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匆匆赶到蜂鸟书店,见到了那位等候多时的咨询者。
他叫吕斌,今年三十六岁,职业是中学地理老师。
他说他是在电视里看到了我参与的《心理与梦境》的访谈后,决定找我咨询的。
在此之前,我们通了电话,得知他的咨询内容与梦境有关后,我有过犹豫,但他言辞恳切,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思忖再三,我还是接下了这起咨询。
简单的寒暄过后,吕斌仍旧有些拘谨:“其实,在找到你之前,我也犹豫了很久,我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梦而已。我和妻子提起过,她也说梦都是虚幻的,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够当真呢,她还嘱咐我不要胡思乱想,我也这么安慰自己,但这个梦反复出现,我越来越在意,它甚至开始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了。”
“所以,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答案?”
“是的。”他干涩一笑,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在梦里看到了一场凶杀案?”
“没错,我看到一个男人杀死了一对母女。”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准确地说,他是放火烧死了她们!”
纵火杀人。
我在笔记本上轻轻写下:杀梦?
在邢鹏的案例中(参见《潜梦者1》),我曾介绍过这种梦境。
在梦境学里,有关杀戮的梦境被统称为杀梦,它是释放性梦境的一种表现形式。
不过,杀梦并不可怕,几乎每个人都做过这种梦,它的出现和童年创伤、生活压力以及人际关系有着密切联系。
通常情况下,杀梦是缓解梦者情绪或压力的一种方式。
“能简单描述一下梦境内容吗?”
“那个梦是从一条又窄又暗的楼道里开始的。”他回忆道,“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对方走到一扇门前面,然后打开了它。我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发现那是一个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我看不到他的容貌,但我感觉他应该是一个中年人。”
“你继续。”我示意性地点点头。
“他开门之后,穿过了客厅,径直走进了卧室。卧室的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像一对母女,她们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他继续道,“虽然卧室里没有开灯,但窗外的月光非常明亮,我基本可以看清房间内的一切。”
“你继续。”
“当时,我以为这里是中年男人的家,女人和女孩就是他的妻女。没想到他接下来的举动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他走到窗前,掏出一个打火机,竟然想要点燃窗帘。我吓坏了,想要叫醒她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说到这里,吕斌突然停住了。
“后来呢?”我低声问道。
“就在中年男人点燃窗帘的时候,他不小心碰掉了窗台上的八音盒,盒子掉到地上的声音吵醒了小女孩,她尖叫起来,年轻女人也被惊醒了,她看到了中年男人,她一边招呼小女孩逃跑,一边和中年男人厮打起来。”他的语气越发急促起来,“这时候,小女孩想要出去求救,却突然摔倒在地,昏了过去。年轻女人抄起一个烟灰缸朝中年男人砸去,但中年男人却轻松闪过,他一把夺过烟灰缸,一击将年轻女人击倒,她倒地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此时,卧室里的火越来越大,中年男人锁上卧室的门,匆忙离开了。”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嗯,结束了。”
这确实是一个很典型的杀梦场景。不过,我仍旧需要更多的信息和线索。
“这个梦境出现多久了?”
“自从我出车祸后,这个梦境几乎每天都会出现。”
“车祸?”
“一个月前,我和妻子驾车外出,由于超车不慎,撞上了灯柱,我当即昏死过去,醒来后,我仍旧感觉头部很痛,医生说是撞击导致了中度脑震荡,需要长期休养。”他解释道,“也就是在我醒来后不久,我就开始做这个梦了,一直持续到现在,我问过医生,他也无法准确解答,只是说这可能与脑震荡有关。”
“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梦境内容都是一样的吗?”
“基本上一样。”
“在此之前……”我话锋一转,“我指的是你小时候或者在成长过程中,有没有出现过这个梦境或者类似梦境?”
“实不相瞒,虽然我今年三十六岁,但实际上,我只有六年的记忆。”
“六年的记忆?”
“我是一个失忆症患者。”
他解释说,六年前,他曾经在见义勇为营救落水女性的过程中,因体力不支,沉入水中,后来经过抢救醒了过来,却丧失了记忆。
医生说由于长时间沉入水中,大脑缺氧引发脑细胞死亡,继而导致失忆。
这种失忆是全盘性的,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活背景和社会关系,对他而言,自己就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婴儿。
后来,通过家人朋友的不懈努力,他逐渐接受了他们为他拼凑出的完整“吕斌”,也慢慢习惯了这个身份。
“不好意思。”我干涩一笑。
“这没什么的,我早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吕斌耸耸肩,“再说了,我现在过得也不错呢。”
“我想在你失忆之前,也可能做过类似的梦境,只不过当时的你没有在意而已。”
“或许吧。”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在笔记本上勾掉了“杀梦”两个字。
从内容上来说,这确实很符合杀梦的场景特征,但是通常情况下,杀梦作为释放情绪或压力的方式,不会持续出现在第一层次梦境中,更不可能连续出现一个月之久。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梦,吕斌看到的就是真实的纵火杀人场景,当时的他在无意中目睹了这一切!
这是第二层次梦境中真实存在的画面,它在通过第一层次梦境释放信号。
不过,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
即使是更深层次的梦境在释放信号,就像在邢鹏的案例中,他也是年幼时无意中看到了夫妻杀手正在杀害自己母亲的画面,但画面是模糊的、间断性的,像吕斌这种清晰且持续的情况并不符合常理。
即便如此,我仍旧偏向于这种可能。
毕竟,吕斌曾因大脑受损而失忆,记忆可能并未全部消失,而是被封锁了起来,突然遭遇的车祸引发了脑震荡。或许就是脑震荡影响了被封锁的记忆,让这个画面从第二层次梦境中持续地向第一层次梦境进行了释放。
吕斌接下来的话也从侧面证实了他的梦境内容非同寻常:“其实,这个梦境真正困扰我的并不是它的内容和连续出现,而是我怀疑看到的一切不仅仅是一个梦……”
“不仅仅是一个梦?”我抬眼看看他。
“我怀疑这一切很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吕斌思忖了片刻,“我曾经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
那一刻,我们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继续问道。
“三天前,母亲过来看我,我们闲聊的时候,我说起了最近经常做一个纵火杀人的怪梦,还问她在我小时候,是否发生过什么火灾案件。”吕斌喝了一口冷掉的苦咖啡,说,“母亲想了想说,在二十多年前,她带我在外地打工时,确实遇见过一起火灾,由于时间过去太久了,她只记得火灾地在S省,具体地点和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梦里的一切就是真实发生过的。毕竟,你患有失忆症,大脑又受过伤。”
“正因如此,我才想要请你帮忙确定这个梦境的真伪,你是心理咨询师,又擅长梦境的潜入和梦象的解析,如果我在梦里看到的一切就是母亲说到的那起火灾,我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如果这仅仅就是一个梦,我也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
那一刻,我恍然看到了一年前的邢鹏,当时的他也是如此恳切地希望我能潜入梦境,寻找线索。
虽然仍有犹豫,但在慎重考虑之后,我还是答应了吕斌的请求。
在此之前,我向他做了简要说明:“虽然这个梦境每晚都会出现在你梦里,但我的潜入不一定会成功观察到它,即使观察到了,找到了线索,它也只是作为一种参考依据,仅此而已。”
吕斌应声道:“我明白。”
我将潜梦安排在了三天后,并嘱咐他保持情绪稳定,不要有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