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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旧金山,九曲花街,下午四点。

时近黄昏,阳光不复正午热烈,金黄色光芒洒在往上延伸的长长街道上,与两侧精巧的建筑物映衬,格外温柔而迷人。熙熙攘攘的游客们叽叽喳喳地小声讲大声笑,照相机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一对年轻情侣从街角过来,走上主街,两人挽着手,姿态亲密,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男子身高大概六英尺左右,身形流畅,如同教科书一般健美匀称,他穿着白色亚麻上衣和牛仔裤,露出橄榄色坚实的小臂,头上的渔夫帽将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下,鼻梁神骏,嘴角抿在一起;女子也是高挑身材,上身只穿着蓝色比基尼上衣,腰上随意围了一条纱巾作裙子,美貌惊人,所行经之处,有若干男性游客忘记自己正在给女友拍照,举着相机兀自转过头来跟着她的脚步行注目礼,直到被女朋友一鞋子打到后脑勺上打出血来才回过神。

他们没有太多交谈,慢慢在主街上走了一段,而后转进一条小巷子,在一户公寓楼的正门口停了下来,按下了502的门铃。门房在里面坐着,抬头发现了这养眼的一对,放下手机,饶有兴趣地隔着铁门望着他们。

门铃响了两声,有个含糊的男声说:“上来。”而后门开了。

男子送她进了正门,到电梯面前,女孩放开他的手臂,眨眨眼:“你不跟我上去吗?”男子摇摇头:“我相信你这一次一定可以的。”

女孩耸耸肩:“没有保证过哟。”转而又挂上娇嗔表情,“你最近很偷懒呢。”

男子抬手看看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啊。”

女孩子马上戳穿他:“你最重要的事情呢,我知道的,喏,早上是去广东酒楼吃新鲜出炉的点心,下午呢是去the one吃新鲜出炉的迷你汉堡,然后回家做清洁。点心就算了,我跟你说过,那个迷你汉堡真的做得不对,好汉堡里面用的肉都要切细后烘烤才有肉汁,外焦里嫩,the one明明是用的绞肉馅,我跟你讲都不知道是不是牛肉。”

男子好脾气地摸摸女子的头发,那是一头如同瀑布流云般棕红色的柔顺长发,一直披挂到了臀部,估计晚上往身下一铺,现成是个冬暖夏凉的好褥子。他哄她:“好了好了,你今天是去做超模,不是美食家,这种比较考验内涵和胃口的事情还是让我去做就好了。”

他轻轻推她一把:“上去吧。”

女子听到内涵两个字笑起来,仰头嘟嘴索了一个轻吻,而后进了电梯,临关门之前,她还在向情郎摆手,对他喊:“你不可以走太远哦,我找你就要快点来。”

他举了一下手表示ok啦,回身准备走出去,门房叫住了他:“喂,那是你女朋友?是去502吗?”

男子把帽子轻轻往上推了一下,看看门房,后者有一张标准的哥伦比亚人脸孔,骨瘦如柴,眼圈下带着大大小小的淤青,眼神闪烁不定,男子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门房坐在他的椅子上,发出莫名其妙的几声短促怪笑,笑完后递给男子一份报纸:“等人的话,看报纸时间过得比较快。”而后埋下头继续玩手机。

男子接过报纸,跨出公寓楼门,往巷子外快步走去,一面走一面展开报纸。那是一张旧金山日报的本地新闻版,主要卖点是形形色色的罪案,其中放在显眼位置的一条是:

多名三藩市女子下落不明,第一位失踪者昨天发现被抛尸闹市,疑似犯罪组织连环作案。

摆在新闻下的照片都不算清楚,但还是看得出那些失踪的女孩都非常年轻,容貌姣好。报道中提到她们都外表突出,绝大多数都从洛杉矶来到三藩市没多久,希望寻找一份模特的工作——洛杉矶竞争过于激烈,也许在这里实现梦想会稍微容易一点。

他走出巷子口的时候刚好看完报道,于是折叠在一起,顺手放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九曲花街上有一些给行人坐的长椅,男子走到其中一张,坐下,舒舒服服放松他的长腿,而后拿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快捷键:“去不去the one吃汉堡啦?”

“我不用开工,她自己去了。”

“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最近都很利落,等你过来应该都完事了。”

“我发一个位置共享给你,快点来,一定要第一轮的汉堡才好吃。”

他放下电话,把鸭舌帽往下面拉一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起瞌睡来。他睡得非常投入,半小时后,附近主街上传来震耳欲聋的警笛声,满街的人都吓了一跳,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过了十分钟,有两个人走到他的面前,各自抱着手瞪着他,一个是他的女朋友,另一个是比他的女朋友长得还好看的一个男孩子,脖颈优雅的弧度如同天鹅,头发短短的,神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真。他看着长椅上的人,一脸不可思议:“他是不是真的又睡着了?他是不是十一点才起来?”

“真的。”

“他为什么到哪里都可以睡得着?”

“我觉得这是基因问题,得问他爹。”

女孩子抬起脚来,她穿的是绑带的罗马鞋,鞋底平平的,拿来按压别人的脸形状刚好。她一脸坏笑地把脚踩下去,距离对方只有两厘米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挡住了,头一秒明明还在呼呼大睡的男孩子睁开一只眼,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鞋底,懒洋洋地说:“收工了吗?”

女孩子吐吐舌头,把脚放好,说:“收工了。”

男孩子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说:“怎么样,这一次能不能顺利地当上超模?”

女生把手插进他的臂弯,摇摇头,但脸上并没有失望,反倒是雀跃而得意:“可能还是不行呢,那些人太不专业了,根本不能赏识我的潜力!”

男孩子微笑起来,宠爱地捏捏她的耳朵:“那他们一定都付出了代价对不对?”

女孩一梗脖子,义正辞严:“那肯定的嘛。”

他们说个不停,另一个男孩却只是笑,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却让人感觉身边刮着全世界的春风。

三个人并排走着,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去the one吃完汉堡之后,应该再去什么地方吃正餐的问题。

在那个女孩刚刚离开的公寓楼里,门房已经不知去向,楼上502,大批警察和法医忙成一团,他们拉起黄线,拍照,取证,勘探,如临大敌,心中一片迷惘。

四十五平方米的公寓里,一共死了十三个人,死亡时间几乎是同时,前后不超过两分钟,而且就在大概二十分钟之前。

死者有男有女,尸体姿态有站,有坐,有躺,有人穿衣服,有人没有穿衣服,有人在洗手间,有人在大门边。

身上都没有外伤,神情却都如出一辙——他们全部死于极度恐惧引起的心脏停顿。

旧金山历来是东岸治安不错的地界,出了这等大案,管辖这一带的警局简直马上全员陷入疯狂状态。他们调集全部人手,忙到夜色深沉,终于完成了初步调查的工作,封锁好现场,收队离去。

领头的是欧文警官,警龄超过二十年,如果顺利的话,他两个月后就可以光荣退休,拿全额退休金,搬去弗罗里达养老,谁也料不到在功成身退的前夕,天上会掉下这么大一坨屎,而且正好砸在他的辖区内。

他压抑着沮丧与疲惫走出公寓大门,正要走向旁边的露天停车场,忽然瞥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亚裔,五官端正,模样单纯,好像刚刚从水里上来,身上衣服湿淋淋,整张脸还有露出来的手臂都泛出僵硬的青色。就像欧文曾经在某个案件里见过的,冻死在冷库的人的样子。

他的脚下洇了一滩水,正大马金刀叉着腰呆呆地站在那里望天,表情里满是莫名其妙。欧文警官走过去,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少年扭头看看他,摸摸头,诚恳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就在旁边躺着,现在正努力回忆自己刚才去过哪里。”英文很流利,听不出半点口音。

他的样子虽然很不正常,但和警察交谈时镇定自若,心平气和,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欧文警官实在已经精疲力尽,几乎已经决定就这样放过他算了,只是基于职业习惯,他循例问了一句:“你的证件呢?”

