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快的方法是坐地铁。
随着人群走下表参道地铁站通道,还在自动售票机上随便买了一张票,入闸机,走到站台的时候,刚好有一辆车呼啸而来,十秒之内就会抵达。
他就在那一瞬间猛然加速,冲到站台旁边,纵身一跳,跃进了列车道,两束灯光正好打在他跳跃的身影上,就像定格舞台上正在演出的高潮一幕:演员抱着膝盖,卷成一个完美的球形,正在飞速坠落的途中,下一秒就会被列车撞爆,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粉身碎骨。
周围的人一阵骚动,列车笛声即刻长鸣,紧急减速,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根本没有办法挽回万一;疲惫的通勤族们心中默默咒骂,不知道这该死的自杀者会让大家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坐车回家。
但他们很快再次惊讶起来。
因为那跳下去的人根本没有被撞上,没有死,也没有再出现。他就在与车头接触的那一刹那,直接消失了。
人群涌动,争相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是在日本,好奇心也一样杀死猫。闻声而来的工作人员要求人们退后,接着下站台检查,事实仿佛在问群众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到底哪一幕是幻觉?
有人跳下去是幻觉,还是有人跳下去然后不见了是幻觉。
在人群的后面,一条模模糊糊的影子,跳着节奏铿锵的踢踏舞,高高兴兴爬着楼梯,一面嗤嗤发笑,自言自语着:“竟然学会了用硬来这一手,倒也真算是个聪明人啊。”
它飘到地铁出口,在那里见到一条没有拴链子和脖圈、神似野狗的中华田园犬,正一脸阴沉地瞪着下面,于是停下来寒暄两句:“奎木狼,你们家猪哥走啦。”
奎木狼眼皮都没抬:“我知道。”
“你觉得接下来会怎么样?”
奎木狼表情毫无变化:“我不知道。”
光行对他的冷漠毫不在意,毕竟一条狗如果跟空气热情对谈起来的话,大家都不知道是送它去科学研究所当研究对象好,还是直接让它安乐死好。
“今天东京这么热闹,要不要来下注两百块看看明天早上是个什么情形?”
奎木狼没有两百块:“不要。”
光行嘻嘻笑,绕着他跳了几圈狐步舞,还打了个小喷嚏,估计是被狗毛给撩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在东京待着的。奎木狼,看在老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如果需要跑路,我说不定可以考虑为你破一个例哦。”
奎木狼鼻子里喷气,大概意思是:老子这么牛逼,才不会有跑路的时候。
光行对他洞若观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奎木狼,说来也是,不管吸血鬼还是幻兽,真把你惹翻了,都讨不到什么好,但还是有人能让你在他面前夹起尾巴来的喔。”
阿黄还是瞪着他,光行在那无声的严厉压迫下考虑了一下,稍微让了让步——就是做了两个斜向箭步蹲的肌肉练习动作——然后说:“达旦现身京都使用了泥塑灵变幻,异灵川马上就一改低调行事的常态,突然在东京调动这么多异界巡航者和幻兽搞事。难道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眨眨眼:“谁知道呢,也许你之前来人世的目的,很快就会实现呢。”说着便兴高采烈开始跳机器舞,叫喊着,“祝你好运哦朋友。”跑了。
阿拉丁找到小脑袋的时候,他还直端端坐在原来的位置,整个咖啡厅里就剩他一个,灯也只剩下他头顶一盏,服务员都统统不见了。
那点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格外凸显小脑袋的表情变化,一时咬牙切齿,一时长吁短叹。
阿拉丁坐在他对面,手指关节敲敲桌面:“怎么样?”
小脑袋完全没反应,阿拉丁只好把关节敲的位置改成了他的脑袋:“喂!”
小脑袋一惊,挺起身体,瞳孔张到最大,看到阿拉丁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哎。”
“怎么样了,一直没消息呢?”
