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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公蛎在街上游荡了一阵,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如林轩。如今相貌大变,他只好谎称自己是龙公子的亲弟弟,并展示了定银牌,伙计才不情不愿地开了房门。

整整两日,公蛎焦虑万分,不仅铜镜,连水盆、水面都不敢看,唯恐瞧见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吃饭什么也同冉老爷一样,让伙计送到房里来。几次听到“猫女”——便是那个高傲冷漠的白小姐,自从二丫说她是只猫后,公蛎便一直私下里叫她猫女了——听到猫女从门前走过,心痒想去打个招呼,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尊容,声音也如同破锣,只好放弃,闷得人都要发霉了。

其间二丫来敲过两回门,公蛎知道自己不管变成什么样,在她眼里仍然是水蛇的模样,但心里烦躁,没心思应付一个小娃娃,便装作房里没人,坚决不开。

到了第二日晚上,已经昏睡两天的公蛎实在没了瞌睡,大半夜的爬了起来。本想趁着人瞧不见去后园子里逛逛,可是想起那个装着婴儿尸体的坛子,又害怕得紧,躺着床上如同烙饼一般,辗转反侧。

但越睡不着,耳朵越灵敏,外面一丁点儿的动静,都如打鼓一样往耳朵里钻,公蛎恨不得将耳朵堵起来。

正蒙着床单烦躁不已,忽地隔壁房门吱呀响了一声。接着听到二丫吭吭哧哧带着哭腔道:“爹爹你回来了?”

钱耀宗应着,关上了门。公蛎觉得他的脚步虚浮,像是一个人蹑手蹑脚想偷偷溜走却刚好被人发现一般,有些不自在。

不过转眼之间,公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门口——隔壁门口分明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气息沉重,应该是个胖子。

钱耀宗喂二丫喝了水,敷衍地哄了她几句,和衣躺下。但显然他同公蛎一样烦躁,翻来覆去。

二丫渐渐睡熟,不闻声息。门口那人似乎等得急了,轻轻扣了下门。

公蛎听到,钱耀宗趿拉着鞋,慢慢移至门边,打开门让那人进去了。

那人低声骂道:“作死呢,害老娘等这么久?”竟然是个半老女人的声音,毫无疑问,是钱耀宗的老娘钱串子。

钱耀宗嘟嘟囔囔道:“急什么。”

钱串子将门闩好,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啧啧道:“这地方好!老娘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客栈呢,便宜这死丫头了。”

公蛎好奇心大起,爬起来绕到后窗。

屋里点了很小的灯头,光线昏黄,钱串子摸着各类器具摆件,两眼放光,钱耀宗愁眉苦脸地坐在榻上,几次欲言又止,道:“行了,你还是回去吧。”

钱串子把眼一瞪:“来都来了,怎么回去?”扑上去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吧嗒着嘴将茶盒拿过来,抓了一大把茶叶,直接放在荷包里,这才问道:“东西呢?”

钱耀宗坐着不动。钱串子上去推搡他:“买了没?”钱耀宗慢吞吞在身上摸了半晌,拿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来。

钱串子接过来,道:“几根?”

钱耀宗没好气道:“你不是要八根吗?”钱串子扑过去拉着床上的被褥,往脸上摩挲:“看人家这床铺!绫罗绸缎,又轻又软,真舒服!”

钱耀宗急道:“轻点!小心把孩子弄醒了!”

钱串子撇嘴道:“一个丫头片子,瞧你宝贝的!”又问道:“那个大瓶子,当了多少钱?给我!”伸手问钱耀宗讨要。

钱耀宗闷声闷气道:“丢了。”

钱串子惊讶道:“丢了?你可别骗老娘!那么大个瓶子,能丢哪里去?——你又拿去喝酒赌博了?”

钱耀宗不耐烦道:“我说了不当!不当!即使没丢也不能当掉……”

钱串子不甘心,道:“你没问问二丫?”

钱耀宗道:“问了,她说没看到!”原来那个瓶子是钱耀宗带来的,二丫过后也替公蛎保了密,没说被他打碎了。

钱串子斜眼瞧着钱耀宗,道:“好好一个瓶子,说丢就丢了?怕不是你恐怕你那个丑婆娘生气,偷偷给送回去了吧?”

钱耀宗甩手站了起来,眼底露出一丝狰狞。

钱串子忙挤出一丝笑,道:“好好好,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她又去喝了一杯茶,这才恋恋不舍来到屋中,就着灯光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却是几根寻常的绣花针。钱串子不放心地数了又数,道:“八根,没错。”

钱耀宗恢复了那副窝囊相,唉声叹气,一会站起,一忽儿又抱头蹲下,踌躇良久终于开口哀求道:“娘,我瞧她命大,这事算了吧。”

钱串子理也不理,在头上摸索了会儿,从头巾上拔下来一个长针看着:“瞧,这根做引儿针。”这根针有三寸长,细若牛毛,隐约可见针身上泛出的淡淡血色。

引儿针?好奇怪的名字,公蛎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仔细想想,无论是和胖头一起还是在忘尘阁,从来没聊起过这个玩意。

公蛎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不由走神了一阵。等回过神来,只见钱耀宗耷拉着脑袋,双手攥得紧紧的。

钱串子努嘴道:“去,把那小东西抱过来。”

钱耀宗蹲在地上,磨磨蹭蹭,脸涨得通红:“娘……这事……我不同意……”

钱串子瞪大了眼,轻蔑地一挑嘴角:“你不同意?这事儿轮到你同意吗?走开!”

钱耀宗短粗的脖子上,大筋绷起:“娘,你也是女人……能下得去这个狠心吗?”

钱串子怔了一下,挥手给了钱耀宗一嘴巴:“你翅膀硬了是吧,轮到你管老娘!”

钱耀宗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什么‘针扎女婴,魂引男童’……都是鬼话!……”

钱串子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低声喝骂道:“胡说什么?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当初怎么生的你?要不是当年你奶奶下狠手扎你两个姐姐……”她自觉失言,忽然收口不说。

钱耀宗,以及躲在外面的公蛎,震惊之极。

公蛎的脑袋也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随着而来的信息逐渐清晰起来。

针扎女婴,魂引男童。 wt5yxrDwbjz67fyehFH0jnEBoLVmmbu8xXSnMXCNe3hMglrqjCkBId7dDo7nUNs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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