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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当平清盛离开地面世界,遁入地道的时候,他胸中一直在暗暗叹气,惋惜的是连秦慕都要败下阵来,最糟糕的状况很快就要发生。但他掉头而去后,世界忽然一言不合便绝处逢生。

眼看秦慕即将坠地,忽然两点碧光破空而来,速度快得听不到动静,因为声音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碧光疾飞到秦慕身下,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托了起来,而后掉头向远处飞去,飞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边。

少年昂首挺胸,一派蓬勃之气,站在空中四周无人,神态仍像在对着千万人慨然而望,他肩上蹲着一只黑色的小狐狸,圆滚滚的,一对眼睛灿如晨星,但看它蜷成一团的样子看,似乎又根本觉得一觉睡到大天亮才是正经事。

碧光飞到近前,速度放慢,才看得出来那是一双浅绿色翅膀,椭圆形,长长的,颜色嫩如春芽,呈现半透明的质感,脆弱又美丽,如同琉璃所制,颜色稍深的天然纹路纵横其上,犹如抽象派的画作,仔细凝视久了,似乎能叫人陷到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里去。

这对艺术品级的翅膀生在大概也是十七八岁的一个男孩子身上,那孩子的模样有些难以形容,夸张点说说正常人看他一眼起码做半年噩梦,那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丑。

丑孩子扇动双翅,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秦慕背到少年和小狐狸的面前,少年上前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我们来晚了吗?”

小狐狸竖起头来望着下面的世界,口吐人言:“一点点,没关系。”

它显然是管事儿的,指挥着人将秦慕扶下来,自己一跳跳到丑孩子背上,端端正正坐在两只绿色翅膀之间,说:“秦准你看着大伯,小叶,咱们去兜个风你觉得怎么样?”

名叫叶宅的男孩子咧嘴笑了,双翅拍动,作势欲飞,小狐狸举起爪子抓了抓自己的耳朵,打了个哈欠,一面交代那名叫秦准的男孩:“大伯没事了就马上找四叔,需要的话顺手帮他打一架,让他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秦准扶住了秦慕,答应了一声:“哥哥,你呢。”

小狐狸咧了咧嘴,好像是一个毛茸茸的笑容:“我?我去帮大伯把他的活儿干下去啊。”

秦准嗯了一声,手臂用力,将秦慕托高了一点,头靠在自己肩上,他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位平素神秘莫测的长辈,忍不住好奇心起:“哥哥,你见过大伯的样子吗?”

小狐狸摇摇头:“没有,传说他的面具下面,还是一副面具。”

叶宅拍动翅膀,闻言扑哧一笑:“真的吗?那他吃东西怎么办?在脑门上切个口子倒汤进去?”

小狐狸没有笑:“狐祭是通灵之体,如果不是为了跟族人沟通方便,根本不需要以有形的状态存在。”他想了想:“估计他也不需要喝汤吧。”

叶宅嘀咕了一声:“汤都不能喝,想必也不能谈恋爱,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秦准在一边叹口气:“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渴望谈恋爱的,而且说起来,你真的不要随便在路上对陌生姑娘一见钟情,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去表白了,你上个月吓得三个可怜的姑娘进了医院啊。”

叶宅闷闷不乐地嘀咕了一声:“我也不想啊。”

秦准不理他,望着小狐狸,满怀希望:“哥哥,现在可是一睹大伯真容最好的机会啊。”他眨眨眼满脸认真:“就看一下?”

小狐狸吓唬他:“传说谁看了狐祭的真面目,谁就要去祖陵陪他守墓,一辈子不准出来哦,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秦准嘻嘻笑,半点没把这威胁当回事,小狐狸和叶宅于是在旁边摆出了“这事儿我不负责但我跟着看一看应该没事吧”的姿势,屏息注视着秦准的手到了秦慕的脸边,捏住残存面具的一角,刚要掀起,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们的附近响起:“阿准,不要胡闹。”

一道紫光落在他们旁边,定下来化出人形,是白弃。

秦准缩回手往后一跳,小狐狸赶紧挠了叶宅一把,后者心领神会,迅速展翅带着小狐狸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小狐狸做戏做足全场,还喊呢:“四叔!事态紧急,没时间跟你请安,我先去干活了啊。”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白弃对着远去的小狐狸和叶宅摇了摇头,轰隆一声偌大一个奎木狼又随后出现,看来这二位爷的战斗告一段落了,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秦准,瓮声瓮气地问:“这是谁?”

