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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柳生在下午三点多见到小脑袋,那时候距离去接美亚放学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们约在涩谷附近小脑袋指定的一家咖啡厅见面,柳生将东西交给小脑袋,态度慎重。

“你准备怎么做?”他问。

小脑袋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首先查看那只婴萤留下的残骸,叹了口气:“可惜了。”

“意思是?”柳生皱起了眉头。

小脑袋摇摇头:“整只婴萤都灰化了,可惜啊,如果能完整保存下来就好了。”他的死性不改,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想要有意无意炫耀,“虽然说柳生是天下第一的保镖,毕竟还是像我们一样受过专业的猎人训练啊,这么罕见的猎物,不小心就被毁了。”

柳生神色不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无人全能,无人先知。”

小脑袋尴尬地笑了笑:“那是。”

柳生注视着他手里捧着的灰烬与摄像机:“请指教应该如何处理婴萤的身体,那么,下次我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说得好像他掉头上街就能逮到两只似的。

小脑袋一时语塞,毕竟他也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婴萤的实物,怎么谈得上去指教人家呢,他不就是图个嘴上痛快吗!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有着跟他码农与黑客的头脑部分完全不匹配的虚荣心。

但不愧是小脑袋,他以相当巧妙的方式避免了对此话题的进一步探讨,也没有引起柳生的怀疑,他说:“一言难尽,如果可行的话,我下一次将教学视频拷贝给你。”心里自然是打算着这事儿绝对不会有可行的机会。

时针移动,柳生要回去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了,在离开之前,他执着地再次问小脑袋:“你准备怎么做?”

小脑袋对他露出尽量真诚、尽量不怎么像骗子的笑容:“我有我的办法,你什么时候能再跑出来?”

柳生想了想:“理论上要到明天早上八点半之后,但我可以试试看晚上能不能出来一会儿。”

小脑袋说:“不用,就明天九点吧,你提前十分钟给我电话定见面地点。”

柳生点点头,起身离去,小脑袋等他的身影从街道尽头消失,挥手请服务员过来,点了一杯摩卡,再点了一壶薄荷茶。服务员非常尽责地提醒他:“先生,这两种饮品的味道实在不怎么相配呢。”小脑袋咧咧嘴:“谁说是给我喝的?”

他的眼光投向落地玻璃窗外,喃喃地说:“薄荷茶这种东西,当然是点给那种生下来就立志成为娘炮的男人啊。”

窗外,对面的街道上,一辆公车正停站,很快又开走了。从公车上下来的一个人稍微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向小脑袋所在的咖啡厅走过来。

一望便知那是一个高中生,穿黑色校服和皮鞋,背着书包,手臂和书包上都别着学校徽章,是一家普通公立高中的标志。他身材纤细瘦弱,头发干干净净地梳得一丝不乱,皮肤之白皙,就算是终生热爱美白的女孩子们都望尘莫及;更不用说他那张脸,五官精巧如描画,叫人看了就有上去摸一把的冲动。

他唇角带着神秘的、简直算得上是娇羞的一丝微笑,从容地推开咖啡厅的门。服务员和享受下午茶的欧巴桑们都不约而同对他投来鉴赏性的眼神,但少年对他人的注意力全然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小脑袋身前的位子上坐下来,柔声说:“幸会。”

小脑袋看了看他,叹口气:“老爷子还真没胡说。”

他把薄荷茶推过去:“给你点的。”

美少年嘴角的笑容更深,翘着兰花指,拈起玻璃茶壶,为自己倒了半杯薄荷茶,浅绿色的茶水氤氲着热气,他隔着水汽注视小脑袋,悠然说:“老爷子,指的是迟之岚先生吗?多年不见,他可康健如昔?”

这是小脑袋第一次听说老爷子真正的名字。有一段时间猎人联盟上上下下的人,都以为他的身份证上写着姓老名爷子,为了万一起见,他从手机调出老爷子在猎人联盟的工作照,给对方看:“你说的是这个人吧?”