小脑袋叹了口气,很懊恼:“最后一层防火墙很难攻,对方不断随机变化它们的安全协议,我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
阿拉丁不懂专业,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嘲笑他:“牛皮吹爆了吧??不是虚拟世界天下第一的猎人吗?现在第几了?”
小脑袋一点笑容都没有,很严肃地说:“如果有排名的话,我混这个圈子的时候肯定是第一,但跟打网球一样,有时候你很久没打了,没积分排名就会下降,有什么问题。”
阿拉丁耸耸肩:“我没问题,但你到底搞不搞得定?”
小脑袋不理他,自言自语:“打网球的风格也是很鲜明的,纳达尔的跑动,费德勒的正手,德约科维奇的上网和均衡……技术可以完善,风格却很难改变。”
“所以呢?”阿拉丁偶尔还能捧个哏。
小脑袋从电脑旁边偏过头来瞅他一眼:“我从一系列的攻防手法里感觉到,操纵控制中心、管理异界巡航者行动的幕后黑手肯定是人类,而且很有可能是我认识的人。”
“不稀奇啊,我们怀疑生产异界巡航者的也是人类,而且就是松本清张。”
小脑袋身体一震,霍然站了起来:“松本清张?!”他双手在桌面上狠命拍了几下,“老子怎么会不记得了呢!这个网络安全防护的风格是科恩布莱特,科恩布莱特!”
“请问这二位又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小脑袋精神完全振作起来了,他眼睛如灯泡般闪闪发亮,简直盖过了屏幕的光线:“科恩布莱特是美国人,顶级黑客,十四岁就攻破所有现存的网络安保系统,后来因为涉及网络金融欺诈被美国政府驱逐,之后就不知所踪。但是有江湖传说,他是被松本清张请到日本来了。”
阿拉丁的兴趣来了:“这都能扯到一起?好吧,他是顶级黑客,你跟他比呢?”
小脑袋再次沉默下来,他在键盘上飞快操作,敲击声密集如扫射,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脑门上开始一颗颗冒出汗珠,眼睛里的神色也越来越狂乱。阿拉丁看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是说干技术的人头脑都应该比较冷静吗,小脑袋你现在的状态离冷静可有点远。
终于等到他抬起头来,先大喘了一口气:“先不要关心我们俩的水平对比,我现在发现一个小问题。”
“啥?”
他把屏幕转向阿拉丁,推过去:“你看。”
屏幕上是CNN的新闻页面人物栏,时间显示是五年前的旧消息,黑色头条:
顶级黑客科恩布莱特在寓所自杀身亡。
下面有一系列的配图,有自杀现场的照片和尸体侧面的特写。
不管地上有什么,阿拉丁现在都能吃一斤。
“死?死了!”他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是不是诈死?”
