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挑选亲戚,这真叫人悲哀。你一落地,亲爹亲妈七大姑八大姨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过二十年你再看,除了褶子多了,个性德行都没什么改变。你再不如意都得忍着,就算狠下心来把这批全都换掉,也没法从头打造一套质量更好的——毕竟你自己质量也就那样。
伴侣倒是可以挑选,三年恋爱五年同居八年试婚,九块钱去扯个证,从民政局出来第一天就后悔,对方倒没有一拿到法定许可就马上变脸咬人,但中国人对婚姻看得太重了,结婚像个板上钉钉的套,一套上再往下扯,不管洒脱到什么程度,都得脱层皮。很多人结婚久了,根本不是因为相亲相爱而不分开,而是因为麻烦——再花好多年去适应一个人开着门上厕所实在不易。忍吧。
一个人在感情世界里的自由度和满足感,干是往往都落在朋友身上。友情天然不像男女情欲一样狂热,但那就像浪潮,来了又去,不能驻足,唯独沙滩是长久的,你和你的朋友,就是沙滩上的那些沙子。
得想一想我们一生会认识多少人,这些人中有多少你愿意坐下来一起吃顿饭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当中又有几个能够始终牵系,见证彼此成长衰败,从一人成群到儿女绕膝,这当中又有几个,好时光时固然绸缪,彼此落难时也一样开门,接你电话借你钱,不说二话。
朋友是一层层披沙沥金沥下来的金,是从种子长到参天的树,是上天的恩赐,人生的礼物。
我们的猪小弟,是一个幸运儿,他有很多好朋友。说起来,这些朋友都来得很随便。
有一位,四处捣乱,杀人如麻,某一天跑到荒山上跟他抢了一回鸡翅膀,就不走了,有一位,在青藏公路上逃避追杀,跑不了坐下来,被一个骑着二手自行车的哥儿们兴高采烈冲过来逮着就开聊,以后也就走不了了,有一位,本来是想把他干掉为自己铺路的,结果路没铺上,自己上了贼船,从此水里来火里去,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在生死边上打滚,天天吓尿,却硬是没有说个不字。
他们个性迥异,能力有大小,对这个世界,也许都不怎么有爱,有时候是冷酷,有时候是一种超脱,但他们做猪小弟的朋友,却都像磐石不转移。
那位抢鸡翅膀误终生的朋友,名叫狄南美,她说“你不知道我多讨厌猪小弟那个烂好人脾气,每次惹出事来,我都恨不得打他一顿。”
但她从来没有打过,原因很简单“我怕把他打死了之后,世界上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慈悲,也潇洒,踩到狗屎会哈哈大笑,面对利刃封喉一样挺起胸膛,他有所为,有所不为,尽全力去帮助别人,即使是陌生人,虽百折而不改其志。
他的朋友为他,甘对死境而一步不退,也许就是因为,如果他不在了,世上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人。
也因为,如果他们的处境对调,他们知道猪小弟会做一样的事——天崩地裂都好,他站在朋友身边,一步都不退。
我承认,这种的人如果不够强的话,其实是活不了太久的,哪怕在一本奇幻小说里,我们也应该讲逻辑。事实上你看,他也确实很不好彩地倒了好多大霉,后来干脆就挂了。
但我是作者,你知道的吧,我可以不服!我不断让他挺过来,我打心眼里愿意写他和他的朋友,并且处心积虑要给他们一个乌托邦的结局。
因为这世上有无数枭雄、巨富、伟人、明君——
值得朋友心甘情愿为你死战的人,却非常之少。
而无论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在内心深处,我们何曾不希望自己有这样的朋友,是这样的朋友呢?
白饭如霜
201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