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停的快马比不过飞鸟。
但成欢的飞鸽传书到达将军府时,李棠已经离开长安十日了。
她是以外出游玩赏雪的借口离开京都的,同行的还有百名护卫以及少数门客。
木讷的将官如临大敌冲入公主门客居住的院落,惊慌失措道:“有人知道公主殿下去了哪里吗?”
有知情的回答:“殿下没说,昨日回来百多护卫,说是殿下要轻装简从不允许他们跟随了。”
这下身边连护卫都没有了。
将官更慌,脚下绊到石子险些跌倒连忙扶住廊柱边的一个东西。那东西圆润光滑似有微温,惊得将官跳起来。这才看到,他扶着的是一个光滑的脑袋,那脑袋的主人原本靠在廊柱上打瞌睡,这时揉着眼睛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个小和尚。
公主殿下真是广纳良贤。
“你知道殿下去了哪里吗?”将官死马当活马医地问。
小和尚不慌不忙,摇头晃脑指着一个方向:“许是东面。”
将官立刻转身对随从下令:“点卯五百人,去东边找。”
小和尚挠头,又指了指西北:“许是那边。”
将官神情微怔,意识到这和尚可能是在胡扯。
怎么回事?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是个假和尚吧。
将官压下愤怒,指挥随从道:“西面北面各去五百人,不,北面距离金国更近,去一千人。”
属下得令离去,将官转身,听到身后小和尚兀自在嘀咕:“许是南……”
莫名便有冲天火起,原本已经走开几步的将官再也忍不住,转身抬手揪起小和尚身上灰扑扑的衲衣,把他提在半空道:“你去南面找!找不到就不要再做我将军府的门客!”
小和尚在半空中摇摆着手脚拼命挣开跌落在地,满脸委屈反驳:“小僧是公主府门客,不是你这将军府的!”
将官虽然木讷,脾气却大,闻言扬手向他逼近一步,怒气冲冲道:“你去不去?”
“善哉善哉,施主戾气逼人,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他絮絮叨叨拍打着尘土起身,也不去收拾行李,便径直走出将军府,没了人影。
而当将军府在天上地下搜寻李棠时,她正带着阿萝、浊光和周怀瑾在河南道汴州府忙碌。
户部派往汴州安抚灾民的官员已经离开,可这里仍然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说是赈灾,不过是讨要些钱款揣进自己兜里。户部员外郎赵谷安和汴州知府狼狈为奸,伪造账目欺压百姓,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神鬼不知。
李棠他们扮作生意人,收集证据帮百姓写好状纸,再安排人护送他们前往京都告御状。与此同时,李棠往御史台写了亲笔书信,又给皇帝皇后去信,历数自己在汴州府见到的种种惨相。
这一切安排妥当,李棠便带着阿萝回去。可马车出汴州府往西经过青龙山,突然下起了大雪。
像是九天之上碎了巨大的棉被,雪花飞扑而下,四周瞬间白茫茫一片。阿萝孩子心性,看到下雪高兴地围着马车转起圈来。浊光骑在马上把帽兜戴起来,后面周怀瑾却钻进他自己的马车,乐呵呵道:“下雪是好事,但恐怕今夜要宿在山里了。”
话音刚落,忽然有刺耳的哨声响起,树林中有竹箭直直飞来。
“有刺客!”浊光大叫一声迎上去。
为了不惊动地方官员,他们刚进入河南道,便让随行护卫撤去大半,如今身边只有二三十人。
人不多,却都精干,所以寻常刺客是无法奈何他们的。
但李棠听到了不祥的声音。
起先是一波波射来的竹箭,这种竹箭是把竹子削掉一头利用树木的间隙架弩疾射,费力费时又需要技巧,不是寻常刺客可以做到的。
接着是从容不迫的号令声,随着号令奔出来的匪徒,目光狠毒刀法凌厉,隐隐有万众齐心的气势。
这是——军中刀阵!
这是——兵!
李棠汗毛倒竖浑身颤抖,扶着马车对浊光喊:“不要恋战!快走!”
可浊光被他们团团围住,哪里听得到。
情急之下,听到李棠声音的周怀瑾已经拨开车夫,他自己驾车掉头向来路飞奔。李棠的车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掉转马头,张皇失措跟着周怀瑾的马车向东奔逃。
马车跑得快,地上又有薄雪,不时打滑倾斜似要翻车。阿萝在车中紧紧抓着李棠,探出头去看后面的情形。
“殿下,他们追上来了!”