小脑袋摇摇头:“应该不是,像这种对全世界政府和个人网络安全都是个大麻烦的人,多半会对尸体进行DNA检测,以假乱真可能性很低。”
阿拉丁觉得这绝对够彻底摔桌了:“有精通电脑的非人就算了,现在连鬼都能继续上网?”他指挥小脑袋,“兄弟,你别管他是人谁鬼,怼他!死都不好好死,这样的人太没有操守了,必须让他接受教训。”
小脑袋摇摇头,满怀疑惑:“不可能是鬼啊。”他摸着下巴出神,那儿的胡渣辛苦长了几天了,还没有彻底突破最后一层表皮细胞,但在想出个所以然出来之前,他先被一长串嘟嘟嘟嘟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是从阿拉丁的猎人工具袋里发出来的,同样的声音也回响在小脑袋的袋子里。
两人各自摸出来一看,是他们随身携带的生物能量测试仪。
生物能量测试仪是猎人最常用的工具之一,和猎杀网以及猎人行动服堪称三剑客。它能够精确判断猎物的能量值,从而帮助猎人做出追捕、撤退还是扑通跪下投降的正确选择。
测试仪的上限是根据现阶段已知非人的最高数值乘以二设定的,下限则基本上是小脑袋的水平。
阿拉丁干猎人干了那么多年,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生物能量测试仪抽风抽成这样子。只见它的屏幕上发出强烈到刺眼的白光,数值甩开膀子往上飙,变化的速度快得叫人跟不上,最后“嘟——”一声长响,挨刀断气。
两个测试仪都爆了。
阿拉丁跳了起来,伸手啪地把小脑袋头顶那盏灯给拍碎了,叫他:“你,去后厨蹲着操作电脑,别让任何人找到你。”踏上咖啡桌,三两步冲了出去。
小脑袋在他后面喊:“哪有人啊,你没注意吗,街上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阿拉丁来不及去想小脑袋这句话什么意思,已经从口袋里掏出飞行器,往地上一丢,飞毯还没展开齐全他就跳了上去,匆匆忙忙设定了自动驾驶仪的目的位置:在测试仪爆炸之前,他看到了能量来源方位,就在东京东北角。
飞行器速度很快,刚飞出去五分钟,阿拉丁就看到了那个来源。
一个洞。
一个圆形的大洞,孤悬空中,横贯天地,直径有至少六十米,洞口敞开,内部漆黑,带着细碎磷光的气流在中间缓慢旋转,形成闪闪发亮的漩涡,一直往深处延伸,似乎永无止境。洞没有背面,仿佛穿破天际,另一端在宇宙洪荒的深处,或洞内就是宇宙洪荒本身。
洞的下方本来应该是繁华的城市全景,但今天的东京非常安静,非常黑暗,似乎所有人都太疲倦了,早早进入无法唤醒的沉睡之中。
阿拉丁这时候反应了过来小脑袋说的那句话——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在表参道的时候,行人就在急剧减少,一路去小脑袋待的咖啡厅时,就几乎见不到人了,他打不到车,还忍不住用了飞行器。
就连流浪者们,似乎都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公园长凳上,不再理会身外事。
天气冷,这个现象看起来仿佛很正常。
何况阿拉丁一心一意在想异界巡航者和松本清张,在担忧猪小弟的去向。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和天气无关,是某种力量已经下了决定,决定得到了执行:
今晚的东京与人类无关。
明天早上人们醒来,也许会发现自己生活、建设与维护的城市充当了狂暴争斗的战场,许多损伤,永远无法修复,他们要怎么去面对这一切呢?
除非,明天早上没有人能够醒来。
不用面对,就不必在乎。
阿拉丁忍住内心的悸动,从飞行器外壳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洞。他仔细观察,似乎太仔细了,渐渐地简直移不开眼睛,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也在叫他不要移开眼睛。
那莫测莫知的漩涡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度吸引他,阿拉丁费力地辨识着,某一瞬间微光中的纹路,仿佛他母亲身体尚康健时的笑容;某一刻光线流转的轮廓,是童年时住过的老屋前廊以及门外一株梨花;而在眼睛一闭一睁间,他少年时寥寥父母双全的好日子,猛然排成队列对他扑面而来,就像一部全息4D电影中的场景——他在起居室中坐着,与一生中最亲的两个人吃晚饭,屋子里回荡着德沃夏克的新大陆,细节栩栩如生,入微如斯。
他情不自禁驱动飞行器去靠近那个洞,越靠近就看得越清楚,看得越多,每一幕都曾令他夜夜求之入梦而不得。阿拉丁张开手臂,双眼睁大到极致,满心欢喜,满心情愿,满心渴望,渴望下一刻就投入到一个真实的温柔怀抱里,慰藉他成人后荒芜如沙漠的内心世界。