少年拍拍脑袋,表情严肃起来,伸手从胸前藏得很深的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防水袋子,看了一眼,挺高兴的:“幸好贴身放着的。”从里面拿出两张证件。

一张是全球通用的国际驾照,另外一张是联盟的猎人工作通行证。欧文看了一眼证件,很意外:“朱可以?你是猎人?”

少年点点头:“人家都叫我猪小弟,严格来说我是实习猎人,还没有正式入职呢。”

驾照上面贴着一张大头照,笑得见牙不见眼。猪小弟加入猎人联盟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他的身份信息,当然也就办不了身份证,但如果随便造一张合适的护照,却可以在其他地方拿到货真价实的驾照,而驾照在全世界大部分地方都可以作为正式的身份证件使用,谁也查不出问题。

欧文凝视他一阵子,回头招呼手足:“拿条毯子过来。”丢给猪小弟让他把自己包住,然后说,“你怎么跑这里来的?”猪小弟想了想,摇摇头:“真的不怎么记得了,出任务出到一半的时候昏过去了。”

这个解释不算很有说服力,但欧文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因此爽快地接受了下来,他抓住猪小弟的肩膀:“我听说过猎人联盟的事迹,也一直期待着亲自和你们的人会面,不如,你跟我去一趟警局聊聊?”

虽然用了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和手上的力量并没有容忍猪小弟拒绝的意思,就这么半推半拉地,带猪小弟上了警车。后者本着自己一向来随遇而安的态度,完全没有抵抗,只是满怀期待地问了一句:“管饭吗?”

事实证明人家是管饭的,虽然饭的质量一般,无非是沙拉咖啡汉堡包,但猪小弟流浪生涯中什么没吃过,甘之如饴。一顿狼吞虎咽之后,他拍拍肚子,饱了,对欧文警官笑笑:“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他们待在警局的警长办公室里,外面的人都走空了,警长的桌面很乱,各种文件纸张乱七八糟摆着。电脑旁边有两个相架,一张是警长的制服照,应该是欧文四十岁上下的时候照的。和现在相比,模样变化不大,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样子有爱尔兰的血统,一张像斗牛犬一样轮廓强硬的脸,两边的咬肌十分发达,配合他短而粗硬的头发,一看就是那种不愿意把妥协这个词条放进字典里的男人,饱经世故,但还没有完全服输。另一张是欧文和两个孩子,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一男一女,都和他长得很像。照片里欧文在笑,一个由心而发的微笑令他完全不像他。

他坐在办公桌后,和猪小弟面对面,望着他吃东西,不说话不动,只是慢慢抽烟,脸上一直带着一种阴郁的表情。他显然心事重重,就像一罐汽水被摇晃得太过厉害,只要轻轻一掀拉环就会整个喷出来。

猪小弟的衣服已经送去洗好烘干又送回来了,穿上去之后暖暖的,香香的,于是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在那之前他穿着警长的备用衣服,太大了,裤脚都拖在地上。

欧文是警官,有帮助好市民的义务,但帮助好市民通常都是帮到下班时间为止,不会带他进去办公室,给他饭吃,帮他出洗衣服的钱,这种事偶尔发生,可能是出于大量的同情,更多时候则多半因为对方或许有点用处。这是猪小弟的推测,所以他才会这么问。

他问了一次,见对方不吭声,又问了一次,还加以很有自知之明的补充:“说不定压根就帮不了,但你说说看呗。”

欧文从他桌下某个抽屉里拿出一瓶酒,野火鸡威士忌,标签撕了一部分,看不出是几年陈的,他倒了一点,慢慢地说:“你真的是猎人?”

猪小弟点点头,欧文深深吸口气,起身到他的资料柜前,打开最高处的一层,里面有一个保险箱。警长办公室里保险箱,里面放的东西应当非同小可,但欧文拿出来的只不过是厚厚一叠纸,保存在一个很大的塑料文件套里,泛黄,发脆,已经相当陈旧。

他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叠纸,转回办公桌后,带着一种犹豫中渗着痛苦的声调,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是猎人?”

猪小弟把自己的工作证举起来,说:“老乡,你可以扫描二维码上猎人官网去查我资料的。”

欧文点点头,把那叠纸推到了猪小弟眼皮底下,说:“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案件记录,包括案件描述、被害人资料、目击证人口供、调查报告,相关媒体报道。猪小弟被欧文的谨慎姿态影响了,一张张翻起来查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些纸会化作片片蝴蝶飞去。翻到案件记录的最后,他的手和眼神都定住了,眼前是受害人的正面照片。

两张,一张是个中年男人,肤色黝黑,模样憨厚,站在巨大的收割机前微笑,露出洁白牙齿。

另一张上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四五岁的样子。

长得都很像欧文。

猪小弟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警长不爱笑,也许早已忘记怎么笑。

生命中的欢乐都已随死神离去,在悲伤里徒步的人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麻木地跋涉着,等待一切结束,用什么方式都无所谓,只要尽快。

猪小弟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欧文没有听清,也没有兴趣去问,他只是望着窗外,也不像是在想什么的样子,许久都一动不动,恍如行尸走肉。

案件没有侦破,cold case,这份文件理论上应该是封存在警局的档案里的,也许欧文利用工作之便拿了出来。

七年前,欧文送两个孩子回美国南部他父亲留下的农场去度假。他父母早已过世,但农场一直运营着,管理者名叫约翰尼,是个孤儿,从小在农场,和欧文一起长大。

欧文是单亲父亲,爸爸养孩子,总是比较粗枝大叶一点,尽管两个小朋友还小,但他还是决定那年暑假送他们回去农场,让约翰尼看管他们一个月。

他大概是在工作和养育两个孩子之间被消耗得太累了,想要一点时间好好休息;或者只是最近在约会,希望吃完浪漫晚餐之后,可以带女伴回自己的公寓,度过一个高枕无忧,温暖甜蜜的晚上。

