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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稳婆查出的私隐

李城暮受德妃教诲,认为想要让别人对自己忠心,只要抓住对方的把柄便好。

他有许多人的把柄,而江南西道节度使林奕的,便是一则传言:庆安元年,江南西道仓曹参军王淼对皇帝大不敬招致满门抄斩,而林氏救下了王淼的小女儿。

诛杀二十七口,却差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能跑去哪里?行刑的人搜遍整个城镇,后来听说林府藏着一个小女孩,等他们鼓起勇气去搜的时候,林奕的父亲却一刀砍了监斩官的脑袋。

罪名是:监斩官在林府对他儿子的童养媳动手动脚。

只听说过穷人家害怕孩子讨不到媳妇养童养媳的,哪里听说过节度使府养?

且就算监斩官在林府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那也是皇帝的脸面,难不成打皇帝的脸吗?

可那时候吐蕃蠢蠢欲动挑起战争,皇帝需要林老节度使领兵打仗,这件事也便不了了之,没人再去查那女孩的下落。

隔了许多年,李城暮又听说林奕不肯听从父母的安排娶妻,只纳了个小妾。林府对那小妾分外纵容,竟然便是一直养在府里的童养媳。

李城暮一直怀疑这小妾的来历,今日看到林奕竟然为他这个小妾找羽林卫将军求情,顿时觉得此女身份可疑。

反正自己已经是数着行刑的日子等死了,他很高兴可以在死之前,踩一脚林奕。

指不定这一脚,就把他踩进淤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有人检举窝藏钦犯,这不是小罪。

白夜容没想到自己只是在李棠的授意下护住晖和郡主府,却扯出这么大个案子。

他只能当场扣下汪氏,会同大理寺仔细查问。

汪氏一问三不知,说自己很小便养在节度使府了,说她和林奕一起长大,林夫人去世前强行安排她和林奕成亲。林奕不肯娶她,只愿意纳她做妾。

汪氏已经做了两年妾,林奕没提过娶妻的事,汪氏便以为自己身份贵重可以一直在府中横行。如今听说林奕要娶陈琉璃,她一百个看不顺眼,这才捣乱。

问得差不多了,白夜容便说看来她的确是不懂规矩的宠妾,就不要攀扯当年的案子了。

可是大理寺丞是李棠新近才举荐的,新官上任非常细心,说是不是宠妾还要再看。

这再看,竟然是让稳婆看。

牢房四面围起帐子,稳婆进去又出来,脸上带着些拘谨,说汪氏仍旧是处子之身。

处子之身,这便不是妾,而是以妾的名义,以童养媳的名义,藏起来的人。

当下在京都找了熟悉王淼的人来看,每个人都说,此女肖父,十之八九是王淼的女儿。

错不了了,就连她的姓氏,都是“汪”。

王水汪。

王淼之女。

节度使以侍妾之名私藏朝廷钦犯,朝野震动。

虽然暂时没有人来捆林奕,但大理寺丞亲自来了一趟,说是案件调查清楚之前,还请节度使大人不要出府。

等同软禁。

事情七七八八传进陈琉璃耳朵里,她装作不在意,却也会在查点账目时微微出神。

她小时候见过林奕,那时林奕头簪鲜花被皇子们打倒在宫门口。虽然打扮得女气些,可他强忍着痛,抹一把嘴角的血,对着自己强抿出笑。

再后来就是数年后相见,陈琉璃替李棠送信,只觉得林奕矫情又好笑。帐篷外铺着白净的地毯,大白天还在泡澡,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上战场杀敌。

却没想到李城暮谋逆时,陈琉璃因为担忧李棠,从混乱的大街上往宫门口赶,正看到林奕手持大刀在战马上掠过。他头上的红花和身上的甲胄形成鲜明的对比,违和之余,又让人印象深刻。

他帮了李棠的忙,所以后来不管他的小妾如何张狂,陈琉璃都强忍着怒意。哪知道一次没有忍住,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私藏钦犯。

这事儿往小了说是包庇窝藏不尊王法,往大了说是藐视皇权君威死罪一件。

陈琉璃想啊想,觉得虽然自己没有错,还是应该去见他一面。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当下把账册合上,撑一把伞出门。

之所以撑伞,是因为外面下了很大的雪。

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花鹅毛般大片,又如棉絮般密集,街道清扫不及,马车难行,于是陈琉璃带着一个丫头抱着袖炉,走去节度使府。

门房低头看一眼名帖,便忙不迭开门,一边有人踩着积雪急冲冲去报,一边有人小心翼翼引见。

穿过一道垂花门,才走过前厅,甬道深深,正觉得前面还有很远,便见一个紫红衣衫的男人跑了过来。

他今日头上没有簪花,眉开眼笑似不知忧愁为何物,看到前面果然是陈琉璃,一双眼睛露出喜不自胜的光,一边停下步子一边道:“下人们真是该打,这么冷的路怎么让小姐走了过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抬着轿辇上前,请陈琉璃上步辇。她口中说着自己能走,却还是被林奕强行按入轿辇,又围了两个脚炉在小皮靴旁。