白弃为他介绍:“这是秦礼的小儿子,秦准,刚刚跑掉的那只黑色狐狸,是大儿子秦展。”

奎木狼也搞不清楚这一窝狐狸的状况:“秦礼不是金狐吗?怎么两个儿子都不像是他亲生的?”

白弃笑了起来,说:“他们还小,还没有定色。”想起这桩事,马上看了看秦准:“说起来,你们怎么来了?你爹不是说你们在四色场吗?”

秦准嗯了一声:“我们出来了,在选命池刚好遇到爹带着南美阿姨回到狐山,他说大伯和四叔都在东京对付异灵川,可能会需要哥哥来帮忙反制异灵川的精神力,我反正也没事,就跟小叶一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到处看,摩拳擦掌,都顾不上好好扶着秦慕了:“四叔,还有架打吗?我正好试试最近在练的火动诀。”

白弃说:“暂时没有了,暗黑十兽都被打跑了。”

秦准吃了一惊:“暗黑十兽?”满脸都是惋惜之色:“我从来没见过呢,早点来就好了。”

白弃摇摇头:“没什么好,我们怕毁灭人类城市,打起来束手束脚的了,你再来捣乱就更难了。”

“四叔你不要长人家志气哎,我可没见过谁打得过你,给我看看也好。”

奎木狼嘀咕了一声:“什么话。”

秦准初生牛犊不怕虎,主要是没见过虎,瞄了一眼奎木狼,低声问白弃:“四叔,这是谁啊?被你俘虏的十兽之一吗?”

白弃忍着笑,说:“是打得过我的。”

秦准满脸不信,可见白弃在他心目中占据着多么崇高的位置,说到这儿,白弃还是觉得有点不对,把话题拉回去:“你们在四色场的时间不够,为什么就出来了。”

秦准咳了两下不做声,表情有点尴尬,跟在超市偷捏薯片被抓个正着似的,白弃知道事情不对,又轻声问:“你和阿展定色没有,美美呢?”

秦准很敷衍地摇了下头,垂下眼回避白弃探寻的目光,身体也站直了。

他和秦礼很像,五官神态像是一个模子翻出来的,平常也颇为高冷,但毕竟年轻,紫狐积威之前难免紧张,此刻轻轻皱起了鼻翼,似乎在努力压制正从心底喷涌而出的强烈情绪。

紫狐何等警觉,立刻知道这几个小家伙肯定又捅娄子了,而且动静不会小。

秦家两个儿子和庄家大姐的女儿庄美美,构成了狐族四门显贵的年轻一代,其风格与上一辈迥异,资质固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离经叛道的程度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秦礼和庄家大姐庄缺都是性情冷峻之辈,和跳脱放任的儿女之间,难免有矛盾,但白弃和南美则向来扮演好叔叔好阿姨帮小的们打掩护拉偏架的角色,绝大部分时候,他们不管闯了什么祸,都不会对白弃隐瞒。

现在好了,紧张到密不透风,叫白弃油然便有了一种不祥之兆,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秦准不说,白弃也就不问了,这时候奎木狼指了指远处那两点盘旋于空中的碧光:“那个呢?”

白弃一顿,说:“那是碧狐。”

简直是油锅里投下一杯水,连不动如山的奎木狼都惊讶了起来:“传说中命定灭族的异种碧狐向来是你们狐族的禁忌吧?被夺色却又从邪道修行而恢复高法力的余孽,竟然能和四门显贵和平相处?”

白弃微微一笑:“什么年代了,人类那么愚蠢,尚且知道不应以肤色分贵贱,身为通灵者的狐族怎么能够被陈例限制呢。”他有意无意看了看秦准:“何况叶宅并非是本生碧狐,而是后裔,不知道已经转世多少次了,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放心吧。”

奎木狼青铜色的脸上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之色,但这是狐族家事,既然白弃都不在乎,他干嘛要在乎呢。他真正在乎的是:“猪小弟呢?”