对方瞥了一眼,以在歌剧舞台上高歌咏叹调那样动情的腔调说道:“正是,啊,迟先生真让人敬佩,感觉上是今年二十,去年十八呢。”

小脑袋打了几个寒噤,心想这哥儿们又是什么路数。

仿佛听到了他暗中的嘀咕,美少年啜了一口薄荷茶,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体验那药草清冽的寒意,而后长篇大论地说了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锁也,X协会的领袖,永远都在读高中一年级。如果能够在一个地方不断留级当然最好,但通常来说一两年之后就必须要转校,待太久的话,多半会让人起疑的呢!不过,除了不方便和心仪的女生发展比较长期的恋爱关系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好。”

小脑袋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疑惑之色,锁也耸耸肩:“因为异地恋嘛,你知道的,通常都无疾而终;如果有疾的话就更不妙了,一定是重病啊。”

小脑袋心想老子对这个没兴趣,但他没机会插嘴,对方仍然滔滔不绝,还格外热情地向小脑袋提出offer:“对了,你需要知道世界各地私立高中的优劣,我绝对能够提供所有相关的第一手资料供你咨询哟。大部分我都去读过呢。”

小脑袋忍不住了,赶紧让他打住:“谢谢谢谢,我对私立高中没兴趣,年纪大了,来不及回去接受再教育,我就想麻烦你介绍一下……”他怒吼起来,“X协会是个什么鬼?”

他走之前,老爷子只跟他说有一个人会在四点左右来这家咖啡厅找他,老爷子原话是这样的:“那个人很容易辨认,你不会搞错的。”

“怎么个容易辨认法?”

“娘炮,一个典型的娘炮,你一看就知道了。”老爷子当时还无端端地露出一丝来历不明的微笑来着。

现在仔细回想,那段对话里哪怕有一个笔画是跟“X协会”这种存在有关的吗?

锁也对他的反应毫不吃惊:“我们是一个对社会毫无建树,也毫无影响力的闲散组织。性质类似于观星者协会,或者观鸟者协会,或者宝马7系车友会什么的,只不过我们收集的资料比较特别而已。”

小脑袋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你们收集什么?”

锁也将杯中的薄荷茶喝完,用满怀爱慕的眼神望着壶中残留的绿色草叶:“好可惜,在你的滋味消失殆尽之前就必须要离开你。”害得小脑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后说:“耳闻不如目睹,不如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办公室,就在旁边呢。”

小脑袋对此提议非常不踊跃,赖在沙发上绞尽脑汁想X协会会是个什么东西,预感越来越坏:“就不去了吧?咱们干点正事要紧。老爷子跟你说了吧,就是帮我们测试一个东西而已。”

锁也站起来,微微一弯腰,手向小脑袋伸去,眼角弯起,神态温柔,姿态魅惑,就像王子在舞会上一眼看到灰姑娘,而后邀请她跳第一支、第二支、第八支以及第三十三支舞并且决心从此白头偕老时的样子。他以微甜带忧伤的声音请求:“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给你的,可是在那之前,请答应跟我一起走好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如果不明白来龙去脉,全世界都会以为他在求婚,而周围喝咖啡的客人们本来也就不明白来龙去脉,于是大家齐刷刷转过头来,心中都在无声地呐喊:花一样的男子!这个世界支持你追求真爱!但是!能麻烦你找一个合适一点儿的对象吗?

小脑袋向来认为自己在脸皮厚这个项目上足可傲视群雄,直到这一刻他领悟了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赶紧跳起来:“去就去,去就去,你别跪下来啊,老子不会嫁给你的。”

锁也带着小脑袋在涩谷的街道上悠闲地走动着,真的只走大概五分钟之后,就来到一家酒店门口。

连锁五星的酒店,以服务品质在业内享有盛誉。一辆辆车驶过,各色客人带着行李箱进进出出;门童带着职业性的笑容,为锁也和小脑袋开了门。

他们走进大堂,锁也毫不迟疑地往客房电梯走,小脑袋一看,这不对啊!咱们俩才认识多大一会儿,感情还没联络上呢,怎么就跑去开房呢?能矜持点吗?

他赶紧拉住锁也:“上哪儿去?”

锁也一脸嗔怪地看着他:“你不信任我?”他真心一口歌剧花腔,还是女高音版的,“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旁边的人又准备站住看戏了,小脑袋屁股里的血都涌到脑袋上去了,面红耳赤:“我相信我相信,但是你先跟我说说去哪儿不行吗?”

