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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异灵川的控制力在与秦慕的对抗中一度占了下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一点点扳回了局面,这并非因为秦慕不够强。

在千万人脑子里嵌下了引爆器的异灵川,只需要极少的能量灌输在精神力之中,就能激活那走向毁灭的开关,自毁的意念逐渐活跃和强化直到不可逆,占领了所有思考,判断,自我保护的区域,令逻辑和本能都消失在了茫然里。

被操控者脑子里唯一还自由的部分,是那些功能区。看,听,嗅,尝,耳鼻身口意,一步步,行走。

秦慕决意对抗时,他所要做的也并非直接对抗异灵川,而是剑走偏锋控制住人们大脑功能区区域的活动,令他们在物理上无法贯彻异灵川的思维指令。

以一对数千万。

秦慕的强悍,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但即使如此,也无法避免衰竭的到来,就像住在奥林匹亚山上的神,终究有坠地而死的一刻。

现在,他就临近了那一刻。

白色长衣飘扬于高空,世界即将倾覆,唯独这一处这一刻仍安泰如极乐。

但也唯独此处而已。

对秦慕来说,眼中的都市如立体的舞台,各路英豪唱念做打轮番上阵,悲欢离合回肠荡气都一览无遗:

暗黑十兽悉数出场,在各处与辟尘的风,奎木狼的法杖,以及白弃的紫灵短兵相接,两方的能量激荡交锋,搅乱了东京地区整个自然能量场的平衡。

能量场一旦紊乱,天行与人道都会受到影响,拥有古怪能力的婴儿出生率反常的高,有些人的不治之症也许霍然而愈,另外一些人则突然忘记自己前半生的所有记忆,地底的水源莫名其妙干涸,从未被人类记录过的珍稀矿藏却突然出现在勘探者的视线中。这种影响带来的是福是祸,非常难以预知,能量场要在许多年,甚至整整一代人之后才会慢慢恢复平衡,到那个时候,一旦出现任何恶果,再想要做修补或挽回的努力,也许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都是长久的隐患,现在却根本无法去关心,因为这一切也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如果人类和东京有那么长久的未来。

与此同时,吸血鬼们尽数潜行于地下,他们损失惨重,群鬼无首,唯一的希望是新的领袖尽快出现,稳定局势。

有能力的非人们摆脱了幻兽的威慑后,想尽办法从城市上空被打破的能量罩缺口中逃逸,远离东京,去寻找下一个更好的栖息之地。

最显眼的是数量最多的人类,他们无助地停留在街道上,如断了电的扫地机器人,等待着被操纵,被迫害或抢救,无论前途是求生还是赴死,都没有人问他们的意见。

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秦慕微微叹了口气,双臂仍大张,但已开始变得沉重,那张破损的面具仍覆盖于面上,他无意取下,因他无意以自己的双眼与任何他人对视,那样一来他就要直面去那些千篇一律的恐惧,欲望与挣扎。

在狐族四门显贵之中,银狐看命,玄狐看心,见得太多而无能为力,因此世世代代都不快乐,但是,至少她们能够不快乐。

唯独狐祭,不可生欲求,亦不可生慈悲。

他是天选的祭祀,有一颗透澈之心,不需修或悟,便能理解并接纳生命本身的虚无。对秦慕来说,他的生命意义就是长守祖先坟墓,一灯一瓢延续百年,在先祖魂灵所造就的幽幻中看族人的前生后世,这一切与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毫无区别,无凝滞,无比较,便不必克服,不必忍耐。

一颗心接近完美,唯一瑕疵是不能彻底忘情。

因此他这一刻才会在这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驭两臂十指,指尖操控如恒河沙数般繁密的精神力触引,飞天远逸,覆盖满坑满谷的行尸走肉。

他的力量原本圆融如水流经溪道,有阻碍处便绕,不得通时便冲,天道有常,生死互化,纷纷不息。

但太多,太久,太过损耗,他终于也感觉到了破空而来的枯意。

衰竭的信号就像一根针,准确地找到了开启手机sim卡插入口的那个点,一阵疲倦随着那针尖,缓缓注入到了秦慕的心灵中,他微微睁开眼睛,天地之间的雨声,渐渐繁密,潮汐动荡却渐渐平息,雨声代表异灵川精神力,潮汐代表秦慕的精神力,此消彼长,清晰可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往下望,如同阡陌纵横的东京街道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小点,汇聚一道如泥石流的人群,又开始动了。