不管他想要的是什么,最后都没有实现。而这一点点的私心促使他下的那个决定,带来的却是延续余生的深彻痛苦,在生,却受尽折磨如炼狱。

他在农场住了两天,一切都称心如意,说再见时也很顺利,小孩子们早已习惯父亲不在身边,这只不过是另一次惯常的离别。

欧文回到三藩市,工作繁忙,他连电话都没有打过,过了一两天,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他办公室,问他是不是约翰尼的雇主。

他隐隐有不祥之兆,但又拒绝相信,直到对方把晴天霹雳打到了他脸上。

约翰尼被人杀害,陈尸农场小屋中。致命原因是脊椎从中断裂导致的内脏损害和大出血。

而他的两个孩子,渺然无踪。

欧文立刻赶回去,在当地的法医处见到了约翰尼的尸体。法医在展示遗体的时候兀自百思不得其解。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已经不是一具身体了,可怜的憨厚农民被从中咬断,人类坚硬的骨头在加害者的利齿下不堪一击,断处平平整整,没有任何撕扯的痕迹。他身上还有许多奇怪的伤痕。

尸检结果证明,约翰尼是被咬死的。被非常锋利的牙齿,非常强有力的咬合肌,非常坚硬的下颚攻击致死。

没有任何现存的野兽能做得到。

农舍内外没有脚印,没有可疑的动静,没有人见过任何其他人或者兽进出,连牧羊狗那天都没有在农舍出现过。

一人被谋杀,两个孩子失踪,这是大案子,当地警方搜遍了农舍方圆三十公里每一寸土地,发布了失踪人口信息,进出农场附近的主要道路都设了关卡,出动了大量人力搜寻那两个孩子。

一切都是徒劳。

奇案,惨案,悬案。

在看客的脑海中和媒体的报道上都渐渐地淡去了,直到了无痕迹。

不肯就此释怀的只有欧文。

到今天仍然如此。

当猪小弟看完所有卷宗,他明白了欧文的意思:“你想要我帮你查能够咬断成年人脊梁的怪物是什么,对吗?”

欧文点点头。猪小弟站起来,擦了擦嘴:“那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吧?看资料估计是找不到凶手的。”

欧文所说的案发农场远在美国南部,从三藩市飞到达拉斯,还要往南边开两个多小时的车。欧文全程少言寡语,但这对猪小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他还是该吃吃,该睡睡——老实说有点睡太多了。

他没有去问欧文为什么要把一丝不算是希望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极其来路不明,而且看起来根本毛都没有长齐的人身上,情愿千里迢迢陪他走一趟现场。

一路上他对待欧文如同对待一切人,既没有表现出同情,也没有表现出惶恐,刚好这两者都不是欧文想看到的东西。

一个人如果绝望到了一定地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就不再加以思量,就会相信老蟾蜍的眼泪能消绝症,或赤身立雪能求回负心的情人。就算结果明明都写在了故事尽头,只差没有雇两架飞机在空中拉出写着“此路不通”四个字的横幅了,还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走那一遭。

说不定有奇迹呢,总得试试嘛。冲着去的从来不是奇迹,是自己的心安。

我尽力了,说不定从此可以长夜安稳,余生健忘。

他们到农场的时候是下午,老远就看到那间惨剧发生的房舍矗立在大片荒草之间,长时间无人打理,这里已经从一个欣欣向荣之地化为荒城。车子的轮胎碾过草地,微有颠簸,最后停在了农舍正门。

欧文熄灭了发动机,摇下车窗,望着眼前那衰败阴沉的景象,拿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甚至懒得跟猪小弟说一声这是哪里,回到这门前来的一路,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猪小弟推开门,善解人意地跟欧文交代:“我们有自己的调查方式,不用你陪,要不你在这里等我?”

欧文点点头,目送着猪小弟推开了农舍的正门,门轴传来吱呀一声,他后背无端一紧,仿佛车后有什么东西在对他窥视。他知道那是幻觉,但那种不愉快的恐惧感如同长风吹过天空,你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但每一片树叶都在摇动。

农舍内充斥着尘土与腐败物的气味,在约翰尼的尸体被移走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进来过。猪小弟走进去,门后是一条长而窄的走廊,通往起居室,两边是洗手间和储藏室,都开着门。一切都算井井有条,地面上除了厚厚的尘土,并无其他杂物。

他慢慢走过走廊,来到起居室,约翰尼是在这里被发现的。猪小弟站在走廊与起居室的交界处,一寸寸地凝视,想要寻找警察们不曾发现的蛛丝马迹。他的听力与视力都完全被调动起来,在没有任何设备的时候,一个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非常安静,农舍里什么也没有。

老鼠,昆虫,蛇,蚯蚓。

什么也没有。

想到老鼠,猪小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着怎么忘了跟米长老问个电话号码呢,他老人家在的话,这种小事哪用得着自己亲自上啊!不知道他还待在南极没有,是不是还和阿黄在一起呢。他摇摇头把这些私人的小事从脑袋里抛开,然后他想,为什么会没有老鼠、昆虫、蛇呢?

在一切被人类遗忘的地方,不都会马上成为这些东西的乐土吗?他蹲下来,闭上眼睛,再次倾听。

只有浓厚如同绝望的寂静,所有活物都逃离了,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猪小弟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忆着阿拉丁教过他的空间回溯的技巧——这里实在太合适用那一手了。

在遇到斋练的那一次任务里,阿拉丁曾经用空间回溯找到过烧鹅店林老板的去向,之后猪小弟欣羡不已,三番四次想要学,都被阿拉丁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这是很高级的技巧!很耗神的!你功力不够,不要学了之后一用就精尽人亡。”

猪小弟表示精尽人亡不是这么用的,而且所谓的功力到底是什么鬼?

阿拉丁挥舞了一下他沙包大的拳头:“就是对能量的不同叫法啊,你觉得自己能量够吗?”

能量这么实在的东西,当然不能靠觉得来估计,阿拉丁于是带猪小弟去了联盟总部的健身房。普通的健身房人家是放一台体脂比称重器在那里,猎人联盟放的是一台生物能量测试仪。外观看起来像一个跳舞机,上面有一个带屏幕的顶,三面都是光滑的金属面板。金属板上覆盖高度感应材料,根据人体弧度,面板设计成各种凸凹,根据受试人的身高和体型自动调整位置。

金属板围拢的中间地上有一块固定的方形垫子,上面有两个凹进去的脚印形状,里面闪烁各种亮点和电线,人一踩进去马上就会被强大的吸引力固定住,而后那三面金属板就从三个方向,向人慢慢压过来。

如果站在那里不动的话,就会被那三面金属板合拢夹住,整个人陷入一个完美的金属盔甲,寸寸服贴,动弹不得,但并不难受,也没有生命危险。因为在那瞬间受试者相当于与机器达成了共识:我是个弱鸡,我知错了,请高抬贵手。

几分钟之后受试者的身体数据被提取完毕,然后被一把弹走。这种情况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少见,最近一次被弹走的人是理事长。

