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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将军的爱铺天盖地

城外十里,白夜容带着的羽林卫追上了将军府的车队。

负载着孕中公主的马车,不会跑那么快。事实上,车队不紧不慢的样子根本不像在逃避追捕,倒像是出行探亲般悠闲。

白夜容张弓射箭,如流星追逐圆月,“啪”地一声,马车前贴着“公主府”三个字的灯笼绳断坠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火熄了。

马车停下,一个娇俏的女孩子跳出来,横眉看着骑马靠近的白夜容。

正是陈琉璃。

小皮靴踢开碎石,陈琉璃冷声道:“白将军以为,凭你区区一百人,能拦住我们吗?”

白夜容来时带的人少,只有亲信。

他摇头道:“不能。”

虽然李棠的马车周围只不过二三十个护卫,但在白夜容看不到的地方,树林里、山坡下、藏匿着悄声保护的,应该不下千人。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动,是在等李棠的指令。

陈琉璃冷哼一声转身,正要命令队伍继续前行,忽然见轿帘掀开,露出李棠因为颠簸有些苍白的脸。

“让白将军近前说话。”她开口道。

白夜容仍然骑在马上,从他的角度低头,能看到李棠静静坐着,身上盖一条丝绒软毯,抬头微笑看着他。

她的笑里是熟稔的信任感,像是共同扶持过的老友,在告别时自然微笑。

“白将军,”她轻声道,“李棠斗胆,想请你一起走。”

她没有自称“本宫”,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只是诚恳提议:“我怕你回去后很难交差。”

天气冷极了。

一片雪花慢悠悠从天空飘落,在白夜容眼前打了个旋儿,落在李棠支着窗棂的手臂上。

很快被她的体温暖化,留下珍珠般大小的水渍。

她的心那么滚烫,不管是什么样的冰雪,都会被暖化的吧。

白夜容的视线缓缓收回,轻松地看向京都方向,笑道:“本将军出来前,家中母亲被请去皇宫陪皇后在佛堂燃灯。宫门下钥之前,我得把她接回来。”

白夜容父亲获罪被斩,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他母亲这个时候被请进宫,是皇帝的意思吧。

母亲年龄大了,怎可再经风雨。

李棠抬头看天,初雪纷飞入目,带着寒凉滚滚而来。

她愧疚道:“让将军难做了。”

身下的马匹不知为何躁动着,贴得离马车近了些。内里燃烧的炉火从窗棂散出团团热气,让白夜容垂着的腿暖烘烘的。

这温暖,一如那年雪中那杯热茶。

“等你回来,”他轻松地笑笑道,“让我抱抱小世子。”

“好。”李棠低头应声。

一滴泪在她眼中凝结,在滚落之前李棠别过头去,听到马蹄嘚嘚,白夜容已经策马返回。

回城时,羽林卫刻意走得慢了些。

出城追击公主,却没想到将军只是跟公主说几句话,便神情含笑勒令回城。

可京城不是将军的,是陛下的。

回去后如何交代?

一片难捱的静默中,白夜容忽然开口。

“陈临江,你带甲队离开,不要回去了。”

上令必行,但陈临江还是露出疑惑的神情。

白夜容清声道:“在陛下眼里,你们英勇作战,已经牺牲。”

陈临江呆怔片刻,终于懂了。

甲队向东,乙队向北,丙队向南,羽林卫仅余六十人回京。

“还有,”远远可见高耸的城墙,白夜容把手中长剑递给副将,“赵温,你会做假伤吗?”

假伤,就是看起来很严重,但其实不伤重要脏器血管的伤。

京都的安全一般由巡防营负责,羽林卫的职责只是戒备守卫皇宫。他们多是世家子弟,世袭或打点皇族,找这样轻松又有面子的差事以便招摇过市光耀门庭。

故而当这队人马伤亡惨重出现在朱雀大道,百姓震惊万分奔走相告,消息很快传入宫中。

等白夜容瘸着一条腿,鲜血染红衣襟跪在宫殿外请罪时,皇帝已经知道羽林卫追击不成伤重而回的事。

他站在台阶上不怒自威,瘦削的双颊在嘴巴一张一合中抖动,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陛下,陛下……”太监总管高照伏地恸哭道,“恐怕公主殿下带走四皇子,居心叵测啊。”

居心,这天下最可怕的居心,便是抢夺他的皇位。

“朕……”皇帝声音沙哑道,“应该……怎么办?”