鞋底粘着的冰雪融化,待到了烧着地龙的暖房,靴子已经干透,双脚暖烘烘无比舒服。

林奕张罗着下人缓缓落轿,他自己推开暖房的门,做出邀请的手势。

这里放着几十个陶瓷大缸,缸里种满鲜花。如今茶花开放,室内馨香一片。待陈琉璃坐定,发现为了透入光线,东墙被拆掉,安装着四扇白格屏风。屏风中间镶嵌的不是画布或者刺绣,而是彩色的西域玻璃。

那玻璃五光十色分外好看,映照得室内花草色彩更加斑斓。

林府原本在京都没有宅院,如今这个才置办不久,却已经装扮得如此奢华了。

“你怎么不害怕呢?”

陈琉璃坐在包裹着鹅毛软垫的八仙椅上,推开青瓷茶盏,决定不要被他这富贵安乐窝迷惑,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林奕坐在陈琉璃身边不远处,身子紧紧贴着靠近她的那一面椅凳,似恨不得他俩中间的家具统统消失。闻言微怔道:“本官怕得要死。”

他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怕得要死。

陈琉璃的手指轻轻拍在案上,闻言郑重道:“实在抱歉,不知道会引出这样的乱子。”

林奕连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这也是好事,那天本官说有难言之隐,小姐不肯听,把门板几乎拍掉。如今本官不用说,小姐也知道了,岂不是甚好。”

可陈琉璃还想知道得更详细些。

于是林奕带着一种“好荣幸可以给小姐讲故事”的表情,把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汪氏,原名王思源,是林奕父亲,老节度使部下王淼最小的女儿。王淼为人憨厚忠心,曾为了救援老节度使被敌军斩断一根胳膊,老节度使感念他的忠心,待他如同亲兄弟。

庆安元年,吐蕃进攻大夏,皇帝命林老节度使拒敌。王淼在后方征收粮草辎重运往前线,在路上遇到洪水冲断桥梁,王淼做主拆掉附近一座破庙,用庙中房梁,临时搭浮桥过河。

哪知那座庙宇是皇帝南巡时路过歇脚之处,于是被有心人告上京城,说王淼对皇帝大不敬,罪当斩。

原本这罪祸不及家人,可朝中有人想趁机扳倒林奕父亲,便搜检王淼宅邸。查出若干诗词,牵强附会污蔑他有反心。

皇帝惊怒,给判了个满门抄斩。

等林奕父亲从战场赶回来时,王淼一家已经被处死。王思源因为小,从狗洞里爬出来逃命,虽然没死,却也被吓得有些失智,更不记得任何事了。

林家父母当下决定护住这孩子。

保护王氏这唯一的骨血不要凋零,便成为节度使府头等大事。

这才有了童养媳一说。

这才有了纳妾之事。

讲完了这些,林奕叹息道:“纳妾不过是堵别人的嘴,这些年思源的脑袋已经清楚很多。我盼着她能记得自己的身世,记得这前前后后的因果,便好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哪知道棠公主把她请来京城,这才有了后来种种。无论如何,是我的错,还请琉璃小姐不要生气。”

陈琉璃跟着叹息一声,看着林奕道:“王小姐也是可怜,我那日……打得狠了些。”

“不狠不狠,”林奕笑得有些坏坏,“她这些年不知道偷摸打过我多少,常常我尚在梦中,便被她一板砖拍脑门上。她脑子混混沌沌,又不能把她怎样。琉璃小姐这是为本官报了仇了,甚好,甚好。”

“那眼下怎么办?”

林奕敛容看向外面,收笑道:“我林氏要护住的人,无论对方是谁,都会护住。”

京城外十里,官道上的马车走得有些慢。

李棠手中的信笺往烛火上递去,瞬间烧透成一团干灰。

她的身边,成欢正吹开茶盏里的浮叶,余光瞧见她接了信读了信又烧了信,并不问是什么。

“成大人,”默契般的安静中,李棠慢悠悠看向成欢道,“你和那林奕,关系怎样?”

怎样?他们是同盟,瓜分大夏的同盟。

成欢剑眉微挑看着李棠,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李棠的手拍拍椅凳,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成欢笑得更深,眯眼道:“你唤我夫君,我就告诉你。”

马车中的气氛忽然便炙热几分。

那一夜温泉中的欢好画面掠过眼前,李棠的眼睛也眯起来,一只手伸出勾住成欢的衣带,口中威胁道:“你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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