他们整齐划一地踏出了第一步。落地,共振的频率令大地震动,轻微,但无可忽略。如果近看的话,简直以为那些人是故意的,似乎在配合什么节目的设置,要特意表演出极慢极慢的特别动作效果。

异灵川刚刚夺回来的控制还没有贯彻到所有的功能区,他们在适应,等待和调整。

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秦慕垂眼望着人群再次开始流动,双臂放下,微微叹了口气,收回了所有的精神力触引,指尖在颤抖,没有风,他的长袍贴在身上,边缘出现污渍,从他的脖颈到后背,一颗颗冰凉的汗珠正在滚落。

狐祭的肉身天然洁净无瑕,这样的迹象,如同天人五衰,是油尽灯枯的表示。

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撑到了最后一秒。

如果南美质问他,秦慕也能够坦然说,他已经尽力。

如果他能活着再见到南美的话。

秦慕闭上眼睛,从高空颓然跌落,毫无前兆,飘零如絮,或破碎得不堪一击的风筝,身体直冲向地面,瞬息之间,便将粉身碎骨。

这一幕无人注意,唯独尽数映入平清盛的眼里,他从猎人联盟逸上半空,借着极轻微的风力上下起伏,遥望着秦慕坠落却无能为力,只能内心深处轻轻叹息,而后随后掉头往离他最近的地铁站飞去。

从站台的隐门进入地下通道,几乎是一线之间,纯净的黑暗便浸润了平清盛的身心,如同一枚冰贴按上高烧不断的额头,整个晚上,他第一次出了一口长气。

尽管地面上仍是夜色笼罩,但那不是真正属于吸血鬼的世界,再从容也只是表面,在内心深处平清盛始终是紧张的。

他疾步往地宫的方向走去,在地道的某个转角,他遇到了一个落单的吸血鬼,躺在地上。

前驱,和其他前驱模样非常相似,他们是严密的血族体系中最多,最不重要的组成部分,消化系统在出生时就经过药物改造,使他们能够以兽类甚至家禽的血液为生,这一类血液中的杂质非常多,不经过滤和提纯的话,对吸血鬼身体的害处很大。

但没有人在乎前驱的身体健康,他们源源不断出生,长大,为天皇,将军,血卫们服苦役,被操纵,控制和剥削,毫无怨言,从不思考——至少统治者们觉得如此。

没有人在乎他们是不是有梦想,追求什么,有没有想要过更好的或者只是不一样的生活。

平清盛驻足,一眼就看出这只前驱受了重伤,已经没有挽救的可能,但他还没断气,两只突出的灰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暗的虚空,一点点气息挣扎着在口鼻间流转。

此前他从未关心过任何前驱,不管对方是死是活,此时却鬼使神差地蹲了下来,伸出手想要探对方的伤势,也许是闻到了他的气味,伤者忽然微微扭过了头,凝视良久之后,以吸血鬼惯有那种沙哑暗沉的声音说:“平大人?”

平清盛答应了一声,说:“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回地宫疗伤。”伸手想要把他抱起来,那只前驱嘴角微微一提,平清盛疑心自己看错了,因为那分明是一丝笑。

他从来不知道前驱也是会笑的。

“平大人,请你祝福我。”

他言辞含糊,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力,奇怪的是,与此同时他的声音里还包含着深深的喜悦,这令平清盛极为疑惑:“什么?”

前驱尽力抬起了头,他的颈骨大半已经折断,此刻以一种可笑的角度连接着头颅和身体,但伤者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被伤势折磨的痛苦。

在即将告别人世的时刻,他仍然保持着对血卫的尊敬:“请祝福我,平大人。”他顿了顿,“那样的话,当我再度转生,仍然能够成为吸血鬼。”

平清盛愣住了:“这是你的愿望吗?”

