的吗?!”萧闯也不再克制,“谢航我告诉你,我不但这次不回去,以后也决不回去,你要想回随你便,别扯上我!”
裴庆华一看这架势忙插话:“按说是应该回去,但我估计无论本科还是研究生的同学恐怕都见不到几个,刚工作没几年肯定都各忙各的,当然也有像我这样混得不好没脸回去的。”
“哎呀你们男生的思维怎么都这么复杂啊……”谢航抓狂道,“就是回去凑凑热闹,多简单的一件事,就像春节去庙会一样嘛。”
“你如今是IEM的市场代表,挣的比所有人都多,你当然巴不得回去显摆。”萧闯说完就把脸扭到一边。
谢航闻言立刻堵到萧闯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萧闯再一次扭脸回避,谢航按捺住火气说:“看在老裴今天过生日的份上,我不想和你吵。我明天也不回学校了,但是萧闯你要明白,你不要以为我必须把你的好恶同样作为我的好恶!”
萧闯垂下头无声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碟,捧着要去厨房洗涮。谢航说:“你放那儿吧,我待会儿洗。”
“你不是要回家吗?”萧闯走到半路转回身诧异地问。
“你这是在撵我走是吗?”
“不是不是,我刚才以为你不高兴了肯定就懒得搭理我、直接回家了。”萧闯忙不迭地解释。
“讨厌!我都跟家里说好了,今天不回去。”谢航嗔道。
裴庆华条件反射地起身去拿外衣和自行车钥匙,谢航忙招呼萧闯:“老裴又要躲出去,萧闯你看你把人家欺负成什么样了!”
萧闯忙过去按住裴庆华:“老裴,看在你今天过生日的份儿上,就不用去电影院刷夜了,外面还刮大风呢。”
“这……方便吗?”裴庆华有些难以置信,迟疑地问。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兵分两路同时向北进发,裴庆华骑车,萧闯和谢航招手拦了辆“面的”。裴庆华骑到白颐路北端302路公共汽车的中关村起点站时,萧闯和谢航已经等了一阵,谢航向身后的祥云体育用品商店一指:“老裴你真不进去看看吗?里面运动服的牌子可全了。”
裴庆华跨在自行车上说:“我进去过,太贵。”
“你又不赶时髦,质量好的运动服能一直穿好几年,其实挺划算的。”
“咱俩标准不一样,你觉得划算,我觉得算了,这儿的运动服主要贵在牌子上,都是进口名牌。”裴庆华又问,“你们就一直在这家逛?”
萧闯一撇嘴:“谢航买衣服比做衣服都慢。”
裴庆华笑道:“你们逛一家店,我要逛一条街,咱们就此拜拜。”然后冲两人一挥手,脚下一蹬开始向南骑行。
从中关村到白石桥的这条大路沿途种有三组白杨树,路的东西两侧各一组,路中间还有一组,将双向的车流隔离开,每组大树又分成错落有致的两排,两排树之间各是一条排水沟。每到夏天时节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形成一条名副其实的林荫大道。
没蹬几下裴庆华就注意到路东一座不起眼的房子,上面挂的大牌子是北大新技术公司,更醒目的是从楼上垂下来的宣传语——“告别铅与火,迎接光与电”,裴庆华自然知道这就是北大的王选带人搞激光照排机的地方。
前面要经过一个丁字路口,裴庆华干脆从车上下来推行,这个路口向西不远便是北大南门,他依稀能望见长征食堂的门脸。很快又是一个丁字路口,不过这个与刚才北面那个不同,这里分出一条路一直向东,通到裴庆华上班地点所在的保福寺,这个丁字路口正处于中关村一条街乃至整个中国科技产业的最核心。东北角有两家公司的招牌最大,一家是希望电脑,一家是中国大恒,马路对面则是鼎鼎有名的科海公司。路西则是一排很拥挤的门面,像中自公司、康拓公司都扎堆其中。往南一点的路东有一座三层楼,一楼和三楼是四通,二楼是联想,两家公司一个赛一个大的招牌把楼面到楼顶包得严严实实。再往南就是颐宾楼,商贾云集之地。裴庆华在路边锁好车,走进这几个最红火的门市徜徉,既看各色货品更看各色人等,既看卖货的也看找货的,这里的芯片、电脑和炸鸡都是美国的,面孔、人声和欲望都是中国的。