锁也看看客房电梯:“上去啊。”

他说上去,真的就是上去,电梯一路经过普通客房,行政客房,套房楼层,以及贵宾俱乐部楼层,直接停在了最高那一层。

小脑袋惴惴不安地跟着锁也出了门,打定主意如果一眼看到一张king size的大床的话,就要撕心裂肺地大叫救命。照理说这实属荒唐,他怎么就不看看镜子!

幸好那地方没大床,电梯外根本就不是一个房间。

是一个会所,金色吊灯,高背椅,厚得能淹死人的地毯铺得缠缠绵绵到天涯;座位与座位之间相隔极远,整一副“不要叫我,我想静静”的德行。

越是高级的会所,通常就越像无人区,就像这里,只有雪茄的醇厚香味在空气中飘荡,偶尔某个角落传来红酒杯叮当对碰的清脆响声,证明大家都健在。

小脑袋出身草根,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当场就蒙圈了。他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问锁也:“这是哪儿?”

锁也不紧不慢往会所深处走,悠悠地说:“这是一个私人所有的俱乐部,有全世界第一流的酒,第一流的雪茄,第一流的服务,伺候着一群全世界第一流的傻瓜。”

这种高级别的愤世嫉俗非常不像锁也的风格,但是令小脑袋肃然起敬:“看不出来你还挺仇富的?”

结果锁也对他妩媚地一笑:“仇富?这个俱乐部是我的啊,我为什么要仇富呢?”

他来到会所最里面的一扇古铜色门前,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孔,没有任何显示这门应该怎么开的标志。锁也将手伸过去按在门上,扭头看着小脑袋,这一瞬间后者差点尿了裤子,这青春美少年某一刻的眼神,就像不动明王一样可怕:“我只是单纯觉得他们蠢罢了。”

门缓缓打开,一束光从下往上透了出来,就像一步踏出就会踏进一个地洞一样。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头想看看,却被锁也轻轻一推,整个人就跌了进去。

尽管小脑袋学艺不精,长期要靠坑蒙拐骗完成任务和药物协助通过体能测试,但他毕竟是个猎人,理论上他一个打八个锁也这样的惨绿少年是不会有问题的。

但实际上则并非如此。

锁也有异乎寻常强大的力量,无论是精神还是体能,小脑袋每跟他多走一步,就多感受一分莫名其妙的被压迫。

他一个踉跄,站稳脚跟,而后发现自己所处身的空间是颠倒的。

就像一个人突然有了徒手飞檐走壁的力量,然后爬上一面墙壁,以全新的角度看世界一样。

现在小脑袋就站在这样的一面墙壁上,看着原本应该是上的方向,变成了左边,而下的方向,变成了右边,以前的左右,变成了上下。

重力在这里转了一个奇妙的弯,一副“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默默地继续运作着。

除此之外,这个空间里的其他东西也都透着古怪。

在最中心的区域,有两排长得一眼看不到边的金属支架,架子的工艺很有创意,没有用螺丝或焊接,纯靠长短不一的直棒相互支架形成平衡;支架与支架之间吊着一根长绳,绳子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硬质卡片,卡片上还贴着一根红色的丝线。

架子之外的地方,到处杂乱而密集地放着各种颜色、材质和大小的瓶瓶罐罐,有一些看上去是疯狂艺术家的创作,有一些则像是古董。

锁也轻松地走过去,解释道:“每次搬家之后都是乱乱的,实在打不起精神来收拾的感觉。”他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叹口气,“毕竟过一两年又要搬啊不是吗?人生啊,就是在不断地流浪,想起叫我怎么不凄凉。”后半句用的是念白,不知道是京剧里的哪个流派,听腔调至少下过两三年专修这门的功夫。

小脑袋有心给打个赏,包里又没硬币,只好岔过去:“这些是什么?”

他想伸手去拿架子上的卡片,被锁也一把拦了下来:“不能动的,你会惊动他们。”

“惊动谁?”小脑袋一头雾水。

仿佛被他们的举止所干扰,架子上的卡片纷纷摇摆起来,一波一波推过去,如同海上的波浪起伏,但室内明明没有风。锁也脸上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这些卡片,以心灵感应的方式联系着X协会收集的东西。”

“到底什么东西啊?”