他身为猎人的本能像警铃一样在脑子深处某个角落拼了命地嘶喊,阿拉丁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人生太多遗憾,太多无从圆满,谁都不知道自己要多拼命才能在夜深人静时忍住眼泪。
他这一刻,什么都不想顾忌。
飞行器离那黑洞还有数十米之遥时,便已失去动力,黑洞巨大的吸附力如月球吸引潮汐,将阿拉丁从飞行器上一掀而起,他猝然之间失去平衡,随即在空中转了几圈,身体比大脑更先清醒,肾上腺素狂飙,令阿拉丁脊背上寒毛直立,他猛然反应了过来,却已经根本无处着力,只能像一片枯叶般,完全失控地被黑洞吸了过去。漩涡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旋转速度渐快,发出一波比一波更尖锐的潮汐涌动之声。
“我擦。”他脑子这时候想的是,“猪小弟还等我呢,这杀千刀的算什么啊。”
就在他被彻底卷入黑洞之前,身体在空中猛然一个急停,阿拉丁被拉住了。
有个民间故事是这样说的,两个母亲争一个孩子,都说是自己亲生,县官让她们各执一臂撕扯,胜者即为生母。
如果从远处看阿拉丁,只要往他嘴里塞个奶嘴,他现在的姿势就跟那个倒霉催的孩子一模一样,在空中摆出了一个晃晃荡荡的大字,屁股还撅得老高。黑洞的吸引力持续作用,但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往外拉扯,恰好平衡。
他心情激荡,身体动摇,脑子一片混乱,世界从未如此混沌无序,某一个时刻他忽然一低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笑得见牙不见眼,瞪着他猛瞧。
那是猪小弟,站在阿拉丁的飞行器上,就在他身前左右盘旋,飞行器在他脚下如同冲浪板在冲浪者脚下颠簸起伏却始终保持不坠,那是因为有阵阵强烈狂风就像那不息的海浪,支撑着飞行器。
在风声中猪小弟高叫着:“向深渊凝视过久,深渊亦凝视你,阿拉丁,你现在肯定很想大声念这句诗吧。
“念你妈,几个意思这是?”
他的姿势实在太有喜感,猪小弟嗤嗤笑:“那个黑洞有吸引力,比重力强。”
“废话。”
“但是辟尘更强,他把你扯住了。”
辟尘?那个厨师?厨师不是用锅铲吗?还会用风?阿拉丁正在疑惑之间,猛然一个念头打中了他,强烈程度就跟一只蟑螂被一道闪电打中了一样。
阿拉丁勉强低头,一面感觉到自己脸颊两侧的肌肉正被两股力量同时往相反的方向大幅度拉扯,皮都松了,这事完了之后可能要去韩国做个拉皮手术,打点玻尿酸。这么想着,然后就用下眼角仅有一点的余光看到了地面上的辟尘。
就这么来看那真是个厨师呢,围裙还穿着呢;还是个挺落魄的厨师,估计正经工作找不到,挑了个担子出门卖点小吃糊口,看他旁边那套行头多齐全,炉头家伙不说了,抹布扫把都带了一整套。
这会儿他就站那儿,笨笨地张开双手,时不时挥一挥,手指弹一弹,收衣服似的挽两把,嘴巴撅起来,一脸不高兴。
黑洞仿佛有灵性,感知自己正在受到挑战,洞口漩涡再度提速,向心力飙升,猪小弟一个不小心,从飞行器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连人带毯嗖嗖射向黑洞洞口。地面上的辟尘皱起了眉头,双臂交错挥舞,配合手指交接变化,做出许多繁复手势,活像交警在下午六点的北京长安街上显神通。随着他的动作,无数股呼啸狂风平地而起,汇合成一股,和喷泉一样直冲而上,将猪小弟连飞行器以及阿拉丁从黑洞洞口前的位置一下子顶到了极高的空中,嘎嘣脆脱离了黑洞的引力范围。风力到达最高点后消失,他们两个失去支撑,在空中先是翻了几个跟头,而后开始极速下降。阿拉丁猝不及防,大脑立刻缺氧,翻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喷出来了,猪小弟却浑若无事,跟在游乐园坐过山车似的还直乐。
他们在离地还有一段距离时被一阵强风接了一下,坠势稍缓,之后又有一阵风来接应,接触他们身体的力度与角度都极巧妙,而且一触即走。就这样一阵又一阵风在空中形成了无形的软垫阶梯,卸除他们下坠的动能,又不对他们的身体造成冲击,简直神乎其技。
猪小弟和阿拉丁于是有余力调整身体姿势,渐渐从容起来,最后落地的时候不但毫发无损,甚至还算得上相当优雅,脚一点地,啪,稳稳的,脸不红气不喘头不晕腿不软。阿拉丁一时兴起,还举起双手做了一个体操比赛的结束动作,向四面八方不存在的观众们转圈致意;猪小弟在旁边啪啪鼓掌助兴,两个人这会儿加起来只有五岁。
辟尘把所有的风收回来,猪小弟上前猛拍辟尘:“好厉害啊!”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是大惊小怪个毛线,阿拉丁这时候跑过来了,扑通就跪:“半犀?半犀长老?”
