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虽然刚被摘了护国公府的匾额,但多少也有人在朝为官,再加上如今又有了钱,打点一下得到一个观战席位,还是很容易的。
蒋氏闻言露出兴奋却又胆怯的神色。
“可以吗?真的吗?”
她需要去观战,需要接近那个女人,那个让金国皇帝按下发兵号令的女人。
蒋氏这模样勾得赵舍多出许多男子气概,他挺直脊背点头道:“放心,为夫一定办到。”
蒋氏的头抬起又垂下,眼梢一点冷光,忽的向外看去。
外面趴伏在窗棂底下偷听的清幽,一双眼睛正对上蒋氏的视线。
她汗毛倒竖立刻退后,脚下滑步险些摔倒。
有什么东西,不对。
清幽做过莲青楼的头牌,那些骑楼赛诗打茶围的男人们里,不光有赵舍这样的世家子弟,还有南来北往的客商江湖人。
她阅人无数,见过那样的目光。
画册里的豹子,戏文里的狼,带着一柄剑的江湖客。
那是警告、是杀意、是随时可取人性命的自信。
清幽心神剧跳小心挪步离开,腿脚软得扶着栏杆勉强走到自己所住的院落。她身后似乎始终粘着一条毒蛇,那蛇在地上匍匐而行,带着森森阴气。
赵郎……
清幽心中喃喃。
这女人不简单。
她会害了赵郎的。
不行,这么可怕的女人怎么能任她待在赵郎身边?
一定要想办法除掉。
清幽很快就准备好了。
第二日赵舍父子一早便出去做事,赵夫人仍然身穿白麻在内宅守孝,清幽却忙起来。
让一个女人被男人弃如敝屣甚至驱逐,最好的办法,是玷污她的名誉。
一大早,送往蒋氏房里的小菜加了蒙汗药。接着,蒋氏的陪嫁丫头被差遣去收拾灵堂。半个时辰后,得了清幽银子的地痞往蒋氏房里去。
清幽的丫头蹲在水缸后守着,看那地痞进去后果然没有出来,便着人禀报主子。
此时清幽正巧扶着赵夫人散步时经过蒋氏院外,自然不见蒋氏出迎。清幽面露疑惑道:“一早就没见姨娘,别是不舒服吧?”
赵夫人瞧一眼她这儿媳妇,神情倦怠道:“你去看看吧。”
于是清幽便抬脚上前,一把推开了蒋氏的房门。
原本期望的画面没有出现。
没有衣衫凌乱没有颠鸾倒凤,蒋氏安然地躺在春凳上小憩,听到动静睁眼坐起来,有些愧疚道:“看我,不小心睡着了。”
便要起身给清幽斟茶。
清幽左右看看,哪里有地痞的影子?
可丫头明明盯着呢,明明见他进来,确定他没有出去过,为何会如此?
清幽压下心中疑惑,告诉蒋氏母亲来了,快去拜见。
赵夫人原本便自恃身份,不愿意跟青楼媳妇和商贾姨娘闲话,她的丫头回信过来,说夫人已经回去歇了,请少夫人自便。
自便最好,清幽还要找那地痞的麻烦呢。
收了银子不办事,以为她是好欺负的吗?
清幽抬脚便往外去,手臂却忽然被人扯住,接着“哐当”一声关门,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拽到床榻旁,按下身子压在地上。
清幽瞪大眼睛想要挣脱身上的蒋氏,却看到了床下面另外一个人。
嘴里塞着抹布,手脚被捆绑的地痞。
清幽吓得魂飞魄散。
她平生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可以把男人捆成这个样子。
蒋氏是人是鬼?
她也会这么对我吗?
“救……”声音还未出口便戛然而止,清幽被蒋氏塞嘴捆手动弹不得。
她只能露出愤怒的眼神瞪着对方。
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正妻!
不管清幽怎么想,蒋氏已经把地痞从床底下拖出来,对清幽道:“这人已经看过我的功夫,留不得了。”
留不得……
留不得是什么意思?
蒋氏慢悠悠蹲下来,上下瞧着身形魁梧的地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她点点头,双手抱住地痞的脑袋:“咔嚓——”
那声音是从骨头里发出来的,是脖子断裂的声音。
清幽这下知道了:蒋氏不是人,她是魔鬼。
心胆俱裂之下,清幽哀嚎一声,昏迷过去。
待她醒来,死去的地痞已经不在屋里,蒋氏正扇着她的脸,把她唤醒。
“喂,”清幽被按在床柱前勉强支撑着坐好,蒋氏脸上带着狠厉和戏谑道,“能不能让你活着?”