训练有素的猎人们,则会以全身部位发力去推挡金属板,金属板被推开,但下一次再回来时,压迫力就会上调,这样往复循环,很快就能达到猎人的峰值力量。测试完成后,顶上的屏幕上打出数字结果,还可以通过刷员工通行证打印出详细的分析报告。报告最后会附一个四周到三个月的健身计划,尝试过实践那个健身计划的勇士们纷纷表示,天天练出屎来的话不如去死呢。

阿拉丁的数据在联盟是前五,排名第一个的那位是亚洲联盟唯一的四星猎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到了健身房,阿拉丁上去示范了一下测试法,顺便发现自己的能量值涨了一点,于是沾沾自喜地下来了:“换你来。”

猪小弟一挽袖子上去了:“来就来。”

他站在那里,眼看着三面金属板向他缓缓靠近,想了一下问阿拉丁:“我不会有幽闭恐惧症吧?”阿拉丁说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猪小弟觉得也对,这时右边的金属板已经到了他身边,他于是气运丹田,沉盘下定,卯足了劲头伸手一推。

机器坏了。

这其实不能怪猪小弟,他手都没有碰到机器呢,听到警报,设备司的工程师急吼吼冲过来修,嘴里也忙忙碌碌的。阿拉丁马上转移阶级矛盾,指着猪小弟:“这哥们儿弄坏的。”工程师看了他一眼,马上就不吭声了。谁都知道这个小孩儿是设备司总管眼前的大红人,简直区别对待得不像话,甚至还有人想去查猪小弟是不是老爷子的私生子,但掐指一算那个私生的时间嘛实在有点过了。

总之,到最后猪小弟也没有搞明白自己的能量值够不够撑得起一次空间回溯。阿拉丁虽然拗不过他,最后教了他法门,却也千叮万嘱他最好不要用,不然能量一次耗尽,就跟橡皮筋崩一声断了一样,那可不是医生能救得回来的。

猪小弟摆摆脑袋,把阿拉丁的慈爱脸甩开,顺便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设备司老爷子和美亚打个电话报报平安什么的,一面就发动了空间回溯。

世界的安静忽然被放大了,又忽然凝固下来,成为极度沉滞的东西,一万吨那么重,却都停留在针尖那么细微的地方。那根针就顶在眼球的前方,与角膜相距仿佛只有一毫米,而如果不发动全身的力气去对抗,就会被那根针毫不留情地刺穿眼珠,刺入大脑,将脑浆搅成一锅浆糊而且煮沸。也许最后还会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从太阳穴两边和头顶上爆开四散,跟一颗煮过头的爆浆牛丸似的。猪小弟这一刻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什么阿拉丁上次用完空间回溯秒变死狗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也离一条死狗不远,气不敢出,眼不敢眨,汗出如浆,双腿颤抖,随时会扑通一声跪下,叫“亲爹啊求你收了神通吧”。

但他觉得自己还能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而后就在他的临界点,有付出就有回报这句话终于施施然发挥了效果。

他看到约翰尼出现在地上,就在起居室正中,沙发的背后。严格来说那不是约翰尼,而是他的影子,模糊而轻飘,仿佛随时会被一口气吹散,但五官俨然就是猪小弟在照片上看到的样子。他站在那里,正用一把长刷子刷自己靴子上的泥,脚下踩着一张塑料布,看样子是刚刚干完活回来。他一边刷,一边不时往窗外看一眼,再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像在担心什么。而后,就在他刷完靴子,准备弯腰把塑料布卷起来拿出去清理的一刻,他身后的空气忽然起了一阵剧烈的变化。

空气开始剧烈流动、扭曲、变形,瞬息之间,幻化成一个巨大的猛兽头颅,足有普通汽车车头大小,似狮亦似虎,也似早已泯灭于历史的史前巨怪。猛兽无色,无味,无神,却扎扎实实的有形。它出现在约翰尼背后,没有丝毫迟疑,巨口噬下,约翰尼来不及惨叫一声,整个身体从中而断,颓然铺地,血流成河。

这时候墙上时钟刚好指向下午四点,“当当”报时。明明隔着时间,猪小弟不应该听见那个声音,但却如在耳边,他还听到了两个孩子清亮欢快的嬉闹声,就在窗外,绿草茵茵之上,渐行渐近。猪小弟将注意力移向窗外,他看到了欧文的那两个孩子,正一前一后,跑跑跳跳走近,远处有一辆车开走,大概是约翰尼托付照顾他们的邻居。那两个孩子都标致极了,柔嫩的皮肤因奔跑而发红,头发被轻风吹拂着,他们都满脸笑容,尖叫着不断原地乱跑,不时莫名其妙倒地打滚,跟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他们对危险和苦难都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空气中的幻兽也跃了出去。猪小弟一声惊叫,情绪波动,注意力不再集中,空间回溯的效果立刻消失了。在最后他所见到的零碎片段中,幻兽的大口中衔着那两个孩子,往远处放蹄狂奔,速度惊人。

猪小弟一屁股坐倒在地,这时欧文冲了进来,手中持枪,看到猪小弟安然无恙后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满脸诧异:“你怎么了?”

不用看镜子,猪小弟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他见过阿拉丁受那份罪,当时还嘲笑人家实在不该。他四肢着地,噌噌噌爬到水槽边给自己从头到脖子淋了个透湿,冷水打到他脸上,脑子里的剧痛稍微得到了缓解。他按着脑袋转过去:“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咬死约翰尼的了。”

他站直身,试了试双手放开水槽边,结果又狠狠摔了一个马趴,他干脆躺在地上,直视着天花板,手伸出来:“手机借我用一下。”

他拨通了阿拉丁的电话,对方刚接起来他就说:“老哥,你帮我查个东西呗,我手机扔海里了。”

结果那边久久没有反应,他看了看手机,是在通话中啊,于是又说:“阿拉丁?阿拉丁?听得见吗?”

阿拉丁用一种某人半夜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公众花坛里脸对青天时才会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猪小弟?”

猪小弟觉得哥儿们你什么情况反应慢成这样,还以为是时差:“你不会就睡了吧?我问你个事儿……”

结果那边终于醒过神来,于是猪小弟的鼓膜一秒钟内就差点儿废了。阿拉丁以绝对超出环境治理条例中噪音标准的分贝值飙出了一连串行云流水的脏话,其风格涵盖京川沪港中原两湖,显示了他丰富的人生经验、卓绝的语言学习及应用能力,每一句都无缝问候了猪小弟家谱上存在的所有祖宗及在世亲戚——假设他有的话。猪小弟被骂蒙圈了:“阿拉丁你怎么了?”

阿拉丁嗓子的分贝数更高了:“我操,你没死!你没死倒是说一声啊!你这样太TM不仗义了你知道吗?”

