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村的街上立时变得喧腾起来。飞扬的灰尘里,人呀、车呀、牛呀、毛驴呀……就像河水般往东流。小猪崽子尖声尖气地叫着;鸭子从背筐里伸出长脖子,张着扁嘴嘎嘎乱叫;一只老母猪带着个沉甸甸的大肚子,摇摆着耳朵,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赶猪的老头儿留着一把灰白色的大胡子,就像回答谁的问话似的,一边走一边喊叫着:“我不能把它留给敌人,眼看就要生一窝小猪啦!”
扬起的尘土,在大路、田野、村里的街道上浮动。在这猪、牛、人、马、车辆汇成的河流里,长着连鬓胡子的武装班长申俊福过来了。他敞着怀,高卷着裤腿,光着两只大脚,肩上扛着个大地雷。汗珠顺着他胡子拉碴的脸往下滚,顺着他袒露的胸膛往下流。他一路上喊着:“闪开!闪开!别挡道,嘿!”
他后面跟着十五六个大汉,有扛着地雷的,有用柳条筐背着地雷的,有用篮子挎着地雷的,还带着四五把铁锨和七八支步枪。这些人里,有村里的民兵,也有区里的爆炸小组。
雨来、铁头、三钻儿他们跟在民兵爆炸组的屁股后头,连跑带颠地喊叫:“我们也去埋地雷!”
民兵和爆炸组组员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嘴里喊着:“别捣乱!一边去!”
雨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一边跑着一边拉扯申俊福的褂子后襟,说:“大叔大叔,我们会挖坑!”
申俊福连呼哧带喘地叫道:“嘿,嘿,别拉我呀!还给我添分量吗?”
到了村东大路上,开始挖坑埋地雷的时候,一个民兵发现雨来他们还是跟来了,吃惊地叫道:“我的小爷爷们哪,你们来凑这热闹干什么!”
申俊福跺着脚说:“快给我走!”
雨来他们互相望了望,凑一块儿悄声商量了一下。然后,雨来摸了摸头上的军帽,低头瞧一眼腰间牵牛花的藤蔓,理直气壮地走到申俊福的跟前,说:“我们就是到这儿埋地雷的!”
铁头他们连忙帮腔说:“对啦,我们就是到这儿埋地雷的!”
申俊福正忙着分派民兵埋地雷,没时间理他们,只是又烦又气地用手扒拉雨来一下:“去!去!别捣乱!”
雨来受了推搡,却并不灰心,大声喊叫:“那我们来帮忙也不行吗?”
申俊福见雨来他们死乞白赖就是不走,便向一个高个子民兵挥手说:“把纸条和粉笔给他们一部分,叫他们画伪装地雷去吧!”
雨来他们拿着纸条和粉笔,一个个脸上带着庄重、严肃、紧张、兴奋的神情,往回跑了一段路。从村东头路口开始,在大路上、漫地里,用土块压住红绿纸条,再用粉笔在每一张纸条周围画个圆圈。
纸条上有的写着:“喂!小心地雷!”
有的写着:“请日本皇军吃点心!”
还有的写着:“请皇军坐飞机!”
二黑用手提了提滑下去的裤子,两眼瞧着大路上一处坚硬平坦的土地,皱着眉头,嘴里吸溜着气,说:“应该在这儿写几个大字!写什么呢?”
大伙儿都翻动着眼皮想词句。雨来把军帽往后脑勺推了推,双手叉腰,叉开双腿,寻思了一会儿,说:“把课本上的一句话写在这里吧!”
他摆出架势,两腿劈成八字,弯腰拿粉笔在那块坚硬的地上,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大字:
这儿是中国的土地!
这时候,申俊福向这边跑来,手一挥一扬地说:“快走,快走,向东南跑!敌人到啦!”
然后不由分说、连推带搡地把他们推进一个土沟,叫道:“顺着沟跑!”
孩子们顺沟跑了一段路,爬上沟坡,又跑过一块地,在一个圆形的大土坑里蹲下来。他们睁大眼睛互相对视着,竖起耳朵听四外的响动。每个人脸上紧张的神情,都明显地表现出他们等待的这件事,又让人兴奋,又有点儿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