前驱油尽灯枯,眼中的亮光渐渐消失,他几乎像在耳语般,断断续续地说:“在……天皇的宫殿中,再见吧。”一只手抬起,勉力向平清盛伸过来,最后几个字深情而慷慨,尽管这两种情调,平清盛都未曾想过会在前驱身上见到。

他说:“血族不灭。”

平清盛握住那只冰冷灰败的手掌,低下头,肃然说:“我祝福你。”

一丝真正的微笑出现在前驱的唇边,而后双眼变成了铁硬的死物,那只手在平清盛掌心中微微一沉,那是生命脱离肉体的征兆。

他站起来,凝视着地上的尸体,心中浮起难以抑制的哀伤。得到血卫或皇族的祝福,下一世转生就能再次成为吸血鬼,即使始终过着不如意的生活,但至少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归属感,有那么重要吗?

平清盛沉思着,跨过这具前驱的尸体,继续往地宫前进。越是靠近地宫,遇到的族人越多,几乎所有族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鲜血滴落到地面,凝结成块,他们逡巡于地道之中,又把血块踩成脚底泥,没有呻吟和喊叫,沉默笼罩着长长的,仿佛永远都不会到头的地道。

他们看到了平清盛,能够走动的立刻向地道两边退却,已然奄奄一息的也竭尽全力避让出空间,所有的眼睛都望向他,带着尊敬,信任,狂热的崇拜,和安心感。

只要有人带着自己往前面走,只要他所承诺的是一个能够生存下去的未来,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个体难免赴死,心里也是稳当的。

可对于平清盛来说,这简直太过嘲讽,他抗争了上千年被带着走的命运,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那个领路的角色。

他终于来到了地宫的入口,从这里开始出现了一条以皇族幻力凝结成的青色道路,道路尽头是满布瑰丽雕画的宫门,此刻紧紧关闭着。抬眼望去,那栋庞大而华丽的建筑物通体发出半透明的红光,唯独东南角上有一个微小得很容易就被忽略的缺口稍显暗淡。

幸存的血卫与弯将们列成弧形,站在地宫入口处,和前驱们一样,他们向平清盛行着注目礼。

平清盛第一眼就见到了井口清兵卫,后者垂落身前的长衣上点点都是血迹,头颅陷进去很大一块,眼睛几乎要从那个陷落的地方掉出来了,但他的表情仍和平常无异。

“皇后陛下在等你。”他说,向地宫的方向颔首。

他们所拱卫的人站在青色皇宫大道的半途,长发如云掠地,双手环抱胸前,正昂头望着地宫的高处。身上还是那件大红羽织的朝服,布满焦黑的烟火灰烬,没有破损的部分却依旧熠熠生辉。

平清盛向皇后的方向走去,距离尚远,就停下了脚步。

他从未在朝堂之外见过皇后,就算是朝堂之上,他见到的与其说是皇后,不如说是一个名为皇后的影像。她的脸永远藏在珠帘之下,高坐于半空,在天皇身后一步之遥,隐匿着自己的光辉,默然接受大臣们朝拜,听着朝堂议事种种,不言,不动,看不到表情。

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背景或家世,半个世纪以前,她突然出现在地宫,随即就有御旨传出昭告天下,说中宫从此有主。

身为族群最高统治者的白条天皇似乎并不应该有感情生活,就算有也不足与外人道,总之他一直保持大红钻石王老五的状态,没听说过有结婚的诉求,但老臣子们都有所耳闻,百年来与白条长伴左右的是阿狄公主的亲生母亲蒂兰卡,吸血鬼族群中有史以来最强的女性血卫,皇后受封之后,蒂兰卡便告失踪。

大家很有默契地从不谈论此事,大概心里也清楚,对白条来说,这一系列的变化并不值得高兴。

皇后是皇后,也是一个谜语。

这是平清盛首次听到皇后对他开口说话,内心禁不住涌起一阵微妙的激动,仿佛一个揣摩良久不得其法的难题终于被解开。

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量,就像一个皇后应该有的样子。而她所说的乍听起来和眼下似乎毫无干系,又像是在一点一点解开关于自己的谜团。

“我娘家姓松本,是日本的世家,从古到今,松本家都握着千百万人的命脉,战国时,我们的祖先与血族的天皇结下盟约,彼此协助,其中有一条,就是将松本家每一代的长女送去给对方抚养或结亲。”

