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舍觉得自己蛮奇怪。
李棠那日赠送礼物时,他一心只想着清幽,以拒绝公主为荣。可真当李棠选了别人,他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人硬生生扯走了他头上的冠冕,又不给他个理由。
但是他打心眼里是不想做驸马的。
除了骨子里的孤高自许,也因为他觉得男女之情应该你情我愿为好。仗着自己是公主便强占他发妻的位置,只会让他愤愤不平。
“清幽,”他帮眼前才情绝艳的女子擎着油膏,神情困惑,“难道你跟祖母一样,希望我入赘皇家,一辈子没有自由吗?”
清幽凤眼微抬,视线却并没有落在赵舍脸上,而是看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线香:“赵郎,以护国公府的家世,你要求娶的女子必然是京中亲族荣耀的贵女。那样的女子若以后知道你养外室,还不翻了天吗?”
青楼女子是不能名正言顺嫁入公侯之家的,她若关了这莲清楼在外置办宅子跟着赵舍,与养外室无异。
一旦被赵舍发妻知道,就算不翻天,恐怕她的母族也会告到皇帝面前。
“但李棠就不一样了,”赵舍感慨,“她是有名的包子。”
“她不是简单的窝囊,她是顾及皇族颜面。”清幽抬眼望向皇宫的方向,“那样养大的女儿,不想跟亲族撕破脸皮,所以才任兄长和妹妹得寸进尺。她的退让里有一种不在意,金钱、权势,或许在她眼中轻如鸿毛。他日赵郎娶了李棠,好好待她便是。这一则你以后在府中无人敢惹,出来做事也自由些。二则明年春闱胜负未知,这也算是提前打算。”
旋即叹口气:“若她真知道你养了外室诞下子嗣,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所以要想和清幽在一起又不伤及国公府,李棠是最佳选择。
赵舍低头沉思。
清幽鲜少夸人,却没想到对李棠是这样的评价。可是,他摇头道:“这样是不是对她不太公平?”
因为她不计较,所以就把她娶来当摆设吗?
她明明是天家尊贵的公主。
“赵郎,”清幽轻轻起身伏在他身后,柔软的身体贴着赵舍的脊背,呢喃时的热气缭绕在他耳后,轻声道,“若心疼她,那便罢了。”
赵舍举棋未定。
那一日起,赵舍开始有意无意留意李棠的消息。
府中族亲从不避讳在他面前提起李棠,说成欢亲自去了宫里,送还了李棠的珠花。皇帝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还责怪李棠不懂事。
说金国使团如今正在京中,想要求娶公主。宫里选来选去,原本想选晖和郡主的女儿陈琉璃,结果那姑娘不知怎的身染瘟疫,如今一府宅的人高热不退病倒在家。太医院的掌事太医跑去看了一遭,开了方剂,却也命巡防官兵封禁郡主府邸,不允许人进出。
但赵舍听得最多的,是家中的难处。
祖母吃茶时忽然落下泪水,说宰相家的重孙做满月酒,竟然没有给护国公府送请柬。
父亲低声叮嘱母亲,家里该裁减用度,除了祖母房里,其余各处丫头仆役只要不是本家养大的,慢慢放出去一批。
母亲摇头叹息,告诉赵舍这一次他父亲入职的翰林院提拔从五品侍讲学士,竟然提拔上去一个资历学问远不如他父亲的。
这些难处都在暗示如果他能娶公主,封驸马都尉,则家中便不会是这样的光景。
但赵舍留意的,是为什么陈琉璃病了。
那姑娘他认识,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身体结实得跟一头小牛犊似的。怎么如今是秋天,竟染上了瘟疫呢。
赵舍找人去查,很快便有了消息。
陈琉璃生病前一日,见过李棠。
说是俩人在茶楼遇到,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后来李棠把陈琉璃拉到包间去,没多久,陈琉璃气哼哼地走了。
也不知道陈琉璃生病,跟李棠有没有关系。
不会是李棠给她下毒了吧?
那李棠……难道?
他瞬间屏息,那被他推断出的可能让他如坐针毡。
她要嫁给金国皇子?