辟尘把他一脚撩开:“滚。”
阿拉丁不滚,抱着人家腿苦苦哀求:“长老给我背上签个名啊,求求你了,只要签个名我的人生就圆满了。”一边把衣服撩起来,热情洋溢地邀请,“求力透真皮!我决心要把它留下当一辈子的纪念!放心我超能忍痛的,随便签,用力!我保证一声都不吭。”
辟尘手指绕了一下,一阵小型龙卷风杀将过来,圈住阿拉丁的腿,把他当铁饼一样扔出了几十米之外,咚的一声那哥们在水泥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立马一个鱼跃跳起身来,撒腿再度往辟尘飞奔而来。
“这谁啊?”辟尘问猪小弟,后者笑得满地打滚,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的朋友,猎人联盟的。”辟尘摇摇头:“你的朋友脑子都不对。”猪小弟搂着他的肩膀摇一摇,还是笑:“彼此彼此嘛。”
既然是猪小弟的朋友,辟尘这一次就没再摔阿拉丁了,但对他虔诚的要求仍然置若罔闻。猪小弟好不容易止住笑,看看时间,提醒阿拉丁:“行了行了啊,签名回头再要,咱们走啊,快凌晨三点了。”阿拉丁一想也对,怎么能为了一个签名就忘记了整个东京非人们的安危呢。
他们还是选择往非人最集中的地方去,辟尘落在后面,还在收拾他的小摊子。刚才吹风的时候摊子沾染了点儿灰尘,他心疼得不行,在那儿又擦又吹的。阿拉丁回头望了一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道他是半犀吗?”
“不知道。”
“那哥哥教你一个乖,这是非人世界最神秘和强大的种族之一,数量非常稀少,能够控制风和空气,是接近半神的存在。猎人联盟上百年以来,对这个种族朝思暮想都不敢想多了,拍张他们的照片就心满意足。”
他想了想,嘀咕了一声:“话说,你身边怎么出现的好像都是珍贵种族,上次是银狐,小二那一票……”随手拍了拍猪小弟:“说不定你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猪小弟埋头走路,顺口“哦”了一声,阿拉丁急了:“哦是什么意思?不管怎么说你目前都还是一个猎人,能多一点专业敏感度吗?”
猪小弟耸耸肩:“我不知道他是半神还是半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物。”他看看阿拉丁,“我们是自己人,这就行了。”
阿拉丁一愣,出了口气:“那也是。”
一阵柔和的呼啸声从他们身后传来,阿拉丁和猪小弟被一阵风直接吹得飘了起来,再落下时候飞毯飞行器轻巧地滑到他们脚下,辟尘已经站在上面了,身旁好好地放着他的宝贝摊子。猪小弟估计是饿了,还问:“这是做馅饼的还是做凉皮的?”辟尘说:“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要不是猪小弟拉住,他就动手开始和面了。
三位在空中遥望东京四际,阿拉丁惊恐地发现那个黑色的椭圆洞口不是只有一个,而是八个,分别占据一个方位,洞口的漩涡发出微光,从远处看就像八面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大镜子。
他怪叫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辟尘淡淡地说:“穿。”
“什么?”