“松本家代代独子单传,我是数百年以来唯一的女儿,又刚好生在历史变革最大,人与吸血鬼之间盟约摇摇欲坠的年月。”

“就像一块及时出现的创可贴,用于修补受创的同盟。”

皇后抬眼望着远处的地宫,想起自己出嫁的那个夏天,她行过清晨沾满露珠的草地,去和自己初恋情人告别。

雪白的短袜渐渐濡湿了,在草地尽头的树荫下,男孩正在等待着。他身边是装得满满的行李箱,装了许多不值钱但自己喜欢的东西,以及更多的希望。

看到她的脸庞,男孩的眼睛明亮如刚刚落下去的晨星。“那么,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想要牵住喜欢的人,却落空了。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严肃地看着他,沉默令美妙的冬日变得不祥。而后说道:“我,要去接受初拥,成为吸血鬼的皇后了。”

像一个霹雳打中了男孩的心,他退后一步,震惊地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身为人类,青春就像这露珠一样容易消逝,我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有限的时间是我的敌人。”她向男孩子微微低头,这是最后的致意与告白:“再见了明野,我爱过你。”

皇后收敛心神,将往事的余影从脑海中挥去,缓缓转过身。

平清盛看清楚了她的脸,苍白如画纸,眉目如画像,唯独双唇浓艳,不说话时格外用力地抿着,本来优美如雕刻的两颊上于是出现绷紧的细纹。

她将一团织物捧在臂弯之间,贴向自己的胸口,细看那原来是白条天皇的朝服,已经不成样子。

平清盛胸口收紧,仿佛这才真正领悟到白条天皇已经驾崩的事实。他为昔日的统治者感到悲伤,无论彼此之间有多少罅隙,最真实和最重要的原来不过是:你我都是血族一员。皇后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感受到了他暗淡的情绪,她微颔首:“平大人,陛下已经去了,我还在。”她抬眼往远处的血卫与弯将们看了一眼:“血族还在。”

平清盛垂首献上自己的忠诚与敬意,尽管这两种感受对他来说都已经十分陌生:“我能为陛下做什么。”

皇后似乎早就预料到他问这个问题:“帮助我,让族群生存下去。”

平清盛点点头:“当务之急是避开穿之黑洞对东京造成的破坏。”他眺望地宫:“不能进去了吗?”

“异灵川设法蒙骗了天皇陛下,令他亲自设置了笼罩地宫的结界,皇族幻力无懈可击,只有直系的血亲可以解开结界。”

平清盛瞥了一眼红光稍暗的宫殿边角,想起以性命相搏得一丝空隙的桔梗,欲言又止,随即问:“皇后都不能?”

皇后轻笑了一声,淡淡说:“平大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一时之伴耳,何以能成血亲。”

“陛下唯一在世的直系亲人是阿狄公主,其他皇族都被幽闭在地宫之中。”她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显然并未带来什么欢快情绪,“她远在洛杉矶,陛下从未透露过她的行踪。”

“想要找到她,总会有办法的。”平清盛试图安慰皇后,却得到一句淡淡的“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面说,一面眼角飞挑,向平清盛瞥了一眼又移开,后者心知肚明,这是叫他放下这个念头,另辟蹊径。

平清盛很现实:“地宫是日本血族的神殿,无论如何都要把结界打开,否则难以安抚族群。”心里还嘀咕了一句那里面想必有不计其数的财宝与珍藏,白条天皇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不能一声不吭就不要了吧?

危急关头,暂且一人让一步:“东京事态稍为平定之后,我即启程往洛杉矶去寻找阿狄公主,在那之前,为了族群的安全着想,我们暂且离开地宫,先带大家往地心避难所去。”

皇后一怔:“避难所?”

“在更深的地底,存在着为防御人类有可能发生的核战争而修建的避难所,天皇没有跟皇后殿下说过吗?”

