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龙井香气鲜嫩,赵舍低头咂了一口,看到茶碗中嫩叶浮沉,多是叶形如雀舌的二级茶。想当年祖父在世时,府中主子们只喝顶级莲心茶,有一次甚至获赏御茶。这种雀舌,是打发下人用的。
如今贵为主子,他竟要喝这样的茶水了。
护国公府单靠节俭用度是不行的,如今亟需得势。
得势才能开源,才能有钱。
赵舍盯住清幽的双眼,神情掩不住的几分急切:“谁?”
清幽摩挲着赵舍的手心,在里面写了一个名字。
大夏国司天监。
赵舍面露疑惑。
清幽双手交叠走到门口,向外看去。
赵舍跟着她起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远处高高的建筑。
那建筑以百年松树为干,檀木为梁,琉璃瓦灼目,建十八层以摘星,是为司天台。
大夏只有这一处建筑敢比皇宫高,因为这一处要占星问卜、要求吉辨凶,事关国运。
而司天监费爻,正三品,掌管司天台。
此官职不得改迁他官,非特旨不得升调、致仕。
不过这官职虽然品级很高,却无法干涉朝政。
“我不懂,”赵舍道,“费爻为什么是李棠的敌人?”
清幽声音凉凉道:“你我新婚那日,燕王李城暮是怎么被关进大理寺牢的?李棠平叛,是为她弟弟李城意打算。可大家似乎都忘记了,皇帝还有一个儿子。”
那是庶出皇长子,晋王李城止。
“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了。”赵舍忍不住干笑一声,轻轻拍着清幽的肩膀摇头,“当年费爻只是北地寻常术师,哪知道晋王的生母淑嫔偏偏看上他的女儿,娶作晋王妃。刚好那一年,原司天监高龄致仕,皇帝选来选去,选了费爻任职,可谓一步登天。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找费爻示好,参与夺嫡,若他日晋王为主东宫继承帝位,咱们便是从龙之功,对吗?”
清幽点头,看到赵舍的神情,又道:“难道不是吗?”
“你不了解李城止的为人,”赵舍抿嘴笑道,“他那个人,只想多攒些钱,对别的事没有半分念想。”
“那是以前,”清幽的目光注视远处的高楼,神情几分不甘,几分痴迷,“权势这东西,若没机会的时候也便罢了,但凡有一点机会,总是想争一争抢一抢的。夫君你是独子,倘若下面有弟弟,会把护国公府偌大的家业让给他吗?”
“怎么可能?”赵舍立刻道,旋即失神。
够不着的东西自然不会奢望,但如果略一伸手便是自己的,会放过吗?
他赵舍自诩君子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个贪婪的晋王。
屋中地龙烧得不热,站在门口便更冷了些,只是心中似有血流急速冲撞四肢,让它们越发热起来。
清幽收回目光看着赵舍,声音低沉:“年节前费爻占星,说擎羊星现,帝星受阻,中宫该斋戒焚香,皇子上元节后移居行宫暂避凶厄。这些,难道不是针对那孩子吗?”
赵舍神情震惊,半晌说不出话。
这事他们都知道,可却只有清幽想到了内里关窍。
可若真的这么做,势必会把护国公府卷入可怕的漩涡。
得了这势,赵氏可得百年荣耀。
失了机会,赵氏便会日渐没落。
赵舍微微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李棠那张绝色的面孔来。
若有一日他权势滔天,不知道棠公主,会不会后悔呢?