亲族不可信,儿女不可信,当然只能信外人。

“陛下,”高照跪行几步抱住皇帝的腿,眼中露出希望,劝道,“这天下的兵马是陛下的,十八道节度使忠于陛下。陇右道在成欢手里,但陛下有山南,有关中,有河南河北剑南道。为今之计,只能让河东道出兵,杀成欢、拦公主!”

“不,不,”皇帝摇着头,冠冕上的东珠剧烈晃动,一缕头发散落,如失智的老人般慌张道,“他们夫妇想扶李城意继位,若没有李城意,他们名不正言不顺不被正道所容。朕不用大动干戈,不用,朕只用杀……”

余下的话被他咽进喉咙,皇帝突然抬头看着白夜容,向前几步走下台阶道:“你们去围将军府,捉到李……李城意了吗?”

他眼中寒芒闪动,像急于掩饰动机却不得其道的饿狼。

白夜容木然回答:“四殿下被公主带走不知去向,公主殿下说,她去看看西北出了什么事,会带成将军回来请罪。”

皇帝没有听白夜容后面的话,他只听了第一句,便猛然转身去找纸笔。

他要下旨。

下旨府兵沿途截杀李棠。

不管她身边有谁,不管她带着什么目的北上,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长安以北五百里,在寺庙中混吃混喝两个月的小和尚伸了个懒腰。他今日在菩提树下手持念珠打坐,坐久了有些冷,想着斋饭也该做好了,便丢掉经书扔下念珠拍拍肚子准备起身。

这时远远见两个僧人提着包袱走近,小和尚便开口道:“几位师弟哪里去?”

僧人把包袱丢进小和尚怀里,满脸不屑道:“子聪法师持将军令牌来,不知跟将军是何渊源。如今将军夫妇被陛下勒令诛杀,我看你——”他手指寺门,“若想活命,还是走吧。”

诛杀啊……

小和尚挠了挠脑袋,摇了摇头。

看来是该走的时候了。

不过——

“今日的斋饭是什么?”他问道。

僧人没好气回答道:“和前几日一样,吃剩了几日的腊八粥、腌萝卜。”

小和尚点头:“粥正是越熬越香,昨日的芸豆便已入口即化,不如让师兄我吃完这顿斋饭再走。”

两位僧人对视一眼。

想起小和尚这些天不事清扫不念经不打坐成日抬头看天的恶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上前几步,左右把小和尚夹在腋下,提溜出寺庙往前一丢。

“去别处化斋!”

小和尚并不气恼,他摇摇头抱起包袱,缩着脑袋下山去。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大块温热的芝麻锅盔,津津有味吃起来。

边吃边吟诵道:“若生轻心,则为自伤。忏悔之法,是为清凉。善哉善哉。”

瞧,这一阵偶尔看一眼经书,还是有些用处的。

小和尚自得地笑了。

雪落纷纷,山路如同一根系着他双腿的绳子,一步一步,把他带到他该在的地方。

在那里,与魔斗,换人间菩提。

不能歇在驿站,燃火做饭会露出行迹,马车里的炭已经用完,吃饭便只能是冷食。

陈琉璃和阿萝常常心疼地看着大口吃饭的李棠,恨不得把凉牛肉和冷粥用鲜血暖热。

李棠却常常是笑着的。

“他喜欢吃,”她抚了抚肚子道,“这么皮实,长大一定好管。”

陈琉璃把最暖的毯子盖在李棠身上,心中掐算着她生产的日子。

无论如何,要尽快到达陇右道,见到成欢。

可刚刚进入陇右道境内,追兵变少,路边却多了很多携家带口南逃的百姓。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阿萝掀开车帘问,“你们往哪里去?”

“要打仗了!”百姓们纷纷摇头道,“成欢将军从北向南封城,说是要自立为王。不等过年恐怕就要打起来了,我们往南投奔亲眷去。”

阿萝咬唇低头,不敢看李棠的神情。

这一路听了太多关于驸马的传言。

修城墙,但那城墙不为防金国。方向和走势,都像是防着朝廷;

奴役百姓,在垛城砍倒大树堆砌阻挡朝廷兵马;

打仗,同河北道官兵血战,行军大总管林奕为成欢所杀。

李棠微微闭眼。

这不像是她的丈夫。

这所言所行,倒像是府君那样的魔鬼。

但李棠不信。

陈琉璃说,林奕若真的死了,她要见到了尸体才相信。

李棠也是,成欢到底如何,她要见到他的人,才相信。

明日……就能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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