真是,可惜了……
跟陈琉璃的见面,是李棠特意安排的。
对李棠来说,是时隔七年的相见,所以再见陈琉璃,她一时有些恍惚。
跟京都其余以瘦削为美的女子相比,陈琉璃更匀称结实。银盘小脸,杏眼,肉嘟嘟的小嘴一张开,准没好话。
“哟,我当是谁呢,殿下怎么像是老了好几岁。”她斜睨李棠一眼,嫌弃似地撇嘴。
说得没有错,李棠这一张面孔虽是十六岁的模样,可她的心,的确老了好几岁。
若是以前,她不会在意陈琉璃的话。
陈琉璃的锋芒外露和尖酸刻薄,都是因为父亲早亡,她想早点保护起母亲。她就像一只小鸡仔,拼命炸开羽毛,恐吓所有人,以防有人对她们母女不利。
但今日,李棠开口反击:“这是哪个没教养的野丫头,见了本宫怎么不跪?”
“你!”陈琉璃抬手。
李棠顺势捉住她的手,快步把她拉进了包间。
少女红扑扑的脸几分呆怔,当李棠屏退宫婢护卫,包间里剩下她两人时,陈琉璃更加摸不着头脑。
“金国皇子,你想不想嫁?”李棠没有半句废话。
陈琉璃攥紧手心。
她虽然讨厌李棠每日好欺负的样子,但知道她从不骗人。
那些谣言难道是真的吗?宫里选了她去和亲!
“绝不!”她瞪大了眼睛阻止泪水落下,“金国人,是仇人!我绝不委身仇人。”
就是这种气性,前一世才让她死在大夏国境的吧。既不牵连家人,又不让金国得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是可惜了。
李棠把一包药放在陈琉璃怀里。
“你先吃,明日给你丫头吃,后日是你的母亲和仆妇们。高热形同瘟疫,但只要身上没别的病根,不出一个月便好了。”
陈琉璃僵硬的手指张开,攥紧那包药。
“李棠,”她的样子不像是想承她的情,有些戒备道,“你为什么帮我?”
她们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李棠活成了陈琉璃最讨厌的样子。被人欺负从不还手,每天只浅浅笑着像一尊木偶。陈琉璃毫不怀疑,李棠未来会被恶人弄死。
“哦,”李棠浅笑着淡淡道,“因为本宫觉得,那金国皇子挺好。”
虽然没见过面,但,挺好。
是他的人好,还是他的权势好?真是莫名其妙。
“你要嫁给他?”陈琉璃杏眼更大了几分,神情五味杂陈。
她那么软弱的人,背离家乡嫁给草原上擅长征战的民族,嫁给最可怕的皇子。
“放心,本宫可不会自绝生途。”李棠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抹冷色划过她浓浓恨意的眼眸,“在我这里,只有别人死,没有本宫亡。”
陈琉璃小嘴微张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你想清楚。”
陈琉璃有些拘谨,脸上惯常伪装的锋芒褪下,对着李棠退后一步,双手交叠施礼告退。
那日后不久,便传来陈琉璃重病、高热、染上瘟疫的消息,翰林院原本起草好的晋封敕书成了一张废纸。太后和皇后便商议,不如等中秋家宴时,把宗室中未有婚约的适龄女儿都请去,看看谁对金国皇子有意。
这话不过是给彼此保留颜面罢了。谁会对敌国皇子有意呢?听说他虽然个子很高精壮结识,但满脸的络腮胡子。有见过他的宗室女子开玩笑,说不知道他吃饭时胡须会不会扎进碗里,若掉了馒头渣在胡须缝隙里,是不是要清洗。夜里睡觉的时候,那胡须是放在被子外面还是里面。
总之,从骄奢淫逸的京都嫁去极寒贫弱的北境异族,不是哪个宗室女能忍耐的。
然而李棠愿意。虽然愿意,却不能自请和亲。
她是嫡公主,她的身份虽然能显示大夏的诚意,但侧面,也会让周边邻国以为大夏对金国示弱。
越是弱,反而越不能示弱。不然那些虎视眈眈的,将会擦亮弓箭磨快砍刀,寻衅滋事直到挑起战争。
目前对大夏来说,休养生息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李棠要用计,既要嫁给金国皇子,又要让他为娶她付出许多。
她只有一天时间。
八月十四这一日,要见到金国皇子,并且让他记住她,在中秋家宴上向皇帝求娶她。
这样,大夏才可开出条件。
只是这个人,她完全不了解。
前世直到金国攻入大夏国都,她也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金国有史以来最跋扈的皇帝。
但好在,她听说过他的喜好。
他喜欢马,喜欢驯服最暴烈的马,那如果,她是这匹马上惊慌失措的女人呢?
如果她被他从马上救下来,软香在怀时知道了她的身份……
如果她娇羞点头致谢,给他留下一个浮想联翩的笑呢?
李棠前世从来没有诱惑过男人。
但是这一世,她不准备做个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