锁也顿了一下,刻意营造出一种戏剧性的效果,半响才慎重地说:“在人类世界生活着的非人。”

他示意小脑袋低头隔空去查看那些卡片,每一张卡片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看上去像地图的简笔绘。卡片颤抖不止,字迹也极细微,小脑袋穷尽目力,只看清有名字、地址之类基本信息。他满怀疑惑:“你们收集到的?”

锁也点点头:“花了许许多多年的时间,许许多多的人力,当然还有钱,我们发掘在人间生活的非人踪迹,持续关注他们,追踪他们的生活状态和生死。”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卡片的上空,极其柔和而谨慎,就像决心马上要发动核战争的狂人在最后一刻抚摸核武器的发射开关,感叹着:“看着这些,难道不像一个缩微的世界吗?”

小脑袋傻看着他,反应半天憋出一句:“你们是猎人联盟的竞争对手吗?”

锁也带着明显的智商歧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不是,我们纯粹是出于学术的兴趣研究非人,就像我说的,跟观鸟爱好者协会或者登山爱好者协会一样,毕竟,鸟和山的多样性总是有限的,非人的丰富程度,几乎接近无限。”

他摊摊手,带着丰富的感情长声咏叹,一瞬间化身成一位生活在20世纪30年代的半罐子水诗人:“爱,只是为了爱,不存在其他的一切理由,爱让我们专注于一个眼神,或一片羽翼,爱融化于日日夜夜的眼神交汇。”

小脑袋真心想上去给他一拳又不敢,只好擤了擤鼻子:“行了行了,所以收集非人的资料,纯属因为你们乐意对吧?”

意思是一样,他这么一表述,马上就俗了,锁也很不满,白了他一眼,继续说:“总之,我们愿意为这个兴趣不断投入时间精力财力,而不带任何盈利的愿望或商业的目的。”他瞅了小脑袋一眼,“不像你们,连人家丢了狗都愿意去找吧。”

这倒没说错,小脑袋一点头:“找啊,给够钱就找。我跟你说,找狗的业务增长势头喜人咧,风险极低,收益极高,理事长快要准备成立寻狗小分队专门深耕这一块利润来源呢。”

锁也摆出一副马上要被小脑袋言语中的铜臭之气正面击倒的憔悴脸,嫌弃地说:“你知道X协会会议章程的第一条是什么吗?”

“是什么?”

“不达到一定资产标准的人绝对不允许入会。”

他转向那些兀自颤动不已的卡片,喃喃自语:“唯独已经超脱于金钱欲望之上的人,才能专注于兴趣本身。”

小脑袋被锁也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撩得简直受不了,如果有一根旗杆在旁边的话他就要举起来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但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想赶紧把活儿干完离开这里:“行行行,你们牛,我知道了,现在参观完你们办公室了,能帮我化验东西了吗?”他煞有介事地看看手腕上的塑料表,“我还得回去打点滴,休病假溜号出来的呢知道吗?”

锁也瞥了他一眼:“老爷子没跟你说?”

通常这种台词后面跟着的都是大事不好,小脑袋腿都抖起来了:“说……说什么?”

锁也的手指在眼前无数卡片上空掠过,手指轻柔如同抚摸初开的莲花花瓣,最后从中捻出一张,出示给小脑袋看:“你觉得这张卡片和其他卡片有什么不同?”

小脑袋觉得挺烦的,老子都二十八了,还在玩实物版“找你妹”会不会太老了一点?他没好气:“都硬邦邦的,有啥区别?”

锁也将那张卡片捅到他鼻子底下,简洁而不容抗拒地说:“看。”

他只好看了一眼。

然后就发现,这张卡片上所缀的那根丝线呈现出一种充满衰败感的灰红色,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行将死去。

他惊疑不定:“这根线……”小脑袋抬头看看锁也,“怎么了?”