裴庆华逛了好一阵才出来,推车到路西再上车南行,经过黄庄邮电局附近便注意到这一带的商家已经从芯片和电脑转为通信设备,耳边萦绕的都是“摩托罗拉寻呼机,随时随地传信息”。再往南走,似乎科技气息渐渐让位给生活气息,音像店开始出现,店门口的音箱里播放的都是诸如伍思凯的《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和黄家驹的《光辉岁月》。
时间已到中午,裴庆华把车停在黄庄修车铺门口,让师傅把松了的闸皮紧一紧,顺便在旁边的黄庄包子铺买了十个包子,一口一个吃完,人和车的状态都焕然一新便继续南行。
弥漫的生活气息很快又被浓郁的文教气息取代,夹在人大附中与人民大学之间的大华衬衫厂门口总算又见到诸如大洋图像这样的科技公司的踪影。穿过三环路便是友谊宾馆,裴庆华骑进去兜了一圈,因为康朴曾经有意在友谊宾馆开设办事处,所以他格外留意,果然在各座小楼门口见到不少美国和港台厂商的铭牌。
从友谊宾馆出来裴庆华加快了骑行的速度,北京理工大学和中央民族学院一闪而过,行经魏公村萧闯家的路口时他过家门而不入,直奔北京图书馆新馆。骑到白石桥和首都体育馆的路口才停下,往东能看到西苑饭店,往南能看到新世纪饭店,这两处已经汇聚了不少家国外厂商的驻华机构,但裴庆华没打算再去一探究竟,他的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走马观花之旅至此已到终点。
裴庆华回顾他这一趟骑过来大概十里路的样子,脑海中竟立刻蹦出“十里洋场,冒险家的乐园”这句话,内心不禁砰然一动,都是十里,仅仅是机缘巧合?难道不是天意开示?这十里白颐路如今不也正是创业者的乐土吗?他又回想这一路所看到的各种画面,脑海中竟然是一抹抹的蓝色,或深或浅、或明快或沉郁,四通、联想是蓝色,英特尔、摩托罗拉是蓝色,而世界上最广阔的海洋和天空不也是蓝色的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蓝色难道不正是对他的一种召唤吗?
中关村这块天地确实够广阔的,以至于裴庆华与同一时间也在白颐路沿途走访的谭启章和林益民几次相向而行却始终不曾碰到。
星期一刚上班裴庆华就急匆匆来敲室主任的门,谭启章和林益民都在,裴庆华进门就说:“谭老师、林老师,咱们得尽快在一条街上找个能被人看得到的门脸,不能老窝在这研究所的院子里,虽然咱们离中关村的直线距离也就一两百米,可实际上是内外两重世界。”
谭启章与林益民对视一眼,笑着问:“小裴你有什么具体想法?”
“倒没什么特别明确具体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已经动了好久。到目前为止咱们华研的客户和合作伙伴无非来自两个渠道,一个是登门修微机或者找备件的,一个是咱们走出去访谈搞定的,反正我没遇到过主动找上门买机器的。想修机器的客户肯定会直接查询厂商指定的维修服务机构,所以人家很容易找到咱们,但那么多想买机器的单位或者想代理微机的公司,他们会去哪儿?中关村!咱们虽然在广义的中关村里,但是在狭义的中关村外,一箭之遥这么点距离却是客户不愿逾越的天堑,所以咱们必须开进到狭义的中关村里去。”
“你自己进村儿侦察过没有?”谭启章又问。
裴庆华有些不好意思:“每天路过两回,但就是路过而已;经常也会去逛,但都是目标明确到地方买完东西就走,没用心了解。昨天我才头一次真正走一遍,在四通和联想的门市还有颐宾楼我都专门做了统计。”他拿出几张纸放在桌上,“我对客流做了些初步分析,有多少是有约在先的,有多少是挨家挨户扫过来的,有多少是心里有目标来询价比价的,有多少是自己没主意来咨询的……”
“你怎么分得清谁是哪一类?”林益民插问。
“这倒不难,一看、二听、三跟踪。”裴庆华笑道。“昨天是星期日,有不少是自己攒机器的发烧友;如果是工作日,有意向有预算的单位来了解行情的会更多,咱们失去了很多宝贵的生意机会啊。”
林益民故作神秘地说:“我们昨天看见你了,你和一个挺漂亮的女孩,是你新女朋友吧?”
裴庆华一怔:“在哪儿?就我一个人。”
“林老师逗你呢。”谭启章笑道,“不过昨天我和林老师确实也在中关村转了大半天,你说的几个地方我们也走了走,但不是重点。小裴,肯定你也注意到了,中关村里各种各样的场所不少,各种经营方式也有,你觉得咱们找什么样的地方合适?”