“非人一种,生活在暗黑三界,以暗物质形态存在,能够在任何两个空间之间设置瞬间穿越通道,不管其间相隔多远。通道两头一开始是平静的,慢慢吸引力会逐步加强,直到把周边一定范围的一切物质都吸入并毁灭。只有具备极强大能量的非人才能使用这个通道,否则一到洞口就会被粉碎。”
“啊?那刚才我遭遇那个算不算强的?”
辟尘嗤之以鼻:“那是平静状态,你是靠太近了,一般来说不惊扰它就没事,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穿会开始慢慢加强吸引力。”他到处看了看,提醒猪小弟,“你记得留在我身边,等东京要被整个吸进去的时候,我就带你走。”
猪小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尽管他们两个其实都清楚,不挣扎到最后一秒钟,猪小弟根本不会放手,但这样徒劳的叮嘱和答应,是两个很亲很亲的人之间才有的默契。
阿拉丁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为穿这种怪东西的存在而苦恼:“那它当什么通道啊,那么挑客人,就不能卖票过路吗,谁钱多就给谁走。”
辟尘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因为他接下来要提的名字,是一块横亘在他心尖上的疤:“穿是暗黑三界统治者的九工之一,跨越时间召唤的是光行,穿越空间则召唤穿。我也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非人了。”
辟尘毕生的正常表情就是没有表情,但此刻的声音里,却不由自主流露出许多悲伤和怀念。
阿拉丁看起来大大咧咧,关键时候也可以很敏感,不过现在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八卦犀牛的精神生活与内心世界,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八只屹立于东京边界的穿,象征着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猪小弟带着阿拉丁一路回到了表参道,一改分散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变得比较胸有成竹,后者莫名也被感染了,满怀信心地跟着去。只见沿途那些属于非人的店铺内,灯都关闭了,时间接近凌晨三点,世界寂静欲死。
东京这样的超级都市,从来没有真正的暗夜或静夜,但今晚就是不同,那铺天盖地的沉默浓厚如泥泞,恐怖如炼狱,平白无故便使人战栗。
阿拉丁忧愁地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喃喃自语:“怎么是好?”一念之间,脊背上便刹那间都是汗。
他转头看看猪小弟,努力用最轻松的语调说:“半犀长老说他一定会保护你的对不对,那你要答应我,如果情况紧急,千万不要想着我,自己该跑就要赶紧跑,知道吗?”
猪小弟白他一眼:“能不这么丧气吗?”他挽起了袖子,平静地说,“今天晚上要从这里逃走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说完这句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像个哨子,放进嘴里用力吹了起来。
阿拉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干啥?”
猪小弟没空理他,腮帮子鼓得老高,脸涨得像个猪尿泡,耳朵都红了,他嘴里含的东西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出气口被塞住了似的。
但有什么讯息就是这样被传递了出去,一段时间之后,一阵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们的脚底下、街道上、霓虹招牌的四周、房屋角落、地下管道,每一个空缺里,每一处缝隙间,漫天漫地,无远弗届地响了起来。
成千上万只黑色的、灰色的、白色的、胎毛未退的、大大小小的老鼠,像被吹笛手召唤一般,从城市的隐秘处跑了出来,淌过街道如同水银泻地,泻过阿拉丁他们站的地方。阿拉丁想要跳起来,却发现自己如果真的跳起来之后就会再也无处下脚,于是叉个马步老老实实站着,饶是这样,还被鼠群冲得差点摔个跟头。
猪小弟比他镇定,任凭鼠群翻过脚背,还在那儿使劲跟吹不响的筛子较劲,唯独辟尘让自己和他的小摊子周围变成了禁区,老鼠们很知趣地都不往他身边去。
这一幕没有延续太久,前后几分钟的工夫,老鼠浪潮便消失了,街上一颗屎都没有,足以证明那是一群有组织有纪律的铁鼠军。
猪小弟把哨子拿下来,露出了笑容:“好了,我们的耳目放出去了。”他对阿拉丁眨眨眼睛,“回头带你去拜见老鼠天师家的小米长老,我一说需要帮忙,人家就把全东京的子子孙孙都叫出来任凭调遣呢。”
阿拉丁对老鼠天师不陌生,但他第一次知道老鼠天师原来也是有社会组织的,忍不住叫了起来:“帮什么忙啊?帮忙去咬异界巡航者吗?”