“这根线是我们所观测的非人的生命线,变成这个颜色,象征他行将就木。”

小脑袋试图讲道理:“人固有一死,有的轻于泰山,有的重于鸿毛……哎呀,我是不是背反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非人也是一样啊。”

锁也把那根灰红色的丝线悬在眼前,静静凝视,语气冷漠地说:“诚然。”

而后他望向小脑袋,说:“但他的濒死,并非自然规律使然。”

他往金属支架的尽头走去,停留在那里。小脑袋叹了口气,也跟过去,马上就吓了一大跳。

这一片区域以薄纱帘隔开,里面所悬挂的卡片上,都贴着颜色古怪的丝线。

“这些,也不是自然规律使然。”

锁也对小脑袋说:“过去十年之间,我们相信有什么力量在有计划地残害或虐待生活在人间的非人,这些丝线颜色变化都是在这段时间内出现的。”

小脑袋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说:“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锁也冷笑一声:“我以前帮过老爷子的忙,现在也不在乎再帮他一个忙,不过,我们有言在先,这一次老爷子也要帮我一个忙。”

小脑袋在咖啡厅就有的不祥预感终于直接逼到了他的额头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绝望地问:“什么忙?”

“我需要猎人联盟帮我去实地勘察,在那些非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你,就是老爷子派来帮我的人选啊。”

小脑袋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尿裤子了:“不会吧?”

他怪叫起来:“老爷子怎么能这么不讲义气啊?我一片好心给他提供线索,还自告奋勇带伤出门干活,他这么坑我好意思吗?”

锁也看他的表情好像在听奥巴马在白宫记者招待会上讲段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老爷子讲义气?”

他把那张卡片以极精细的动作挂到长绳上,平淡地说:“迟之岚深谋远虑,心机缜密,放在古代,是倾国谋士之才;你们理事长跟他年轻时候比起来,只好算一朵白莲花。只不过他后来把精力都放在设备研发和工业技术更新上了而已。”他嘲讽地看了一眼小脑袋,“偶尔他也会对某个人敞开心窝子,但想必阁下都不是其中一个。”

小脑袋死鸭子嘴硬:“那我一走了之。腿长在我身上。”

锁也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眼神在他的脸上打转,上上下下游弋,半响妩媚一笑:“那你不妨想一想再告诉我,这个交易,你帮不帮老爷子做。

他缓缓走开了,小脑袋一时间愣在那里。

脑子里千头万绪,就像面对一行一行代码,或者纵横交错的棋盘,计算着这里那里,这样那样,各自会带来什么结果。

把猪小弟扔在深海里自己逃命,已经让老爷子对他的印象分扣到了地底一万米;他向来也不是理事长的人,在猎人联盟,要么有人罩着你,要么你自己特牛逼,否则都不怎么混得下去。这对小脑袋来说不新鲜,他半辈子都在现实世界里打滚,知道这条定律放之四海而皆准。同样不新鲜的是,在猎人联盟他真不怎么牛逼。

诚然像自己说的一样,他可以拔腿就走,就此离开猎人联盟,但当这个念头真正出现在小脑袋脑海里时,他不但没有因此得到解脱,反而活生生地吓了一跳。

人人衣柜里都有一具骷髅,小脑袋的更糟糕,他拥有的是一坨永远不会干的狗屎,他千辛万苦,花了无数功夫才进入猎人联盟,与自己的过去暂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他,小脑袋想都不敢想。

所以他愣了大概三分钟之后,就知道眼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这条路是他自告奋勇走上来的,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过会这么麻烦。现在后悔是再也没有用了。

他走过去,锁也正弯腰查看一堆青花瓷的小罐子,小脑袋说话之前,瞥到那些罐子的开口处被一种松绿色的胶紧紧地固定着,胶水质地很浓厚,半透明的,内部隐隐约约嵌着一些字符似的东西,他咬了咬牙关,说:“我想好了。”

锁也抬头看他一眼,唇角露出笑意,柔和地说:“那就好。”

他伸出手来:“把东西给我吧,电话号码也留给我,我不清楚检验需要多久时间,做完之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他根本不需要跟小脑袋确认他的答案,似乎一早就知道他根本只有一个答案。

小脑袋恨不得吐口痰在地上,哪怕能让锁也脸色变一变也是好的,但他忍住了。他把包着婴萤残骸和纳米摄像机的手帕递给锁也,而对方回给他的,是一张卡片:“那么,大家都开始干活吧,这个濒死的非人住在富士山附近,卡片上有具体地址,我会给你准备车子在楼下等你。”

“到底是哪种非人?”

“你找到就知道了。”

小脑袋犹豫了一下,接过那张卡片,那上面真的只有一个代号和地址,他还是不甘心,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自己不去查看?他们不是你们的兴趣所在吗?”