裴庆华想一下:“我昨天一边看一边琢磨,适合咱们的地方其实不太好找。既要有足够多的客流又最好只限于单位客户,起码要把那种就想买个电源风扇或者内存条的人过滤掉;既要有人气又要有足够的档次,虽然我不在乎站柜台或者发传单揽客,但总该有个安静的环境可以给大客户们打电话;当然面积和价格也必须要考虑。”
“你堂堂硕士高材生真愿意站柜台或者发传单?”林益民故意挑战。
“没问题啊,我这几个月干的不少活儿比站柜台、发传单高端不到哪儿去。”裴庆华笑着说,“面子对我从来不算事儿,我关心的是效率问题。”
谭启章追问:“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地方?”
“多数临街的小门脸肯定不行,里面就是几张柜台,没有进深,也就适合卖电子元器件或者外设之类。友谊宾馆那种也不行,虽然办公挺合适,但不会有偶然上门的散客,那就达不到搜集生意机会的目的。我觉得联想和四通那样不错,门市部在一楼,人来人往各种信息最快最全,而办公又在楼上,动静分开,有点像古时候的客栈,楼下应酬、楼上住店。颐宾楼也不错,在一楼弄个门脸,在楼上租间房办公。”裴庆华侃侃而谈。
“可惜啊,你说的这几个地方都被人占满喽。”林益民摇头。
“但必须得在中关村占有一席之地啊。”裴庆华发急道,“虽然咱们的业务主要靠发展代理商渠道和大客户销售,但在中关村没有门面怎么搜集市场信息和项目机会?起码得有个耳目吧,要不在颐宾楼里租个柜台?我在那儿蹲守。”
谭启章又和林益民会意地相视一笑,说:“小裴,你的态度很不一般,肯动这个心思说明你真想把咱们华研搞好。而且你的能力也很不一般,因为和我们的想法基本一致。结合咱们华研的特点,我和林老师认为需要有两个不同的经营场所,因为咱们毕竟有一块维修业务,需要不少的面积和人手,要能找到那种前店后厂的地方当然好,但一是恐怕找不到,二是即便有价钱也会很高,所以我们准备和旁边的小学谈一下,租借他们的教室和库房,把技术服务中心搬过去;另一部分就是你说的挤进中关村站住脚,这个嘛,我和林老师相中一个地方,不过你昨天肯定没走到,因为整个楼都还没投入使用呢。”
“哪儿啊?”裴庆华好奇地问。
“科贸中心,在白石桥,新北图的北面、奥林匹克饭店对面。”林益民答道。
谭启章介绍说:“规模挺大的一座建筑,施工已经完成。位置很好,在中关村核心区域和外商集中的西苑、新世纪饭店之间,正符合咱们的特点,华研不就是在康朴这样的外企和国内各地代理商之间嘛。很多公司已经签好合同准备进驻,两通两海还有联想都会去,所以肯定能成气候,将来人气不是问题。”
林益民苦笑道:“可惜咱们动作又晚了,朝向白颐路的房间全被租满,咱们只能租背阴的房间,想在窗户上贴广告都没人看得到。”
裴庆华兴奋不已:“那咱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大概七、八月份吧,咱们还得在这儿再窝一阵子。”谭启章笑答。
“小裴难得啊,”林益民夸张地竖起大拇指摇晃,“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也有员工吵着要换地方,但他们想的要么是离家近要么是档次高,像你这样完全为咱们公司考虑的还真没有。”
谭启章微微颔首:“说明小裴你是真把华研当作自己的公司了。”他说着走到墙边面对墙上贴的中国地图,一手叉腰一手指点道:“我和林老师商量好,打算把全国市场划分为若干大区,每个大区由专人负责,要把所辖大区内的渠道拓展和市场销售都担起来,直接向我和林老师汇报。我看就按解放军那套来,咱们也搞八大军区,负责人就像军区司令,华北、华南、华东、华中、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小裴,这个机会优先给你,你头一个挑,要哪块?”
裴庆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器重与尊荣搞得不知所措,经林益民催问才回过神来,他边想边说:“华北包括北京吧?北京一个地方的商机就能占到全国的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这么重要的市场肯定得你们二位亲自坐镇……”
“那你就坐镇华南。”林益民随即坏笑着一眨眼睛,“跑广州、深圳你可少不了坐飞机哟……”
裴庆华立刻想起飞机上的尴尬与在广州的遭遇,不由红着脸摆手:“求您饶了我吧,我对广东水土不服。”他暗忖上海的市场潜力仅次于北京,又有刚起步的浦东大开发,前景十分了得,便底气不足地说:“要不我试着做做华东吧,要是迟迟打不开局面你们再换人。”
谭启章用手指戳在地图中上海的位置,想了想又问:“再挑挑,还对哪儿有兴趣?”