白弃脸色稍稍有了一点变化,他望了一眼远处正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就要顶天立地的穿之黑洞,简单地把猪小弟拿了命运藤萝子进入黑洞的经过说了一遍。

饶是奎木狼郎心似铁,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他是死是活,现在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是的,有可能他一进穿之黑洞就粉身碎骨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也有可能他已经成功地改变了猪哥命运上的某一个点,随时我们就会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奎木狼专心地听着,摇摇头:“即使他改变了猪哥命运上的某一个点,也没有什么全新的世界,我们在面对的仍然必须面对,被影响的只不过是他自己而已。”

“是吗?”白弃虽然花了一大笔钱买了命运藤萝子,对产品的用法倒不是很熟悉,这种花钱法跟人类世界的直男们如出一辙。

“青灵浩劫之后,这个世界所经历过的一切不是也都被撤销了吗?所有人的生命都丢失了几天,我和你,仍然记得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但人类却完全茫然无知,死去的人复活,受伤的人痊愈,连被拍下的暴乱场景都凭空从数据库里和底片上消失。”他的惊讶是真实的:“命运藤萝子如果能够让猪哥避免毁灭,那么其后一切应该就不会出现。”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在犹自昏迷的秦慕脸上,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之色:“这一切都不应该出现。”

奎木狼对那些怪东西的了解比白弃多,说不定是他在暗黑三界守结界太过无聊,所以自修了非人物种起源这一类的在线课程吧。

他继续道:“青灵浩劫的扭转,动用了达旦和五神族长老加起来能够动用的最大能量值,强到能够改变时间的走向,以及打断历史的连续度,在那之后,而命运藤萝子,不过是让一个人从一条时间线进入另一条时间线罢了。”

他仰头看了看天,缓缓说:“也许此时此刻,猪哥,或者猪小弟,已经去了另一个时空里,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是拯救世界,而是去哪里找一份工作挣点钱生活。”

他呲了呲牙:“这两件事,还真说不好哪一件比较难。”

神情里有几许飘忽的回忆,似乎想起了和猪小弟东奔西跑打零工的日子,那时候为了寻找一个挡风遮雨的栖身之地,他们还真吃过不少苦头,至少从外人的眼里看来是如此。

两位都沉默下来,此时叶宅掠过他们身边,端坐其上的秦展小狐狸卷成一个特别圆,特别毛绒绒的球,跟个玩具公仔一样窝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城市街道上的人潮,双眼眯缝,一副人畜无害的外表下,玄狐天生的读心与驭心之能火力全开。

白弃和奎木狼都听到了,异灵川嘈嘈切切的雨声连绵之中,破空而来一阵虫鸣。和秦慕的手法不同,秦展所针对的并不是那些浑浑噩噩任凭摆布的居民,而是直取令这一幕发生的元凶:异灵川。

他的精神力发出虫鸣,本身也像是敏捷凶狠的空中掠食者,循着人潮,忽上忽下探测异灵川精神力的脉络构成,寻根溯源,而后取其一点,迎头而上,就像一支箭在空中追踪另一支箭,速度更快,势头更强,要从那被追逐的尾部钉入,破杆而上,令对方粉身碎骨。

虫鸣一时尖锐,一时萧瑟,但绵绵不绝,异灵川所发出的精神力不断被干扰甚至打断,于是地面上的人群行动又发生了变化,有时停息,有时动荡,两者之间毫无预兆地不断转换着。忽然秦展的小爪子拍了拍碧狐的背,后者心领神会,双翅展到最大,在空中翻出一道道绿色的光波,冲向远处,而后跟极限摩托车手玩漂移一般,绕着城市上课极速绕圈。

奎木狼凝视着那道光,说:“他们去干嘛?”

白弃望着自家子侄,满怀欣慰:“我想阿展是让叶宅快速环绕东京,覆盖尽量多的人群以切断和干扰异灵川的精神力辐射,阻碍人群向穿之黑洞进发。”

从地面上的情势来看,这个干法的效果还不错,秦慕力竭后一度回到行动状态的人潮至少又明显凝滞了下来。

但奎木狼心知肚明,秦展和秦慕一样,再强悍的个体,都会输给时间带来的耗竭。

无论人们行走得多么慢,都还是在往不归路而去,穿之黑洞的力量会越来越大,等他们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后,即使一刀捅死异灵川,大难亦无法避免。如果阿拉丁他们没有成功地找来猎人联盟的援军,或那援军并不像他们想象或希望的那么有力,一切就都完了。

白弃点点头:“难以置信我们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人类的猎人身上,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辟尘也在帮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他指向远处,在大规模的人群与穿之黑洞中间有一大片环东京城区的空地,原先是正常人类聚居世界的一部分,但由于太过于靠近黑洞,所有建筑物,公共设施包括道路,甚至地下的水管,都已被席卷而去,摧毁殆尽,留下的只是废墟。