猪小弟一听哦这是担心我啊,担心成这样不像你啊,有点纳闷:“多大件事啊,我不就是去了海里一趟吗,怎么对自己同事那么没有信心呢。”

阿拉丁气得口吐白沫:“深海三千米丢下潜水器,人不见了,总部现在众筹给你开追悼会呢。你居然还活着跟老子扯唯心主义!”

猪小弟一听:“哎,活着呢活着呢,众筹的钱就别退了啊,咱们吃一顿庆祝去。”

阿拉丁深深地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吼了一嗓子:“老爷子,猪小弟的电话,你来接,你抽他。”

老爷子不知道远远问了一句什么,阿拉丁很没好气:“不是阴曹地府打来的,移动的业务没开拓那么远,老爷子你要跟阎罗王说什么过两年自己去!哎哟,扔拐杖会打死人的好吗!”

猪小弟抿着嘴乐,那边老爷子来了,他的风格简单明了:“你个死娃娃活着?”

“活着呢,好好的,老爷子,你帮我查个……”

“你在哪儿?”

“在达拉斯附近一个农场。哎,老爷子我说……”

老爷子压根不听他说什么,吼起来,声音比刚才阿拉丁还大:“小王八蛋你电话开着,等老子定个位来找你,你要是敢挂电话,看我不揍得你高位截瘫。”

猪小弟没奈何,举着电话,对着欧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找人来帮咱们啊。”他生怕人家不相信,还拍拍胸膛,“来的人都是猎人,都比我强。”

欧文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深觉震惊:“海底三千米?你游上来的?”他摸了摸自己脑袋,不明白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才能从海底三千米到三藩市市区完成通勤。

猪小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叹口气,“我以前有点失忆的问题,本来以为这半年好多了,每天早上醒过来都在同一个地方,昨天发生什么事也都记得,不知怎么又犯了。”

这时设备司老爷子在那边喊了一声:“定好位了,过五分钟出发。”对着猪小弟怒叫一声,“你丫在那儿待着!”

要是猪小弟那么听话,他就不是猪小弟了,他摇摇头,把手机还给欧文,勉强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腿脚稳下来了,脑子里也没有再嗡嗡嗡,于是开始继续作死的大业,手一指窗外:“咱们往那儿去看看。”

欧文扶了他一把,带他往农舍的后门走去,后门直通草地,他一边带路一边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猪小弟简单地把自己利用空间回溯所见的场景跟欧文描述了一下,后者听完,沉默不语。猪小弟看看他:“你有点不相信吧?也对,空间回溯这种技术有点高级,不好理解哈。”

欧文苦笑一声:“你说得都没问题,你描述的约翰尼被袭过程,正是很精准的案发现场的推论。”

猪小弟明察秋毫:“你觉得幻兽是我根据案件信息妄想出来的?”

他打了个响指:“来,约翰尼被咬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细节是你知道,但案件卷宗以及任何其他信息渠道都没有提及过的?”

欧文迟疑了一下,问:“当时起居室的电视里在演什么?”

约翰尼被杀时正面对电视,如果看到他从背后被咬,就会看到电视的画面。

猪小弟摇摇头:“没有开电视。”

“约翰尼从来不关电视,那天下午四点,是他最喜欢看的一个电视剧场节目,他一定是开着电视的。”

猪小弟很固执:“没有开电视,电视机的插头没插,垂在一边。我眼睛很好,不会看错的。”

欧文看着他,慢慢嘴角露出一丝不怎么欢乐,但至少算是微笑的表情:“确实没有开电视。”

他们走到了农舍后门,门上还飘着白色纱帘,欧文伸手开门,平淡地说:“那天约翰尼让邻居森美太太照顾吉米和菲欧娜,到四点他们就会回来。我从来不让两个孩子看成年人看的电视节目,所以我每次都叮嘱约翰尼也别看。他为了不让自己习惯性地打开电视,会连插头都拔掉。”

猪小弟叹口气:“吉米和菲欧娜。”

他们走到了草地上,猪小弟沿着幻兽把孩子们带走的方向一直往前走,走出了欧文的农场,走过了农场外的一条土路,走进了土路旁边的小丛林,欧文跟在后面,尽管神色迷惑,却什么都没有问。年轻的猪小弟身上有一种清澈见底的力量,只要跟他在一起度过一段时间,就会本能地相信他说的一切,赞成他要做的一切,而不去考虑这样做是不是正确。

小丛林离这一带的住家都不远,丛林中有不少空地和草地,常有人过来露营野餐,因此人迹时时可见,但慢慢越往里面走,就越荒凉冷僻。猪小弟脚下不停,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到处查看,欧文终于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猪小弟摸着自己并没有什么胡子的下巴作思考状:“幻兽带着吉米和菲欧娜跑,其他人虽然看不见它,却能看见两个孩子,所以它一定会进入人比较少的地方。”

作为专业的警探,欧文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是太马后炮了:“这件事发生很多年了,不是昨天刚刚新鲜出炉的,我们什么都找不到。”他望了望自己的手,闷闷不乐,“相信我,我来找过。”那从每一个字里渗出来的悲痛又不请自来:“我每一寸土地都找过。”

猪小弟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对,凭我们两个肯定什么都找不到,”他看了看天色,“不过再过最多半小时,就会有人跑过来,先打我一顿,然后呢……”他对欧文眨眨眼,“他们是可以帮我们找到东西的。”

设备司老爷子和阿拉丁真的在半小时之后乘着飞毯飞行器精准地降落在距离猪小弟只有三米的丛林空地里,而且他们冲过来的第一件事真的也就是把猪小弟打了一顿。

打完之后,老爷子喘成狗,猪小弟一边扶着他一边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对不对?老爷子不好动气,不肖子弟嘛自己闯祸死了就死了,你担心那么多干啥。”气得老爷子又想挥舞拐杖打他的头。

猪小弟赶紧躲开,阻止了这两位想跟他update别后情形的意图,说:“阿拉丁啊,咱们有什么设备,能查到十几年前失踪的人去了哪里吗?”

阿拉丁很淡定:“没有,不能。”

猪小弟瞪他:“我不信。”

阿拉丁一指老爷子:“你问他,他肯定也说没有,他说没有就没有。”一面朝着猪小弟猛使眼色,猪小弟秒懂,立刻扑向老爷子,高呼:“亲人!借点设备使使!”

老爷子一脚撩开他:“要干吗?”

猪小弟把来龙去脉一说,老爷子忘记了生气,站在那里就摸上了下巴:“十几年前失踪的人嘛,那是不好找了,但也不是不可能。”

大家一听有戏啊,赶紧都围过来,你一眼我一语,有的发挥,没有硬凑,一次性给予了老爷子无限的谄媚和奉承。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英明睿智如设备司总管也过不了这一关,当下就痛痛快快地把方法说出来了。

结果,他的方法只有两个字:硬找。

而且还建立在那两个孩子被抓走之后,一直还活着的前提之下。

欧文听不明白:“硬找?”

设备司总管翻了翻白眼,冷淡地说:“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他顿顿拐杖,“你,还存着那两个小孩的照片吗?”欧文点点头:“有,很多。”

“你自己,还有小孩的妈妈,以及其他家人的照片呢?”