皇后淡淡说:“他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没有你想象中多,平大人,告诉我更多关于避难所的信息吧。”

贯穿东京整个城市,从北向南,有一条总长度超过一千公里的地下避难通道,有一共五十四个连接地面的垂直通道供在外活动的族人就近撤离,白条天皇自人类一战之后就开始经营,到二战核武器轰炸广岛后开始成倍投入人力与财力,在人类同盟的技术协助下不断往地底深处修建和探索,将避难所的结构一再优化,不断修葺加固。

和人类不同,吸血鬼对于地震和海啸导致整岛沉没的生存隐患没有太大的恐惧,皇族成员能够提前感知自然环境的变化,一旦有异动,整个族群会足够的时间在预警后大举出逃,即使正面遭遇灾害,吸血鬼们比人类强壮得多,有力量抵抗自然界的物理伤害。

唯独核武器毫无理性可言,那是高度凝结,迅速释放的纯粹能量体,极热,极强烈,还会带来恐怖光亮,吸血鬼视热与光两者为真正的魔鬼,因此白条天皇的恐惧感也就非常容易理解。

最后竣工时,地下避难所的面积已经非常大,在严格控制个体面积的情况下可以容纳百万个体,数字等同于东京地区生存的吸血鬼族群全部。

储备的生存必需品数量是基于长期躲藏的需求而设定的,加上吸血鬼们饱餐一顿后能够数月不进食而仍然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理论上来说,躲进避难所的吸血鬼能在里面藏身一年到一年半,直到外界环境恢复正常或找到另外逃离的途径。

专为皇族设计的起居室比整体避难通道垂直往下更深一层,这是出于双重保全他们安全的需要,也是因为靠近地心的话环境温度很高,皇族的幻力和法符能够帮助他们生存下来,普通吸血鬼则不行。

“百万计?”皇后喃喃说道:“就是说,剩下的整个族群都能保全下来了?”

“绰绰有余。”

皇后眼中闪过喜悦光芒,但是一闪即逝,她美艳的脸孔再度变得忧伤和焦虑:“然后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故去夫君的遗物,悲伤浓重,铺天盖地,更多的是无力感。曾经的日子多么美好,白条天皇掌控着他们的世界,一切都是被安排和设计好的,他说往哪里去,大家就往哪里去,强力的领导者加诸许多限制于民众,但如果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至少其他人不必为如何生存而烦恼。

平清盛注视着皇后,他没有太多可说,也不准备说,转头望去,侍立在远处的血卫和弯将们,还有站得更远的前驱们,都在默默等待着,也许等到的是另一个坚强笃定的声音,代替白条天皇,去告诉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要如何活下去,如何活得长久昌盛。

或者,告诉他们一切都结束了,大家就此别过,各自逃命,零落天涯,包括平清盛自己在内,也许能有很少的一部分凭借努力和幸运逃出生天,将吸血鬼的血脉延续下去。

平清盛想起在地道中那位濒死的前驱,他得到了祝福,深信自己下一世会继续回到吸血鬼的世界中,于是就死之时,平白多了一份泰然。

倘若地宫从此覆灭成土呢,延续了六千年的神圣轮回,是不是就此断绝?有人会为此觉得可惜吗?

这一刻,平清盛忽然清清楚楚地得到了答案。

最为之觉得可惜,恰恰是他自己。

罗马尼亚是故乡,日本也是,无论是人还是吸血鬼,都无法承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

顶着越来越肃杀和凝重的沉默,他忽然说:“继续。”

“什么?”皇后投来讶异的眼神。

“如果不想坐以待毙的话,就只能继续生存下去,治疗伤者,埋葬死者,坚持下去,慢慢繁衍盛大,如果东京已经不合适,去寻找更好的地方。”他面对皇后,双眼炯炯:“没有杀死我们的,会令我们更强大”。

皇后动容,而后脸颊上两条细细纹路更深了,她说:“好。”叹口气,语带轻笑:“没想到一句来自人类的陈词滥调竟然能激励吸血鬼。”

一面说,一面将白条天皇的朝服贴在脸上,微微闭眼,似乎在冥冥中与夫婿私语,如往常一样,询问他的意见,无条件听取他的建议和命令。须臾之后,仿佛她已经得到了明确的讯息,皇后抬起头来,说:“行动吧。”向平清盛投去凝如秋水的一望,是托付,也是首肯。