裴庆华的心一凉,想必是自己的觊觎超出了谭启章的预案,也是,上海、江苏和浙江涵盖了中国最大的经济区,这么大的肥肉怎么可能轮得到自己。他平复一下心情,转而说:“或者,东北?我是北方人,块头也不输给他们,可以去试试。”
“又不是让你去打架。”谭启章笑问。“还有没有?”
裴庆华的心已经凉透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东北有着众多的大型国有企业,自己还是趁早死了心干脆去捡铁定没人要的地盘吧,他有点赌气地说:“那我就做西北,做不起来就干脆回老家种地。“
谭启章与林益民相视一笑,谭启章的手在地图上很有统帅气度地一挥:“我看这样,简单点儿,凡是沾‘东’字的都给你,华东、东北、东南,连成一片,你跑起来也方便,怎么样?”
裴庆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容他反应过来林益民已经笑道:“厉害呀小裴,八个大区你一下子拿走三个,怎么样这会儿感觉?裴司令?”
裴庆华直挠头:“啥裴司令,听着像赔死了……谭老师,林老师,你们把这么大这么重要的市场交给我,我恐怕扛不起来……”
谭启章走回桌旁站在裴庆华面前,突兀地问:“记得你比我小二十岁,今年二十五?”
“确切地说,是二十五岁零两天。”裴庆华憨憨地笑道。
“嗯。”谭启章点头,“如果把华研看作是一个大家庭,我和林老师以及其他几个老人儿就是第一代,你还有小戚他们是第二代,早晚有一天华研要从我们这代传到你们手里,传给谁?传给真正把华研当自己家的人。你在广州的事我听说了,拼命也要保住咱们的一台样机,能这样做就说明你和我还有林老师是一样的人。我本事不多,只有两套,一套是看得准时势,一套是看得透人。小裴,我不会看走眼。”
林益民插道:“小裴,即便你不信你自己,你还能不信我们吗?”
裴庆华忽然感觉眼睛有些湿润,喉头也开始发紧,这辈子他还是头一遭这么被人当回事。压在他肩头的不止是三个大区的重担,更是一份信任、一份倚赖、一份赤诚,遇到这样的老板难道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际遇若此,夫复何求?裴庆华苦于找不到适当的词句来表明自己的心迹,窘了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棕红色的小本放到桌上说:“谭老师,这是我的护照,前几天刚拿到。我想……把它交给您,请您替我保管。”
林益民手快,已经把护照抄起来打开,坏笑道:“小裴你可实在不怎么上相啊……”
谭启章显然对林益民在此关键时刻打岔有些不满,他肃然地伸手要过护照,摩挲着封皮,过一会儿才说:“小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这份心让我真的很感动。你对公司的感情我们都清楚,你要在公司做下去的决心我们也都清楚,护照你拿回去,不用放在我这儿。”说着就把护照递回来。
裴庆华没接,很诚恳地说:“您就替我收着吧。我好不容易下的决心,还不知道怎么跟我女朋友交代呢。这护照就当作是我给咱们华研公司立的投名状吧。”
谭启章显然动了感情,他把护照交到左手然后向裴庆华郑重伸出右手:“小裴,再一次欢迎你加入华研公司!”他和裴庆华紧紧握手,又扬一下护照说:“我会把你的护照和咱们公司的营业执照正本一起锁在保险柜里,还有我和林老师的护照也放进去。就像林老师以前说的,要是公司能办好,咱们就一起办下去,如果干不成,咱们就一起走!”
林益民说:“小裴,从一开始我和谭老师就非常看好你,觉得你很不一般呐。”
裴庆华顿感无地自容,低下头惭愧地说:“我到现在什么像样的业绩都没做出来,只捡了一些零打碎敲的小单子。”
“说半天又绕回来了。”林益民有些不耐烦,“创业艰难百战多,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始终看好你、相信你。”
谭启章也说:“小裴,你也要相信自己,相信咱们华研,往大了说要相信咱们国家。能量这东西压抑得越久爆发得就越猛,对于一个人来说是这样,对于一个国家也是这样,不信咱们就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