“也都很多。”

“有在医院给小孩子验过血,查过身体数据之类的吗?”

“有,都留着。”

欧文古怪地笑了一下:“我,什么都给他们留着,脐带血、第一次剪下来的头发、不小心摔跤碰掉的牙齿。家里人还嘲笑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么悲情的呢喃,却让设备司总管和阿拉丁双双眼前一亮,后者马上知道了老爷子说的“硬找”是什么意思:“你要用‘模拟人生’做出那两个小孩现在的人身数据,然后联网查?”

欧文和猪小弟都表示不懂:“模拟人生?”

阿拉丁对他解释:“这是我们对一台设备的称呼,通过做基因分析,利用各种相关数据架构模型,经过运算之后,能够把一个人在十年内的外观和心理状态变化都模拟出来。”

这台设备一开始得到的初始资料越多,模拟出来的结果就越精确,从面貌、形体,到生活习性、性格偏好,都拿到结果之后,设备司总管有权限请求联盟技术司的帮助,在有可能相关的全球范围人口数据库里展开搜索。所谓的有可能,就是从模拟结果的状态推断关联性,比如说根据家族病理学分析,估计会在十年内得某种疾病的人,就从医院系统的特定病人资料里去查找;而腿会长很长又会爱慕虚荣的女孩,待在模特或应召女郎职业圈里的可能性就会比哈佛毕业生联谊会要高。

这就是为什么老爷子说,要找人可以,前提是人要活着。

否则尸骨已成泥泞,一切努力都毫无意义。

老爷子一出手,端的是雷霆万钧,他挥舞拐杖,命令阿拉丁跟着欧文赶紧回家去收集资料,越多越详尽越好,拿到资料之后回总部去准备操作模拟人生的机器。阿拉丁得令,让欧文上了飞行器,呼啦一声升空就跑。后者饶是见多识广,勇武过人,那飞速离地的瞬间还是差点尿了。

猪小弟自告奋勇表示也要去,被老爷子一把拎回来了:“你,跟着我。”

还跟他着急:“老子这么老了,你居然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你的良心呢?你喂了给阿黄吗?”

猪小弟哭笑不得:“老头你比我能打多了,把你扔在这里,我为深山老林担心比较多啊。”

但他也知道设备司总管有他的意图,过去扶着他:“老爷子你找我有事?”

老头长久地看着他:“你从海里怎么出来的?”

猪小弟摇头:“不知道啊,那些虫子冰得要死,我给冷昏过去了。”

老爷子叹口气:“你知道那个地方在海底三千米左右,三千米,你学过数学对吧?普通人第一,下不去;第二就是下去了,一暴露在海水环境里,马上就死了。”

他搭着猪小弟的肩膀:“你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点呢?”

猪小弟想了想:“我也觉得我不是普通人。”但他的理由根本和老爷子的意思不是一码事,“普通人哪有随便失忆,或者早上起来发现自己乾坤大挪移的。”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一下忍不住了:“谁跟你扯这个?”他叹口气,眼望远方,多少记忆奔腾而来,来自那永不可复制的黄金时代。那时候联盟中还有理想主义者,能力卓绝的五星猎人不断涌现,传奇都在世,等待探索与发掘的世界广大,随处充满惊喜。

他缓缓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与这芸芸众生有多大的区别。在你身上,蕴藏着翻山倒海的力量,改变许许多多人的命运,能够颠覆世界,也能拯救世界。猪小弟,不要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小事上。有些人生来就有伟大使命,如果你现在不知道,是因为那个伟大的时刻还没有来临。”老爷子按着猪小弟的肩膀,郑重地重复了一遍,“那个时刻还没有来临。”

“但它一定是会来临的。猪小弟,你一定要知道这一点。”

猪小弟拍拍老爷子的手,露出了笑容:“知道啦,老头。”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又说:“可是,老爷子,如果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力量,就这么过下去,不也很好吗?”

他似乎想过这个问题,甚至想得很长久:“美亚问过我,我们有没有未来,我想她还是个小丫头呢,为什么那么急着把自己的未来跟另一个人绑在一起。”他捡了一块石头,丢向远方,丛林中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有什么小兽被惊动了,急急忙忙跑走,“可是一定要有的话,我们的未来应该也不错吧。”

他还挺多事儿去发愁的:“我们可以结婚吧?不知道我没身份证的话政府给不给我们登记?我会努力工作,不要花美亚家里的钱,可是她如果一定要穿三万块一条的裙子我还蛮发愁的,说不定只好去卖血了,你说多久卖一次才不伤身体?”

他又丢了一块石头,语气平淡地对老爷子说:“这样的话,不就是大部分的人生吗?我觉得还挺好的”。

“你说的那些排山倒海的力量,大概就是我在海底三千米也不会死,biu一声还跑到了三藩市的原因。”

猪小弟摇摇头:“可是说真的,对我,对美亚,对一个人所想要的小小幸福而言,这样的力量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爷子深深地凝视着他,在他的脑海里,另一个人的影像升起来,和眼前的猪小弟重叠在一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那时候他无从回答,也和如今一样。

幸好猪小弟很快就从这种对身体健康没好处的深沉思考中醒过神来,回到了现实层面:“老头,你不让我跟阿拉丁他们去,不是就为了给我灌心灵鸡汤吧??老实说,你的心灵鸡汤味道比较传统,不太容易在自媒体时代脱颖而出呢……”

结果脑袋上挨了一拐杖,老爷子果然有备而来:“你刚刚在空间回溯里看到的幻兽,在联盟的历史上有记载。”

猪小弟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真的?真的?”

“真的,不过,猎人联盟在那一次损失惨重,因此少数知情者对此也缄口不言,所有资料都是保密的。”

老爷子跟西太后一样把手伸出来,猪小弟赶紧搀着他:“干啥这是?”老爷子晃晃脑袋:“回总部,我给你找资料去。”

猪小弟犯愁:“咱们怎么回去啊?我没有飞行器啊。”他想了想转过身,背对老爷子弯下腰去,“来,我背你出去找辆车,咱们开到机场买张机票吧。老头你有钱吗?我可啥都没有。”

老爷子嗤之以鼻:“滚,我出来一趟还去买机票,设备司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猪小弟吃吃笑:“老头你的江湖在哪里?”

“主要在每年七月圣地亚哥的世界创新博览会上。”老头儿很骄傲,“猎人联盟的摊位面前每天都是人满为患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长外套下面掏出一把胶囊,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猪小弟赶紧到处看:“老头你要吃药怎么不早说,我去农舍给你接点水吧,不知道那水还能不能喝。”

老头子懒得理他,顺手把一颗胶囊往空地上一扔,胶囊落到地上,滚了两下,什么也没发生,害得猪小弟屏息静气看了半天,做足了表情却落了个空。他想要说什么,被老头瞪了回去,一面继续扔胶囊。看起来他漫不经心,跟在玩儿似的,但很快猪小弟就发现,不管他怎么扔,胶囊们落地的方位,以及和彼此之间的距离都是一定的,等设备司总管的手心空了,胶囊们在地上摆成了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形状。

猪小弟探头看了一眼:“飞机?”

