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坳的马大虎当上国民党将领后,感到这是马家坟给他家的显灵,在倥偬的戎马生涯中仍念念不忘家乡那座马家坟。于是他给回银两,命村里的人好好地保护马家坟。受马大虎之托,马家坳的人便请犀牛湾上屋房的花富家充当守坟人。
马家坳的人这所以看中花富家,是因为他在马家坳里帮大财主马二多打过一年多的童工,对他知根知底。
花富家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年小人鬼马,人家叫他做花湿。花湿,这是马家坳的女人给他起的外号。他曾读过几年私塾,常常以“知识家”自居。他性格乐观,说话风趣、没有遮掩;喜欢自吹自擂,话里渗入的水分很多,一只蚊虫,经过他的嘴,就有可能变成一头黄牛;兴致来时,还会唱几句别人难以听懂的山歌。但他又有点小家子气,是猫毛,得顺着捋。
关于花富家在马二多那里打工时的典故可多了。
马二多的三个老婆当中,人们觉得最好的是三少奶,年轻漂亮,韵味十足,性格开朗,善解人意,对打工的人,富有同情心。
花富家对工友大哥说:“三少奶真像是水儿做成的骨肉,抓一把必定会让手掌湿漉漉的。”工友大哥就说:“富家,我跟你打个赌,你如果抓一把三少奶的腿,她又不生气,我把一个月的工钱给你!”花大家没有说话,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伸出一个小姆指,工友大哥便跟他拉了一个勾勾。
时候既是天气炎热的季节,小蚊虫又多。中午,那些干活或不干活的男人和女人,吃了饭都会聚集到马二多大门前的一棵龙眼树下聊天。
那天中午,花富家走来时,那些女人,又七嘴八舌地叫花富家讲故事。花富家带着一脸的坏笑,就直截了当地坐到三少奶身边,与她只有一臂的距离。因为平时开惯玩笑了,她便不好意思离开。花富家说:“从前,有一个官迷,一心想往上爬。有个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山脚下。山上万物花开,风光迷人。自己的小姨子在山上不住地向他招手。对这个梦,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把这个梦告诉妻子,妻子神情严肃地说,你敢上……”说着说着,花富家在一阵摸索之后,手摸到了三少奶的大腿上。三少奶被抓到了大腿,并没有大叫,只是说:“花湿,你要干什么?”“我要抓痒呢!”“抓痒怎么抓到人家大腿上!”“不好意思,抓错大腿了,难怪不爽!”人们又是一阵哄笑。自然,工友大哥白白打了一个月的工。
从此之后,“花湿——抓错大腿”就成了方圆十里妇孺皆知的一句歇后语。
那时正是夏天,天气炎热,禾田干旱,杂草却不少。财主马二多家里叫花富家去给岭脚下的田垅里除草,因为是第一次去那里,花富家不熟悉,三少奶便带他去,望着那些有些干枯的禾苗,花富家即兴唱道:
喝只歌,唱只箩,唱罢眼泪流成河。
蛮好禾苗不长米,蛮好的哥没老婆。
三少奶很感兴趣,听得咯咯地笑。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花富家并没有下田除草,而是一边唱着,一边向着对面的岭上走去,仿佛忘记了来除草一样。她马上叫道:“喂,你去哪里?”花富家说:“人有三急,小便其一。我这是去小便嘛!”她不满地说:“我看你是不是偷懒,小便哪用走那么远?有一样东西挡挡就是了。”花富家马上折了回,走到三少奶跟前,提起了裤脚,一条硬而直的尿线便从三少奶眼前穿过,射到了对面的田埂去。三少奶涨红了脸,生气地说:“你太缺德了,公狗撒尿还懂得有所顾忌呢!”花富家装出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叫我有一样东西挡挡就行了吗?我用手掌挡挡。”三少奶自讨没趣,指了一下他的脑袋:“正式的花湿!”