有箭矢穿透马车射入,在转弯处车夫先中箭摔倒,接着马车失去控制撞上一棵大树。
周怀瑾不知道已经逃到哪里去了,阿萝摔晕在地,李棠握紧衣袖中的匕首,爬出歪斜的马车。
她要活着。
她不能死在荒郊野外任野狼啃食。
迎面站着五个男人,看穿着打扮似乎是山贼,但李棠知道他们不是。
“你们是什么人?”她开口问,“汴州府的官差吗?”
一个头领模样的男人神情冰冷,对李棠道:“我们,是为王爷报仇的人。”
为王爷报仇?
李棠浑身冰冷:“你们是燕王的人。但燕王身处大牢不可能安排下这样的截杀,你们换了主子吗?是谁?让他来跟我说话。”
那头领神情纠结正要回答,却被身旁一个人开口制止。
他的汉话很不清楚,听口音似乎来自北边。李棠勉强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大皇子就要来了,正等着你们的好戏,不要再耽误时间。”
大皇子?
大夏国的大皇子懦弱无能,北边的大皇子还能有谁?金国皇子阿兀术。
李棠如坠冰窟。
“咚”的一声,闷痛从头顶传来,她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李棠感觉自己被人背着向前。她勉强睁眼,见前面雪山连绵,寒风刺骨。过了许久道路平坦了些,四周开始有调笑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多,忽的前方明亮之处有暖风袭来,进入一个山洞。接着身下一软,是被人丢在棉被上。
她彻底醒了。
翻身而起,手中匕首刺出,也不管对方是谁,先杀了再说。那人“哎哟”一声退后,温热的血溅在李棠身上。
“骚——”骂声刚起便又停下。那首领模样的男人把受伤的那人挥倒在一边,厉声呵斥:“你当这是谁?这是大夏的公主殿下!”
“那……老大让我把她背来此处做什么?”男人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看着被人抓住不能动弹的李棠。
李棠也在看他。
她要记得这里面每个人的面孔,终有一日,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今日只是演戏,”那首领道,“你们,谁去睡了她?”
一片死寂。
这是抄家灭门的死罪。
“就知道你们都是窝囊的。”首领抬手喊来十多个人进入山洞,淫笑道,“此香不灭,不准出去。”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慢慢拆开油纸露出拳头大小的香饼,接着随手丢入篝火。
“扑——”冲天烟起,异香在山洞中蔓延开来。
李棠下意识要用手掩鼻,却因被人锁住双臂动弹不得。她强行屏住呼吸挣扎着要逃出山洞,却知道这是徒劳。
闻到香气的男人已经变得不太正常,离篝火最近的那个神情呆滞向李棠走来,一边走,一边解开衣服。
她知道这是什么香了。
真是卑鄙!
如今浑身唯一可用的是牙齿,大不了——
她咬住舌头,心中不甘。
她是复仇的人,是要挽救大夏的人,却为何要死在这窄小的山洞中?
恨意冲撞着心胸,李棠狠狠咬紧舌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李棠?你在这里吗?”
那是她的幻觉吧,那个声音,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可万一是呢?
“成欢!”她大声喊叫道,接着听到外面兵刃相击的声音。
来的时候她留意过,对方的人很多。
山腰上密密麻麻,十丈一个哨岗。
要杀到这里,她不知道成欢有没有带人,如果只有他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
他原本是自己盼着赶紧死掉的人,如今却出现在这风雪交加的群山腹地,出现在她身临险境只能一死的绝地。
他是为了自己来的吗?
李棠已经无法憋气。细微的甜香涌入鼻间,在心胸间微滞接着化开,继而暖意融融涤荡四肢百骸。
还挺舒服的。
无法克制地,身体似乎有了不受她控制的生命,不经她的允许又吸了一口,便忽然热了起来。
双脚无法站立,她歪斜着倒在被褥上。
别看他们是山贼,还挺会享受的。
不知从哪里抢来的鹅绒被,黑色的织锦细面,软绵绵的,莫名想让人把自己摊开。
“来,”李棠的手不由自主抬起,对面前的男人道,“过来。”
那男人的身子往前动了动,头却没有向前。
他的头,被成欢一刀砍掉丢在一边。
山洞内刀光剑影。
李棠翻了个身子脱掉裹肩白狐大氅,露出细嫩的脖子。
她藕白色的手臂伸出去拉别的男人:“来,过来。”
迷醉地,心甘情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