“咬?啊,似乎也可以呢。”
但老鼠天师的主要职能显而易见:“它们现在渗透到东京各个角落去探听情报充当我们的耳目,否则异界巡航者和幻兽那么多,一会儿还有吸血鬼,我们抓瞎啊。”
“不是有小脑袋吗?”
“小脑袋是宏观监控,不可能有那么细吧。而且不是还受到网络信号的限制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喊出了口号,“老鼠天师们可是全方位零死角无缝对接的情报网啊!”
阿拉丁想想倒是真的有道理,突然之间打起了精神,满怀期望:“你刚刚原来是跑去找援助的啊,除了老鼠天师,你还找了谁?”
“辟尘啊,他没来的话,你现在应该在大洋彼岸放飞自我吧。”
“正点!还有呢?”阿拉丁想起了小二他们,结果猪小弟摇摇头:“废柴公寓的人说他们的基因从来没有被异界巡航者记录过,这一次也不想冒险,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啊,这样子啊。我本来还很希望和魔鬼铁天牛并肩作战呢!还有吗?”
猪小弟笑眯眯地点点头,不知道为啥那么高兴,正要说话,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一棵小树顶上传过来:“我啊。”
阿拉丁扭头一看,大喜:“小姑娘!你身体没事啦?”
来的正是狄南美,她倒挂在树上,还轻轻晃荡着,看来身体是大好了,今天穿了一身紫,深紫一字肩上衣配浅紫长裤同色高跟鞋,脖子上还有根浓艳的紫色choker,上面嵌了一颗全美级的钻石,至少有三十克拉,也不知道上哪儿挖的。
她头发盘得妥妥帖帖,露出一张小脸蛋,平常上面的化妆品刮下来能装修好半间房子,今天居然完全没有化妆,楚楚动人地素着。
她听到阿拉丁这么叫,白了他一眼:“什么小姑娘!不让你叫亲祖宗奶奶完全是怕乱了猪小弟辈分好吗!”
说猪小弟,猪小弟就到了,他高高兴兴冲上前想要拖狄南美下来,结果扑了一个空。她已经翻身下来奔辟尘去了,猛看那个摊子:“有吃的吗?”辟尘很警惕:“没有。”南美不甘心,伸手想要摸摊子下面的小隔间:“不可能,你肯定留了东西给猪小弟吃。”辟尘护住隔间,用屁股把南美挡出去:“没有,你别过来。”南美人是被他挡住了,手还挣扎着往里面伸:“肯定有,是不是肉包子你说?还是干蒸烧卖!我跟你说我闻到味儿了都,你心里没鬼你给我看一眼……”猪小弟在旁边笑。
眼看辟尘要被惹毛了,大家脚底板周围开始响起来者不善的风声,幸好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街道上响起,温柔平静地叫着南美的名字,说:“南美,不要胡闹。”狄南美耳朵听到这句话,马上就消停了,弹开三米,站在那里背着手吹口哨,一副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样子。猪小弟悄悄问:“谁啊?”