清幽眼含泪水摇头,又猛然点头。
蒋氏又道:“入行的时候我曾经立下誓言,一日只杀一人。今日这男人已经被我杀掉,便让你活着。”
清幽绝望的眼睛里立刻有了光芒。
蒋氏又道:“如果你想让你的赵郎知道最疼爱他的祖母是怎么死的,便去报官。”
如一道雷火落下。
清幽心神剧颤冷汗湿透亵衣。
她怎么知道?
蒋氏解开清幽的手脚,唇角含着讥讽的笑意。
“这要多谢你昨日安排奴家去打扫老夫人房屋,家里仆妇丫头少,那香灰攒了好几日没有倒。奴家闻了闻,那是引人心悸的毒药。药量也太大了,老太太怎么受得住?不过,就算她能受住,起夜的时候再被人胡乱一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清幽挣扎着后退,恐惧却让她动弹不得。
蒋氏已经抽出清幽嘴里的布团,旋即突然眉开眼笑转身道:“赵郎回来了?”
隔着屏风,清幽看到赵舍果然进屋,手里拿着正冒热气的炸豆腐。
不知道蒋氏说了什么,赵舍哈哈笑着牵了她的手,抬步出去。
清幽扶着床柱缓缓起身。
这个蒋氏。
她是恶鬼!
“令阵之戏”只剩下三天,大夏令官程盛死了,这是一件麻烦事。
金国皇帝在宫中爽朗地笑,摆手道:“陛下莫急,大不了咱们不比了。”
大夏主动弃赛,便跟投降无异。
皇帝的眼睛看来看去,落在成欢身上。
“成卿说说,我这大夏武官数百,临时抽不出可用的吗?”
这不是可用不可用的问题。
之前的摆阵应对之法已经成熟,不管找谁来做,光是跟士兵的磨合,都得耗费时日。
短短三日,如同让婴孩举枪格挡,必败。
这是个烫手山芋,武官们各个缩着头,形似一串站在河边不敢下水的鹌鹑。
成欢散漫地笑笑,虽然在笑,莫名却寒意森森。
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便假装只是路过,把诘问和威逼掩饰好,又看向别处。
成欢这才开口:“军阵已经练习得不错,无论是谁做令官,大夏都可赢。”
是吗……
大夏皇帝有些心虚。
阿兀术颇为不服地哼声。
成欢继续道:“我大夏的兵马虽有良将带领,但若哪位将领战死,难道便丢盔弃甲不能再战吗?此次程副将不幸死去,就如同战场之上我军失去主帅,那么无论是谁替上,都是一样的。”
是吗……
大夏皇帝如听天书。
阿兀术再哼一声道:“成将军的意思是,就算抓阄找一个替补,都能赢得了我金国?”
“抓个看不懂阵图的也不行,”成欢斜睨他一眼,似乎阿兀术是一个傻子,再转头看向皇帝道,“今年春闱已经结束,陛下得能人志士数十人,他们如今正在等待吏部定职,空闲得很。不如陛下指定一位做令官,如何?”
你疯了吗?他们只会吟诗作对,哪里见过刀枪?
皇帝瞪着眼睛,还未驳斥,便见阿兀术已经抚掌。
“如此甚好,只是听说今年只有文试吧。我金国不能欺负大夏,不如,就让状元郎上吧。”
他说完大笑几声转身离去,眼角唇边都是桀骜。
棠儿,你这夫君是傻子吧?
还是他,以为我金国都是不中用的?
棠儿,三日后,让你看看我金国的威风。
成欢回到府中时夜已经深了。
走过甬道穿过花墙,在一片幽暗的夜色里,见前面有人持灯而立,安静地等待。
李棠。
她是,第一次这么等着自己吧。
莫名地,有一种叫做“家”的暖意荡漾开,像小猫踩在他手心,柔软又热乎。
“李棠。”他轻声唤着走近,见微红的火光下,她露出笑容。
“妥当了吗?”
“本将军如同你的牵线木偶,”成欢道,“果然选了状元。只是,他行吗?”
他行吗?
李棠也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我正要去瞧瞧他。”她这么说着,果然见阿萝小跑着过来,怀里抱着披风,“今晚我就不回来住了。”
李棠这么说着,便要跟成欢擦肩而过。
可她身体一滞,成欢温和的声音一瞬间冷了:“本将军也去,本将军,也不回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