上元节后,皇帝果然命晋王李城止和四皇子李城意避居行宫。
司天台占卜了方位,礼部选来选去,竟只有玉山温泉行宫符合条件。
行宫中死过皇子,原本是不吉之地,荒废许久。数年前皇帝把这行宫赏给了燕王,公主大婚前,燕王又赠送给李棠,故而如今这是将军府的产业。
成欢接手行宫后并没有修缮,宫殿塌歪草木疯长,原本的泉眼也已经闭塞。如今皇帝一纸诏书降下,成欢海量的银子花出去,要在一个月内把行宫恢复如初。
李棠对那行宫始终有着别扭的感情。
一方面行宫有她儿时甜蜜的回忆,一方面又是兄长丧命之地,而前世时就连她自己,也是死在那里。
成欢安排人做事时她没有过问,在宫中遇到母后时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一日,工部员外郎带着修缮详图请示成欢时,李棠拿起来看了看。
成欢便不再说话,等着看李棠的想法。
她的目光盯着那图样,手指沿着围墙的边线划过,声音清冷道:“要再高,再厚。”
这样金人打来时,便可以多撑一会儿。
她的手指又落在前门处,轻点道:“这后面盖一个小楼,进深十间,三层楼高,设望台,左右并朝外墙壁,各开十二孔。”
前世时苦守行宫,白夜容便是死在正门口。
工部员外郎神情微怵不敢说话。
围墙加厚加高可以理解,但李棠说的那个小楼,不是寻常的小楼,那是箭楼。她轻描淡写说出的十二孔是箭窗,是向外射击用的。
这样的箭楼京都还有四个,就在四个城门处。
这是军事要塞,想要修建,要上达天听颁下准修公文。
虽然公主和驸马如今是陛下眼前红人,也不能随意修建防卫工事。
成欢的目光始终看着那张图,在李棠指点的时候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有些凝重。
他是带兵打仗之人,当然也明白那是箭楼。
可他什么也没有问,不理会修建这东西会不会使皇帝震怒,只催促工部员外郎道:“怎么了?”
“驸马爷,”员外郎拱手,又换了个称呼道,“将军大人,这……修不得啊。”
成欢随意从案上拿下一根笔,蘸满墨汁勾画在宣纸上,只简单几笔递到对方手里,问:“这样呢?可以修吗?”
图很简单,但一眼便能看明白。这图示意修建时只需要箭窗封闭内里中空,平时看去是一堵墙,若要用时,砸开便可。
员外郎垂着头,仍然是一副不太敢的样子。
李棠微笑着走近他,不愿意逼迫这样一位认真做事守规矩的官员。
她温声开口道:“如今两位皇子都要避居行宫,若有反贼趁机生事,皇子出事,该当如何?”
员外郎神情微动攥紧图纸。
李棠又劝道:“本宫答应你,一旦皇子们回宫,立刻拆除这小楼,如何?”
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再拒绝便不合情理。员外郎只好点头,便见成欢笑着折起图纸递到他手中:“这便是了,去做事吧。”
员外郎接过图纸后退两步,才转身离去。
迈过门栏时忽然想:将军刚才是在笑吗?他竟然是会笑的。
往日阴冷如毒蛇般的视线,和神情里的敌意戒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成欢脸上不见了。
是因为娶了棠公主?
棠公主可真是了不起。
员外郎摇着头,心想忙完这件事,自己也该娶妻了。
看过图纸,李棠也看了一遍随侍名册。
总共一百多人,她命周怀瑾把这些人一个个摸过底细,务必干净。
令李棠意外的是,她在这么些名字里,看到了赵舍。
“他怎么会去?不是要参加春闱吗?”李棠蹙眉不解。
周怀瑾连忙解释:“是因为属相,司天监占卜出避凶吉相,得是属牛属马的,赵舍因为属牛,被挑中陪伴四皇子。”
原来是因为这样。
李棠自认跟赵舍没有仇怨,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我们能用的人里,有这两个属相吗?”她问。
周怀瑾摇头:“很巧,没有。但是改一改户薄,伪装出两个还是可以的。”
李棠摇头,继续把那名册往后翻。在女眷中,她看到一个人名。
浓云散去,李棠唇角微勾笑了起来。
“她怎么去了?”
周怀瑾也会意地笑着道:“陈小姐去宫中自请陪伴四皇子,太后已经恩准,故而造在名册中。”
陈琉璃,属马。
“真乖。”
李棠忽然想立刻跑去晖和郡主府,拍一拍陈琉璃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