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把前后院都翻遍了。
屋子里也遭了劫难,连枕头都被刺刀挑破了。
炕沿(炕外侧安装的条木或用砖砌成的边沿)上坐着的那个鬼子军官,两眼红红的,像刚吃过死人的野狗,用中国话问雨来:“小孩儿,问你话,撒谎的不许!”
突然,他望着雨来的胸脯,张着嘴,眼睛睁得圆圆的。雨来低头一看,原来刚才一阵子挣扎,识字课本从怀里露了出来。鬼子一把抓在手里,翻着看了看,问他:“谁给你的?”
雨来说:“捡来的!”
鬼子堆起脸上的横肉,露出满口金牙,做了个鬼脸,温和地向雨来说:“害怕的不要!小孩儿,皇军大大的爱护!”说着就用鬼子话叫人给他松绑。
雨来把手放下来,觉着胳臂更加发麻、发痛。扁鼻子军官用手摸着雨来的脑袋,说:“这书谁给你的,关系的没有,我的不问了。别的话要统统告诉我!刚才有个人跑进来,看见没有?”
雨来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嘟嘟囔囔地说:“我在屋子里,什么也没看见!”
扁鼻子军官伸手在皮包里掏。
雨来心里想:“掏什么呢?找刀子?鬼子生气了要挖小孩儿眼睛的!”
可是那军官掏出来的却是一把雪白的日本糖块儿,往雨来手里一塞,说:“这个大大的好!你的吃吃,你的告诉,他的什么地方?金票大大的有。”
他又伸出那个戴金戒指的手指,说:“这个,金的,统统的给你!”
雨来没有接他的糖,也没有回答他。
旁边一个鬼子嗖地抽出刀来,瞪着眼睛,要向雨来头上劈。扁鼻子军官摇摇他的圆脑袋。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阵日本话。那鬼子向雨来横着脖子翻白眼,使劲儿把刀放回鞘里。
扁鼻子军官压着肚子里的火气,用手轻轻拍着雨来的肩膀,说:“死了死了的没有(不会打死你),我的不叫,我大大的喜欢小孩儿。你看见的没有?说呀!”
雨来摇摇头,说:“我在屋里,什么也没看见!”
扁鼻子军官的眼光立刻变得凶恶可怕,向前弯着身子,突然伸出两手。啊!这手就像鹰的爪子!扭着雨来的两个耳朵向两边拉,雨来疼得咧着嘴叫。随后,鬼子又抽出一只手来,在雨来脸上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两巴掌,又用手把他脸上的肉揪起一块,咬着牙拧。雨来的脸立时变成白一块、青一块、紫一块。鬼子又向他胸脯上打了一拳。雨来脚立不稳,打个趔趄,后退几步,后脑勺正撞在柜板上,身子一歪要倒下去,但立刻又被抓过来,肚子撞在炕沿上。雨来半天才喘过这口气,脑袋里像有一窝蜂似的嗡嗡地叫,两眼直冒金花,鼻子里流出的血溅在课本那几行字上: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鬼子打得累了,雨来还是咬着牙说:“没看见!”
扁鼻子军官气得暴跳起来,嗷嗷吼叫:“枪毙的有!枪毙的有!拉出去!死了死了的!”
河沿上响了几枪
太阳已经落下去。
蓝色的天上飘着一块块红绸子似的浮云,照在还乡河上,河水里像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的鸡冠花。苇塘的芦花被风吹起来,飘飘悠悠地飞着。
芦花村里的人听见河沿上响了几枪,老人们都含着泪说:“雨来是个好孩子,死得可惜!”
“有志不在年高。”
……
芦花村的孩子们,雨来的小朋友铁头和二黑几个人,听到枪声,都呜呜地哭了。
交通员李大叔在地洞里不见雨来过来搬缸。幸好院里还有个出口,李大叔试探着推开洞口上的石板,扒开苇叶,发现院子里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忽然,街上有人吆喝:“豆腐啦!”这是芦花村的暗号,李大叔知道敌人已经走远了。
可是雨来怎么还不见人呢?屋里屋外都找遍了,也没有雨来的踪影。他跑到街上一问,才知道雨来被日本鬼子打死在河沿上啦!
李大叔脑袋轰的一声,耳朵鸣起来,眼泪也流下来,一股劲儿地跟着人们向河岸跑。
到了河岸,别说尸首,连一滴血也没看见。
大家呆呆地在河岸上立着。河边静静的,河水打着漩涡哗哗地流着,虫子在草窝里鸣叫。不知谁说:“也许雨来被鬼子扔在河里冲走了!”大家就顺着河岸向下游找。
突然,铁头叫起来:“啊!雨来!雨来!”
在芦苇里,水面上露出个小脑袋来。还是像只小鸭子那样抖着头上的水,一边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和鼻子,嘴里吹着气,一边扒开芦苇,向岸上的人问道:“鬼子走了?”
“啊!”大家都欢喜地叫起来,“雨来没有死!雨来没有死!”
原来,在枪响以前,雨来就趁鬼子不防备,一头扎进了河里。鬼子慌忙向水里打枪,但我们的小英雄雨来已经从水底游到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