锁也深沉如海的的眼眸在小脑袋脸上转了一下,淡淡说:“你想知道真理由还是假理由?”

“都听听呗,闲着也是闲着。”

“一个理由是,X协会是一个资料收集和学术研究机构,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实地调查,勉强为之,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可能会暴露身份,从而导致X协会整个都受到牵连。”

“听起来怪实在的呢。”

锁也一面说,一面低头端详手里拿着的那块手帕,一角散开,上面有一个银色丝线绣的猫头鹰形盾牌,他意外地咦了一声:“这是夜之柳生家族的徽章啊?手帕是谁给你的?”

“松本清张家的保镖,柳生谦信。”小脑袋说完,紧紧追问,“还有一个理由呢?”

锁也把手帕包放进自己的制服口袋里,眼神、面部表情和声调在刹那间忽然都变得极冷酷,他冰冷地说:“我们都是有钱人,有钱人的命比较金贵。”

小脑袋一怔,胸口感觉到如被实物撞击的沉重痛感,但锁也那一瞬间的冷酷来得快,过、去得也极快,就像春风一下子吹开冰盖,他又笑了:“听够了吗?这些理由你喜欢哪个,就相信哪个吧。”

他们慢慢走出了房间,一开门小脑袋又是一阵晕眩,接着就回到了正常的空间之中,铜色大门在身后悄然关上,没有发出哪怕最轻微的声音。锁也送小脑袋到了门口电梯,和他挥手告别:“再见,祝你顺利。

门口真的有一辆车,丰田吉普,八成新,驾驶室车门敞开,车钥匙放在方向盘上。小脑袋站在那里看了两秒钟,一屁股坐了上去,一面开车,一面嘀咕:“有钱人,吹!那么有钱怎么不给老子安排个玛莎拉蒂啊!”嘀咕间拿出电话来,打电话给老爷子。

响一声对方就接了,在正常情况下,老爷子情绪基本都能保持稳定:“怎么样,和X协会的人接上头了吗?”

小脑袋气不打一处来:“老爷子,换了平时我是真不敢说你,但这次太坑人了,您就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老爷子毫不客气:“滚犊子,谁在乎你的感受啊。”

骂完了他声调又放缓了:“小脑袋,你过去的案底上全是屎,靠你自己擦是擦不干净的了;当猎人你也当不出什么名堂来,老老实实干回老本行能活得久一点。我帮不了你洗白,但X协会的人做得到,你何不豁出命来把活儿干漂亮一点,帮他们一把,也算帮我一把,最后谁都不会让你吃亏的。”

瞧这敲钉转角,无懈可击,一盆水下来,把小脑袋心里那股无名邪火浇灭了八成,他马上就软了:“我倒没想到这层,老爷子,X协会是个什么来路?那个少年真的年年读高一,不会老吗?”

老爷子在电话里微微一晒:“那个娘炮年年读高一,也可能随时死在高一,见不到期末考试的分数,不用羡慕他。至于X协会,历史比猎人联盟还久,他们如果不是内斗太多的话,现在不知道能牛成什么样子。说来话长,今天就这么着吧。”

啪就把电话放了。小脑袋被老爷子强行打了两袋鸡血,没奈何,只好振作精神,把手机往两腿之间一放,发动车子往前开去,一直开到上了从东京去富士山的高速公路才回过神来,狠狠往窗外呸了一声:“老狐狸!杀人不见血。”赶紧又打了一个电话:“老爷子,这样不行,你想让我去拼命,至少得给我一个帮手。”

老爷子看他居然一小时不到就反应过来了,也是相当震惊,只好爽快了一把:“说吧,什么帮手?”

“你想办法单线开启阿拉丁脑子里的芯片,把他给我找过来帮忙。要不是他失踪了,我也不会对吸血鬼的玩意儿产生兴趣,结果跑去跟你自投罗网,他得负责!”

他这回逻辑还理得挺顺,老爷子麻溜儿就答应了:“这个好办,你等着,只要他没死,我就给你弄过来。” 7oI79R8vyN62daiaCmkApqpY6islCIuHB0UBw+7zZrs3zhl1E10ibs2nTcsNH6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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