前头伸展,两侧突出,尾部收窄,确实像一架高度抽象的飞机。老爷子点点头:“你看着。”又摸出一个小遥控器,一把按下去,只听空地上发出若干声放鞭炮一般的响声,动静说大不大,说小可也真不小,至少猪小弟猝不及防可是给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面前停着一架私人客机,舷梯正缓缓落下,舱门打开。

这架飞机和他在美亚家看到的“湾流”客机差不多大小,外表银色,没有任何标志。

老爷子挥舞拐杖:“走,登机。”

猪小弟觉得还差点什么:“有,有人开吗?”

老爷子白他一眼:“人工智能驾驶系统比人可发达多了,实在不行,我可是有照的。”

猪小弟忍住笑:“什么照?年高耆英资格证?”老爷子不以为然,洋洋得意:“所有你能说得出来的飞行器驾驶执照,我全部都有,大型商务客机都随便开。怎么样,吓死了没?”

猪小弟点头哈腰,极尽狗腿:“吓死了吓死了,再多吓一点都能埋了。”等扶着设备司总管上了飞机,他又忍不住多嘴,“老头,你可不厚道啊,我们的飞行器里多放一条狗都嫌太小,你这个空间太奢侈了。”

他可不是乱说的,这架客机可以容纳最少十二人,有独立洗手间、淋浴间和衣帽间,全真皮和原木内饰,还配了一个食品柜和小酒柜,里面都是好东西、好酒。

老爷子舒舒服服坐下,淡淡说:“这种胶囊组装客机还在研发阶段,性能不稳定,我要多坐几次试试再拿出来。”他拍拍身边的位子,叫猪小弟坐过来,“一会儿万一飞机掉下去,会在空中快速分解成不同模块,只有这里的机舱模块配备了降落伞,你还是坐过来吧。”

他们到联盟的时候入口大厅没人,过关很快,设备司老爷子带着猪小弟颤颤巍巍进了办公室,从他放在角落的旧式保险柜里搬出来一台更加旧式的电脑,主机笨重,配置着早就被市场彻底淘汰的低分辨度液晶屏幕,以及手动操作的平面键盘。

开机缓慢,还一闪一闪的,一副随时会崩盘的表情,过了好久才终于进入桌面。理所当然的,是那种排列着规规矩矩图标,一次只能干一件事儿的那种桌面。但是桌面的屏保与众不同,是一个长得特别喜庆的男孩儿,蹲在一条狗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黑色头发长长地梳在脑后,扎了一个很没有艺术范的辫子。

猪小弟凑过去看,还没看到就开始贫了:“你儿子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是不是不孝顺?不孝顺我帮你揍他去。”

老爷子不吭声,等猪小弟多看了一眼就吓一跳:“老头你偷拍我!你偷拍我就算了,你还偷拍阿黄!”

老爷子一听事关名节,不能不澄清:“这又不是我的电脑,只不过是帮一个老朋友保管一下。”

他保管得还真是不错,虽然过时,机器边边角角却都干净锃亮,而且还被郑重地放在保险箱里,好像谁真的会去偷一样。

虽然猪小弟乍一眼觉得是像自己,但他眼力那么好,等真的看清楚了,就反应过来其实不是一个人。他兀自嘀咕:“这挺像阿黄的是吧?哎,还是不像,这条狗狗可老多了。”

那个男孩子,只是和他穿衣服的风格类似,黑上衣牛仔裤标配,都脏乎乎的,全世界不修边幅的青春期男性都差不多这个德行;脸型像,眉眼里那种没什么事但就是特别想乐的感觉像,不过比起猪小弟,那位的体型可瘦弱多了,细胳膊细腿的。

最明显的区别是他们两个的眼珠子,那个男孩眼睛颜色纯黑,猪小弟自己就带点绿,有时候他早上起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长期烦恼到底是自己哪代祖宗不学好去混了个血。

老爷子听他啰唆够了,一把把他推开,悠闲地说:“你要是像这个人你就发达了。”

他摸出一个破鼠标,连上电脑,慢条斯理地说:“这是猎人联盟历史上最伟大的五星猎人。联盟藏物司关于非人的资料,有一半以上是他单枪匹马或者跟搭档一起弄回来的。没有他,猎人联盟早被非人联手给灭了。”

猪小弟肃然起敬:“这么厉害?”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厉害嘛,是很厉害,就是太TM糊涂了。”

猪小弟对糊涂人向来很有好感,又去戳戳屏幕:“为什么猎人长这样也能这么厉害?阿拉丁他们都是肌肉男。”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伸出来弯一弯,“我的肱二头肌也不错咧,腹肌也是六块,你看他皮包骨啊。联盟那会儿不管饭吗?”

老爷子啐他:“这是人家年轻的时候,刚加入联盟没多久。”他凑近去看了一眼,仔细回忆了一下,“多少年了来着?嗯,好像是远距离铁人三项拉练刚刚回来,一路上估计饿得够呛。”

猪小弟趴在旁边,扑哧笑出声来,对设备司总管说:“老头儿,不管这个是你的谁,你肯定特别爱他吧,你瞧你一说起他,哎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老头儿被说中心事,反手一拳,正中猪小弟面门。猪小弟捂着鼻子还笑,倒是设备司总管多年不徒手动武,打得自己手疼,一边甩手一边开了电脑里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个视频,他起身让座,说:“你来看这个。”

那大概是家用摄像机刚刚发明那个时代拍的视频,精度不高,而且拍的时候掌镜的人好像一直在动,所以画面摇晃得厉害。

但看清楚了画面的内容之后,猪小弟就马上理解了为什么拍摄者会抖。

那是一段大屠杀的视频。

在黄昏将要入夜的时候拍的,在一处草原之上,无数人在画面里奔逃哭号。他们肤色黝黑,偶尔画面拍到几个人的脸部,会发现他们虽然样貌不同,但眼睛和鼻子之间的距离特别窄,分明都属于同一族群。男人和女人各占一半,所着服装古怪,身上都挂着长长短短的彩色披带和金属装饰。

他们向着镜头的方向如同潮水般跑来,神色极度惊慌,伸开双手不知是在求助还是祈祷,但两者都无用处。如同噩梦或恐怖片中的场景,不断有人惨叫着倒地,并且在那瞬间凭空失去腿或者手臂,或者身体的某一部分,鲜血飙射,漫地都是。甚至有个人的头颅直接从脖子上咻地折断,失去脑袋的人还在跑,而后在几步之后颓然倾倒。

猪小弟看得心惊胆战,赶紧转开脸:“老头,这是什么鬼?”