马二多家里有很多女人,妻子就有两三个,还有几个小姐。用花富家对犀牛湾人说的话,就是那些女人坐到一块,多得让你感到是召开妇女大会。同是女人,同性相斥,她们在一起,各自小心翼翼,场面总是压抑的。花富家在场,带给她们的总是那么的快乐。
休息的时候,那些女人又坐到了龙眼树下。花富家背着一条扁担,一步三晃地从田野走回来:
不用忧,不用愁,
米缸就在扁担头。
挣得半斤吃四两,
还有四两耍风流。
见到大家,他不唱了。三少奶说:“花湿,唱个歌给大家听吧!”花富家故意说:“不唱了,唱歌得罪人。”“不会的,我们不会怪罪你的。”“那我唱了。”花富家从肩头放下扁担,拄在地上,下巴顶着扁担头:
阿妹靓靓似朵花,
人见人爱人人夸。
八字生来如此正,
老公必定是富家。
“花湿,睡觉睡入些,否则会跌死你!”一个村姑说完,站起来唱道:
不用忧,不用愁,
母狗已在树根候。
拉条母狗回家去,
好过独自冷被巢。
现在,花富家正在花大家那里放牛。花富家是个孩儿,读了几年书,父母双双去世了,一个人吃饱全家都不再饿了。
守坟,并不需要天天坐镇那里,无非是平时多留意一下,比如:坟头被牛推了,帮添土;荆棘杂草生得太高了,帮斩掉;见到找蛇挖鼠的人去挖掘,帮制止。在花大家家里放牛,放牛兼守坟,花富家对这一工作乐此不疲。马家坳人来祭拜时,花富家也帮联络村里的人,给马家坳人当跑腿,乐此不疲。犀牛湾人感到脸上无光,他却觉得人家给足了自己的面子。
马家坳正处于兴旺的时候,那座马家坟这几年来完好无损,牛不去毁它,蛇鼠不去打洞,荆棘不见生长,上面生长着的草,爬着,紧贴泥土,绿油油的,显现出无限的生机。不时会有人来考察马家坟,有人说:“好坟不用护,你看看这坟上就知道了。”花富家这才懂得,原来如此,难怪蛇鼠的洞口也没有一只。每当听到来人对马家坟评说的时候,花富家都会凑上去,把人家说的话记在心里,有时还会问一些关于风水的问题。渐渐地,他对风水也发生了兴趣。
马家坳人来祭拜时,都会给他一两包糖果和福寿饼,于是他接过来,乐呵呵地分给犀牛湾的各家各户。更多的时候,马家坳人来了,他们只带来了三牲和米饭,至于铲草添土的事情,便让花富家找几个人来帮干。花富家自然乐意,因为他从中得到了一定的好处,来干活的人也不吃亏。人家说他把坟护理得好,他很是高兴了好多天。
花富家做了一个梦。
有一天傍晚,他出到村边,听到了非常悠扬的笛声。他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据他所知,整个犀牛湾并没有谁家的孩子能吹得这么好的笛声。他循声望去,只见那头犀牛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向着犀牛头崖壁走去,一个英俊少男骑在犀牛背上,头上扎着黄色的毛巾,仰天横笛。少年时而晃动着脑袋,那条黄色的头巾,便飞起一角,随着脑袋的晃动而在脑后飘扬。突然,崖壁上开出一个口子,像一堵墙中打开一扇门一样,犀牛悠然自得地走进去。
第二天早上,花富家放了牛后,便去到犀牛头崖壁察看。到那里,依然是石壁,并没有什么洞口,倒是在他梦中见到是洞口的下面有一棵山桔子。这棵桔子生了许多年了,可就是不见长大,像人中的侏儒。他感到,无端端做出这样的梦来,一定有着什么暗示。出于好奇,他在那棵桔子边上铲开了泥土,谁知,铲了几下,竟然感到泥土是松软的,桔子下面是一块半米见方的石板。把石板撬开,发现有一个海碗大的小坛子,里面装着半坛白花花的银子。花富家高兴极了,他感到这是沾了马家坟的光,上天赐他的福。
而就在得到一坛银子的当晚,花富家病了。看了几个医生,最初一两剂药见效果,到了第三、四剂又不行了。他的病情时好时坏,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痛。于是,他想到了是不是这坛银子作怪。想到是这坛银子作怪,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好把这坛银子埋回原处。当晚,他的病便完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