废墟之上,现在高高耸立着一道道巨型龙卷风所组成的墙,龙卷风之间相互融合,卷起铺天盖地的尘与土,绵延着将东京包围了起来,人潮在进入黑洞之前,首当其冲会先受到风墙的阻挡,那风力强烈如此,会让许多人因此头破血流,但也能暂时拖住大部分人送命的脚步,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东南角上的风墙上空,辟尘盘腿坐着,一脸若有所思,他打翻了敢上来挑战的暗黑十兽之后,便直接冲到了城市边缘,充当起了最后一道防线。

似乎是被一刀捅死异灵川这个说法打动了,白弃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川到底在哪里呢?”无论精神力多么强大,都必须尽量靠近受控体,否则越远效果越弱,更不用说是操控全城之人了。

之前他所用的是白条天皇的中控室,现在中控室已经被小脑袋反黑成功,又被一轮大战炸成了碎片。即使是东京居民脑海中已经植入了触发信息,但异灵川又如何让自己那一点点精神力去影响所有人的呢。

奎木狼说:“他既然会毫不留情下手干掉白条,那自然是已经找到了更容易控制的协助。”

他挥舞着法杖指点江山:“谁有能力在东京外独立建成高科技的信号转接系统,谁又能操控东京的信息网络为异灵川所用呢?”

“当然只有人类。”此时不在东京,无需与其他人同生共死的某个人类。

联想起前因后果,桩桩件件,答案能够精确到名字——

松本清张。

遍布整个人类世界的网络基站,此刻全部是异灵的帮凶,将他的精神力从遥远地方的一点,放大到了无远弗届,铺天盖地,因此作恶之时根本不需亲身履险地。

奎木狼看着眼前即将毁天灭地的景象,忽然说:“那么,我要回去了。”

白弃说:“回暗黑三界吗?”

奎木狼抬头注视穿之黑洞,说:“猪小弟既然不在这里,我也就不需要再留下了。”他向白弃转过身去:“在我走之前,有必要告知你我陪猪小弟来到此间的真正目的。”

白弃问:“什么?”

奎木狼喷出沉沉的鼻息,说:“我们是来找达旦的。”

白弃一怔:“达旦?”

“当年,达旦释放出邪羽罗本尊,派出大批青灵骑士入世,收集善恶,审判人间,结果被异灵川利用魔界空虚的时机,通过灵魂十字架进入寂灭层,提前触发了审判之轮,最终导致他养父以摄政王的身份祭祀审判之轮殉身,阻止了邪羽罗十三分身的出世,这桩往事,紫狐你因为银狐的缘故,应当比绝大多数其他人都清楚吧。”

紫狐眼神闪烁,往事浮现眼前,奎木狼说得对,这段故事说来简单,其实却千回百转,至今丝丝缕缕仍留在他印象中,丝毫不曾模糊。

他当时身在狐山,族中的探子急速回报人间巨变,紫狐惊惧之下,即刻赶往猪哥牺牲之处。那条横亘大地的裂缝仍然在那里,裂缝中曾经熔岩如潮,含蕴着将世界焚烧到世界尽头的力量,现在却平静得像是根本无事发生。

裂缝前站了三位,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此事不但当前重大,而且此后也无法善了,到底会有多么严酷的后果,一时间根本无法判断。

那是犀牛辟尘,银狐南美,以及达旦本人,达旦的肩上,还扛着一个长发及地的姑娘。他们站成一横排,纹丝不动地低着头,瞪着那条黑沉沉的裂缝,脸色全都极为可怕,就像在那里站了一千年,已经变成木石,只要伸出一根小手指轻轻一点,就会马上灰飞烟灭。

他走近南美,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感觉到她本来圆融无碍的气息流转几乎进入停止状态,巨大到难以承受的悲痛和震惊正在袭击她,其带来的伤害与同等程度的物理攻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银狐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也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因为没有那个人,银狐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也许早已自我放逐,或自我毁灭。(故事见《狐说》)

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这个世间的温情是否存在才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悲痛欲绝与追悔莫及犹如千斤重担,但很快更大的变化来临,五神族的代表随即赶到,在狐族长老会的斡旋与坚持下,达旦和五神族的代表五运同绝前所未有地联合起来,冒着扰乱世界运行规律的危险,汇聚能量,回溯时间,将大部分已经造成的伤害都彻底扭转。