老头把他推回去:“看仔细一点,看那些被杀的人周围,有什么东西。”

猪小弟咬着手指,心情非常不愉快地瞪着那个视频,画面还是摇晃,混乱,那些人跑近了,血喷上了摄像机的镜头,不管是谁在大开杀戒,都与拍摄者近在咫尺。这时候有一个跑在后面的女人尖叫着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滚动的时候她身侧的空气波动,恍惚间显出一个巨大的狰狞兽头,森森利齿闪现,上面还犹自滴着鲜血。猪小弟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幻兽!杀害了约翰尼的幻兽!”

老头子点点头:“对,就是幻兽,全名叫做川之幻。严格来说,这不是一种生物,而是某种非人生物的法力结合空气,创造出的一种杀人工具。它们来自异灵川。”

“什么?”

设备司老爷子重复了一次:“异灵川。”

“是一个非人界的组织,坏事做绝。它们的首领来自一个叫做异灵的种族,异灵没有形体,繁衍极少而且极为困难,但它们能够随心所欲操纵他人的心灵与精神。异灵认为自己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既不属于现在的时间,也不属于现在的空间。”

猪小弟阴郁地把电脑关上,视频已经放完了。拍摄者最后不知道怎么样了,机器抬起来,镜头定格在一个远景,犹有亮光的地平线上有一些低矮的草房,也许就是刚刚那些死去的人所居住的地方。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生活,也许一分钟之前还根本想不到,人生就只剩下这样一点点的余地。猪小弟实在不能忍受这样的想象。

“异灵川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老爷子摇摇头:“不知道。拍视频的是我们的猎人。这是东非草原上一个远离文明社会的部落聚集地,猎人得到情报说那里有一种魔法矿石,能够加强一些咒语的法力,所以去看看,结果意外遇到了这一幕。”

“他人呢?”

“那时候的飞行器还不是很先进,他没能及时全身而退,他有一个三人小队的同伴就在附近,马上增援,但是……”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四个猎人,只回来一个,其他人都死了,死得很惨。幻兽攻击力极强,而本身却根本不惧怕任何攻击,除非和它们正面对抗的人能量比背后操控幻兽的异灵更强大,否则战斗都是徒劳无功。”

他蹒跚着把电脑抱起来,再次锁回保险柜:“异灵川,做了不少坏事,联盟的人和他们的成员,包括幻兽在内,前前后后,大概战斗了七八次之多,有时候是因为我们想要帮助被异灵川伤害的人,有时候是因为异灵川找我们的麻烦。”老爷子神情落寞,“死伤不少人呢,那时候的猎人,比现在的有种,明明知道去了可能回不来,照样去。”

猪小弟过去帮他,看着老头的样子也是挺难受的,赶紧给他拍拍背,可又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换了理事长,联盟的重心不再是开拓非人世界的资源,而是转向做各种有钱赚、风险小的生意,找人啊,做媒啊,找宝藏啊什么的。而异灵川呢,忽然有一天就销声匿迹了,我们不再收到任何跟他们有关的情报。”

“如果你的空间回溯没有错,约翰尼真的是被幻兽所杀,那就表示异灵川再度出现了。”

老爷子喘着气坐下来,毕竟年纪大了,他今天进进出出真够折腾的,体力和精力都有点跟不上了,可还是没法不操心:“异灵川为什么又出现了呢?”

这个问题他们俩谁也答不上,只好干瞪眼等阿拉丁回来。坐了一会儿,猪小弟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条狗扔在南极呢,赶紧跑出去找乌斯怀亚接头人的联系方式。他把人家电话打通,介绍了一下自己是谁,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问:“请问你有看到一条狗吗?嗯,黄色毛皮,中华田园犬,不算特别大,耳朵有点尖尖的。”

对方嗯嗯啊啊说了一堆,猪小弟把电话挂了,一脸蒙圈,回来对老爷子说:“阿黄不在乌斯怀亚,奇怪,它上哪儿去了?”

老爷子对阿黄也是很关心的:“不在?不可能吧?”

猪小弟摸摸头:“真的,联盟的联络员说他什么狗都没看见。而且这几天uba根本就没营业,说之前来了一个两米多高的怪人,抢最后一杯苹果酒没抢到,大发雷霆,跟人打了起来,结果把人家酒吧给砸了,虽然最后赔了不少钱可实在经营不下去了啊,现在停业整顿呢。”

他迷惘地嘀咕了一句:“一杯苹果酒?多大一件事啊!”

尽管打听不到狗的下落,他也不是特别担心,毕竟阿黄战斗力爆表,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它出事的概率都不大。而且阿黄是有前科的:忽然就失踪几天踪影全无,猪小弟该干吗干吗,该去哪儿去哪儿,反正过几天它自己会若无其事跑来找他,从无失手,估计这回也不例外——哪怕是从乌斯怀亚那么远的地方也罢。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琢磨着有空了得去找一趟米长老看他老人家怎么样了,而后联盟的空间门滴滴一阵响,电梯打开,阿拉丁大步冲了出来,见到猪小弟就把他一把揪住:“老爷子呢?”

两人并肩向设备司走去,猪小弟问:“怎么样,资料都拿到了吗?”阿拉丁拍拍自己的猎人包:“拿到了。那个叫欧文的哥儿们看起来五大三粗,倒还是个好父亲,小朋友的东西收集得特别全特别细,我想应该够模拟人生用了。”

猪小弟想起他们之前有个案子里用过一个资料分析和定位的设备找人,不明白那个和现在这个模拟人生有什么区别:“干吗要开发两种设备呢?”

阿拉丁耐心地向他解释:“其实后期进入数据库搜索和定位时用的是一套资源,但前期的功能重点不一样是有道理的。搜寻成人主要是基于他们的社会资料,在成长、求学、游历和就职的经历中留下的线索,而找小孩子,特别是失踪比较久的小孩子,只能依仗他们先天就带来的生理线索,再假设接下来的可能性,以此为基础去搜。模拟人生可以在这一点上做到完美呈现。”

他敲敲猪小弟的脑袋:“而且你知道吗?帮人找丢失的孩子,是联盟利润最高的一块业务。”

阿拉丁说得平淡,但每一个字都无可辩驳:“绝望的父母,愿意为任何找到小孩子的可能性付出自己所有一切。尤其是,猎人联盟通常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猪小弟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我理解那种感觉。”他说,“如果我有孩子,我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无论是立刻死去,还是永远活着。

他们到了设备司,老爷子第一时间已经知道了阿拉丁回来的消息,设备随即启动。事实上那只是一个应用程序,但占用的内存却非常惊人,阿拉丁将各种资料输入,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机器运转的声音。

猪小弟抱着手臂坐在阿拉丁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操作,想要把每一个要点就记在心里。他怜悯那个不知道如何再开怀欢笑的父亲,以及许许多多跟欧文一样悲惨的父亲,倘若可以,他愿意竭尽全力,帮他们得偿所愿。 vfl/oM4P3XWexYGB1wJeyC9UCKiyT6jyQy5mYeNbL3YmezDbLP+GU/kJU82XYG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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