行动,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他们对话的时候,头顶的地面一直未曾停止过震动,渐渐由浅入深,一层层延伸纵深,最后就连他们所站的地方都不再平静,平清盛一度担心等不到他们部署族人避难,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令他大惑不解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地底震动的幅度居然变得缓和下来。

他一时没时间细想这其中蹊跷,向皇后浅浅施了一礼,回到血卫那边,开始发号施令,一道又一道:

快速沿地铁沿线搜索一圈,将受伤但还能生存的族人带回此处汇合,编队等待进入避难所。带一支小队先行进入避难所通道,往两个方向查看避难所的状况,完成搜查后回此处复命将已经聚集在此的族人列队,按健全,重伤与轻伤分隔开来,需要进行救治的立刻着手进行。

如此云云。

他一路交代,也不喊名字,手指随点,被点中的皆一言不发,领命而去,血卫,弯将与前驱群皆在顷刻间散尽,最后除了皇后和他自己之外,留下的只有井口清兵卫,以及花江,富江两位侍女。

与两位侍女再度相见,平清盛也不觉难堪,倒是花江愤愤不平瞪了他半响,开口问:“桔梗大人呢。”

他微微垂首,说:“桔梗大人过世了。”

花江一惊,脸上浮现出悲伤之色:“平大人,是你杀了他吗?”全不畏惧地直视着平清盛,似乎在等待着他的恶言相向。

平清盛却只是淡淡地一摇头:“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杀了他。”

他抬头望向上方,在厚重土层之外,有无垠星空。有时候,满天繁星也是吸血鬼的寄托,那是他们唯一能与之安然共处的光。

“花江,无论像你和井口大人这样的弯将,还是来自异国的我,这些不同到现在都无关紧要了。要想活下去,要想让尽可能多的吸血鬼活下去,唯一的方法是依靠彼此。”他转头望向富江,笑笑:“如果一定要报复我的话,机会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

皇后不明白他们言语中的机锋恩怨,但她明显并不在乎,只是说道:“外面怎么样了?”

平清盛说:“刚刚进来的时候,狐族的祭祀已经在跟异灵川的较量里败下阵来,穿之黑洞再度启动,现在不知道什么状况。”他回身欲走:“我去打探一下。”

皇后制止了他:“不必,一线忍还在外面,我招它回报,自然就知道了。”

平清盛一怔:“一线忍?它回来了?”

“回来已久,但天皇陛下一直无法读取它附着猪小弟那段时间所刺探到的情报,似乎被什么锁住了一般。”

说话间,皇后扬起了手臂,优美的手指捻出繁复的手势,从她的长袖中缓缓伸起一点金色光点,并不耀眼,甚至还带着一点铜锈了似的暗色,在空中绕着盘旋,越来越高,最后没入了高处的黑暗之中,过了十数分钟之后再度出现,这一次是两点光,后面那一点轻轻落在皇后的肩上,她伸手挑起,是一条细细的金线。

如同中医给人把脉,皇后的指尖轻轻按在金线两端,半闭双眼,平清盛和侍女们都屏住呼吸,过了一阵子,她眉尖上扬,一脸讶异。

平清盛心想完了,八成是上面的世界完蛋大吉了。

结果皇后说的却是:“东京暂时无恙。”

完全出乎意料,平清盛错愕道:“秦慕还在顶?”

她轻轻一弹,有点疑惑:“不是秦慕,是一只黑色的狐狸崽子。”旋即改口“嗯,来了一群狐狸崽子。”

“狐狸崽子?”

“一群?”

即使是平清盛那么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一时间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就他所知,狐族显贵除了秦礼,个个都不怎么爱生养,怎么就来了一群,实在不解。

但更震动的消息在后面。

皇后的语气极为迷惑:“猎人?”

“什么?”

“来了成百上千的猎人,搭载许多飞行器,已经悉数来到东京上空。”

平清盛扬眉,震惊不已:“来了?”“真的来了?”

皇后眼中一亮:“那么,陪我出去见见他们吧。” tdbYGOJmY7FKiNK/u+qRI1lYjY2rsz0xEp2XZcMarTEYQRXSNQ1APL5p+JpHlN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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