尘埃落定,亡者重新睁开双眼,骚乱的血火都告安静,一切如同从未发生,一切也确实从未发生。

唯独为此而牺牲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在那之后,达旦便离开了。

离开前的一秒钟,南美还在紧紧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在大屠杀中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她的感情真挚纯净如金子,但站在他们身边的白弃却鲜明地看到了达旦眼中的漠然与冷酷。

哀莫大于心死。

世人这样描述自己的悲伤时,往往流于夸张,只要起居有常,三餐有继,僵死的心往往也能恢复哪怕有限的活力,继续挣扎着履行自己的职责。

但达旦并非世人。

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已经死去,又有什么东西正在生发,无论那是什么,都无法被预知,更不用说控制,微弱的端倪,象征着巨大的灾难即将来临,一旦成真,无人能够幸免。

达旦回到暗黑三界之后发生了什么,白弃不再了解,他曾经猜度过,但都不得要领,直到奎木狼终于为他释疑。

“达旦陛下回去之后,封锁了暗黑三界所有的已知边界,命令破魂亲卫军巡逻出入口,有违旨者格杀勿论,他另外释放了邪羽罗的另外十一个分身,亲自带出了暗黑三界,从此不知所踪。”

他望向白弃:“你听过那个传说吗,这一届的达旦,是极恶的统治者,在他的任期内,会有最彻底的大浩劫出现,比邪羽罗灭世的惨烈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弃苦笑:“我听说过。”他欲言又止:“我以为……”

在他第一次在猪哥家见到朱小破的时候,他还以为江左司徒算是找到了最完美的办法,去避免那个最糟糕的未来。

奎木狼洞若观火:“你以为猪哥会是他的刹车和保险栓。”

点点头:“服莱长老也是这样想的。”

“猪哥与审判之轮正面相撞,身心全灭,只留下极为微弱的一缕精魂,无意中被服莱长老寻到,他毫不犹豫就请了嗜糖蚯蚓族和神演族人前来,联手重造身体,变出来一个猪小弟。”

猪小弟的名字让奎木狼的声音变得有一丝飘忽,一桩任务变成了生命中一段难以磨灭的经历,之后无论这个任务是否完成,它就不再能被轻易忘记。

“服莱长老托我护送猪小弟入世找到达旦,否则世界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或快或慢,但无可挽回地会被全盘毁灭,魔王的意志无可违逆,也许唯一能够说服他改变念头的人,就只有他养父而已。”

奎木狼想了想,补充了一下:“或者,至少是身上保留有一点他养父生命的人。”

他挥了挥手,似乎在和眼前的东京告别,或者和一整个世界告别:“人类的国家,地球,或依附于这颗星球而存在的半独立或独立空间,甚至还包括非人世界的三大圣地,近太空所有改造后能够居住的星球,以及暗黑三界,都在达旦的破坏范围之内,被一锅端毫无困难。”

他说起这么可怕的未来仍毫不动容,仿佛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情,却还提醒了一声白弃:“你们狐山也一样跑不了。”

白弃眉头微微一皱:“毁灭世界的,会是小破吗?

”嗯,达旦的心性怎么会变得这么残酷?”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那孩子一向来很温和,对我们都好得很。”

奎木狼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就像一个没有彻底炸开的霹雳滚过天际,似乎在嘲笑紫狐也有一厢情愿的时候:“温和嘛倒也是真的,那是因为他跟猪哥一起长大,破魂的本质就是吸收,转化和适应,无论是能量还是精神。”

字字说出来都带锋芒,如果犀牛在这里听到,也许当即就会跟奎木狼打起来,因为他说:“一旦猪哥离开人世,朱小破就跟着死了。”

现在活在世上的,是内心孤独而黑暗的魔界统治者,生命于他毫无意义,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其他千万生灵的。

他阴沉地收起了法杖,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最后一次变身为阿黄稍做缅怀,但随即决定算了,向白弃点头告别:“我的责任已尽,就此别过吧。你们好自为之。”跨开大步,往远处的黑暗中走去。

秦准一直在旁边听,此刻一边扶着秦慕,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四叔,你们在说什么啊?”

白弃微微一笑:“在说南美阿姨的好朋友猪哥,还有他的儿子。”

秦准居然很懂:“是破魂的达旦对吗?我听你们说他失踪了?”

白弃点点头:“是的,如果不找到他的话,可能会很棘手。”

秦准眼珠子转了一下:“四叔,你是斗神,如果跟达旦打的话,打得过吗?”