南美瞪他一眼:“你姐夫。”猪小弟说:“哦。”点点头表示激赏,“姐夫真帅啊。”南美洋洋得意:“那是。”
辟尘那边厢扭头一看,难得地乐了:“嘿,怪不得你突然老实了,你男人来了。”
叫南美名字的人正从远处街道走过来,阿拉丁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很高,行走之时,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他容貌温存,眉眼平和,气质却如午夜的青山,萧然亦决然。
他走到辟尘面前,微微点头致意:“辟尘长老。”
辟尘也向他回礼:“紫狐,别来无恙。”
这低调的来者,正是狐族这一代的守护者与征服者,紫狐斗神白弃,他更为世人所知的头衔,则是银狐狄南美的未婚夫。
狐族四门显贵看待婚娶极为隆重,这四姓之中除了秦家还多生了几个,其他几家代代人丁单薄,尤其以银狐一脉为最,那真是孤独一支啊。
这样一来,一旦紫狐与银狐结为眷属,马上就要面对整个家族传宗接代的强烈诉求,哪怕白弃纵横天下,南美调皮一世,也保不齐会被狐族长老会念叨几时生儿子念到造反,因此,白弃干脆超长待机未婚夫一角,根本不去管啥时候能转正。
“辟尘长老,狐族渡劫未完,唯独我有余力前来此地,请谅解。”
辟尘耸耸肩:“未必只是因为渡劫吧?对待异灵川和人类,你们狐狸家一向都很有自己的立场不是吗?”一面说着,一面瞟了猪小弟和狄南美两眼。
南美听到了,猛地就奔了过来,一下子跳到白弃背上,跟只八爪鱼似的把男人牢牢抱着,连珠炮似地说:“猪小弟说,这事儿他一定要管,然后谁跟猪小弟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这就是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嘛,就是我们家小白的立场,辟尘你跟他说话犯得着这么客气吗?”她把下巴搁在白弃的肩膀上,偏着脸看男人:“小白,对不对?”
白弃反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对。”
他们叙着旧的当儿,表参道尽头一时低一时高地响起幻兽的嘶吼声,而且越来越明显,夹杂金铁交鸣,似乎有人正在和幻兽作战,听声响,还未占下风。
凝神听战一阵子,大家都摸不清楚那与幻兽激斗的是何方神圣,但陆陆续续的又有无数幻兽从四周出现,它们对猪小弟这一干人视若无睹,却纷纷向战斗喧哗之处奔去。
猪小弟终于忍不住跑了过去,阿拉丁也紧随其后,这时他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电话铃声响。
号码很陌生,因此阿拉丁的内心是抗拒的,考虑到他基本属于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状态,不管打电话是来谈情还是要债,他都没有应对的心情。
但他拿出来刚想按掉,却见屏幕上显示了来电地址。
就在离他大概五百米的距离,表参道末端。
系统还温馨提示这是一家餐厅,在日本的官方商业管理系统里登记过,正规营业,过去三年的卫生检疫级别为优。
阿拉丁把地图位置跟自己的记忆拼图对了对,心想这就他妈奇了怪了,这明明是一家非人,尤其是吸血鬼才爱去的餐厅!卫生检疫优!怎么个优法?逮到人放血给吸血鬼做饭之前先验血查艾滋病、埃博拉病毒、寨卡病毒么?遵守标准屠宰流程么?
顺带他就想起了那只被他堵在墙中间,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的红粉土狼达也,以及自己给他的那张名片。
他跑了几步拉住猪小弟,问:“如果有一只最怕惹事的非人主动给猎人打电话,多半是什么原因?”
猪小弟认为这是一道送分题:“那他肯定是倒大霉了,遇到了比猎人更可怕的东西,铤而走险!”
阿拉丁觉得猪小弟说得有道理,于是他接了电话。
许多年后,这一刻被他定义为自己人生的光辉时刻顶点之一。
因为他接的这个电话,救了血卫平清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