白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少年的发质硬硬的,剪到了极短还一根一根竖起来,就像他不肯服输不肯放弃更不肯吃亏的个性:“想必打不过,这和战斗技能或者法术修为的深浅没关系,达旦并不是人,甚至不是单纯的生命体,他是能量本源的象征,他,没有人可以跟他正面抗衡。”

秦准不相信:“我爹说天道有常,万事万物都是相互克制和呼应的,就像蛇能杀象,象能杀虎,虎能杀獴,獴又能置毒蛇于死地。无论多强,都会有弱点,无论多弱,都会有自卫的方法,难道达旦会脱离于这个规律之外吗?”

白弃一怔,仿佛被秦准的话提醒了什么,一时沉默下来,秦准半天没听到四叔说话,吐了吐舌头,说:“我没说错什么吧?”

如果换了秦礼在这里,他们的对话可能是完全另外一个画风,第一秦准不会问父亲他们的谈话内容是什么,第二就算问了,秦礼也只会简单地说:跟你们没关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儿子又一次在心里赌咒发誓再也不跟老爹好好说话了。

不管秦礼内心深处是个多么慈爱和伟大的父亲,他在科学育儿这个领域,还有很多要学,很长的路要走。

白弃陷入沉思之中,忽然听到一直靠在秦准肩头的秦慕哼了一声,他眼睛颤动了几下,随即睁了开来,第一眼看到了秦准:“阿准来了?你爹让你来的吧?”

秦准答应了一声,说:“还有哥哥和碧狐,在那边。”

秦慕勉力站直了身体,之前紧紧贴在皮肤上的长袍松了开来,在威风中微微飘荡,他扶着秦准的手臂做了几次吐纳呼吸,放开手:“我没事了。”

随即转向白弃:“阿准说得对,万事万物都必须遵循天道,即使暗黑三界的统治者也不能例外,青灵浩劫发生之后我一直在研读祖宗陵墓中发掘出的那本《破魂书》,我想关于达旦的弱点,我有所发现。”

白弃眼睛一亮:“是吗?是什么?”

秦慕沉吟了一下,轻轻摇头:“说来话长,先把这里料理完毕再计议吧。”

秦准好奇:“大伯,你不是一直在昏死状态吗?怎么知道前前后后都说了什么?”他跟他爹一样多疑:“难道?”唇边浮起一丝猥琐的微笑,没说下去了。

秦慕对他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你是想说我耗尽了能量,无法持续战斗,觉得很丢脸,所以刚才都是在装死对么?”

白弃顺手把秦准肩膀搂住摇了一摇,两人都笑了。秦慕语气轻快:“我化身为人,精神力消耗的程度超过了肉体能够负担的极限,因此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五官感知与思维并未停止,不要担心。”

他观察了一下东京城市内的战局,对秦展的能力大为赞叹:“阿展一日千里啊,这样的精神力强度,几乎可以跟我分庭抗礼了。”

秦准一听有人夸他哥哥,比夸了他自己更高兴,一时得意忘形,脱口而出:“是啊,哥哥在红色场后台把所有关卡控制都打爆了,爆得妥妥的,混乱之城都干脆瘫痪了呢。”

秦慕一听:“什么?你们进了四色场的后台?”

秦准跟秦展果然是亲兄弟,知道自己这个篓子一时半会兜不过来,赶紧溜之大吉:“哎哟,大伯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我哥哥怎么样了,他很容易觉得饿你知道的。”撒腿就跑了。

白弃望着他一溜烟的身影摇摇头:“小孩子。”

他转而查看了一下秦慕:“大哥你没事吧?”

秦慕说:“没事,我估计南美会强开选命池占卜,我在这里帮不上忙了,不如先回狐山去看看选命池的征兆。”他看着白弃,“你呢?”

白弃俯瞰东京城内,人群如沙潮,如蚁群,密密麻麻一片黑,根本看不出谁是谁,也看不出彼此之间有什么区别,但是,如果走得近了,就知道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故事有希望的个体,独一无二。

“我等猎人联盟的援军出现,也许他们会需要我帮忙。”

“在那之前呢?”秦慕问,白弃紫色的眸子中闪动光芒:“在那以前,我要去找一个人。” BsZHfPipr5GWiSI7wKFxcL02Bixps6fpBZ6u/tUjMHuyN8a7CBZ9qgKexPKeoI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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