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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棠的皇兄李城止，是当今皇帝的第一个儿子。
他的生母淑嫔出身寒微，是皇帝做王爷时遇到的卖茶女。结果一朝被宠幸诞下子嗣，竟然比正妻还早上几年。
先帝震怒异常，削掉王爷爵位，罚俸三年，赶去封地生活。若不是后来其他皇子更加不济，恐怕也没有回京的机会了。
因为这个原因，宫中不管是巴结皇后的还是不屑淑嫔身份的，都耻于和他们母子亲近。
李城止成年后获封晋王，不敢争抢皇位，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敛财。雁过拔毛鸡过抢蛋刺猬过一遍也能被拔秃背。
上一世李城止找李棠商量换封地时，哭哭啼啼不像男人，讲了许多他们母子的不幸，李棠心软，也便由他换了。
她那时不是看重金钱的人，等她知道金钱有多重要时，已经晚了。
“阿棠，”听说公主殿下驾到，李城止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袍子来迎，“哥哥今日起了个大早，想要去给你送一篮新打的枣子，结果这枣子还没送去，阿棠你便来了。”
虽然贪财好色，但他这一张嘴，真的如抹了蜜般。
李棠开门见山，说看上晋王府一个婢女，想带在身边。
“哪个小蹄子命这么好？”李城止眯眼笑，“阿棠想要，哥哥立刻给你。”说着出去吩咐仆役带阿梨过来。
桌上摆放着时令蜜饯，李城止示意李棠尝一尝。她轻轻摇头，对方连忙假装无意般盖好竹编笼屉。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阿梨没来，来了个管事。
那管事跪地道：“禀王爷，阿梨姑娘恐怕不能跟公主殿下走。”
李棠抬眼看那管事，见他一边说一边转着眼睛。
李城止却认真地挠头：“出了什么事吗？”
管事缩着肩膀：“前日王妃丢的那根玉如意，被人瞧见是阿梨拿了。可阿梨这姑娘嘴硬，死活不说东西藏在了哪里。”
盗窃主子财物是重罪，除非她交出来，否则是要移交宗正府的。
李城止一拍大腿：“可算是找到小偷了！”
那双眼睛精光闪闪，努力露出开心的神情，模样滑稽好笑，像是演戏演过了头。
他接着看向李棠为难道：“阿棠你看，那玉如意是皇祖父当年赏的，你王嫂当宝贝似的日日把玩，如今丢了竟是茶饭不思。要不然阿棠先回去，等寻到玉如意，哥哥亲自把那什么……阿梨，给你送去。”
李棠脸上的笑一点点变淡。
不早不晚真是好巧，她来要人，那人牵扯上偷盗的事。
非金非银真是好巧，那玉如意，她有一尊一模一样的。
真是贪心，抢走她那么富庶的封地，却仍贪恋她的东西。如今是巴望着她主动送出玉如意，换来阿梨吧。
前世李城止就是这样挨打的吧，想敲成欢的竹杠，却被成欢打得躺在床上一个月下不来床。
他可真是活腻了，连阎王爷的便宜都想占。
但如今来的是她不是成欢，李棠觉得还是应该讲讲道理。
她站起身，阿萝连忙给她系上一件月白披风。
姣好明净的脸上此时没了笑容，点点寒冰浸透眼眸，她缓缓道：“那人我不要了。”
李城止脸上的笑僵在唇边。
怎么就不要了？刚才还风风火火这人很重要的样子。
虽然是内务府分派的，但如今一个宫婢值二十两银子，李城止觉得不能让李棠白白带走。
玉如意市价也就一百来两，差不多持平。他这个做哥哥的，已经很不错了。
李棠冷眼看着他清声道：“今日择婿宴后父皇特意召我进宫，说知道我那封地贫瘠，问要不要由他做主，把我原先的还给我。本来嘛，不管如何封，这天下都是父皇的……”
声音断在此处，带着欲言又止的胜券在握。
李城止下意识起身，嘴巴张了张，气恼道：“阿棠，你怎么可以……”
眼前的女子像变了一个人。
她说话的语气，神情里的落寞，眼中的冰冷，都好像是强塞进这副躯壳里的陌生人。
让人憋闷难受，甚至产生惧意。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李棠没有管他在想什么，少女的脚步迈出去，带着将要斩断情谊的决绝。
“阿棠！”李城止追出去几步，百爪挠心却不得不开口道，“你等等。”
那名叫阿梨的小姑娘怯怯的，约么十五六岁，跟在阿萝后面慢慢走着时头垂得很低，似乎难以负担府中仆役婆子或嫉妒或讥讽的神情。
李城止亲自在前引路，送李棠出府。说是出府，其实只用送到二门处，便有马车在那里候着。
穿过阔朗的甬道，只要在前方转一个弯，便可以走到通往二门的连廊。可这时候，前面走来一个人。
西部行军大总管成欢。
他仍然穿着浓墨般的玄青色衣袍，如同随时会隐入暮色中的鬼魅。看到面前走来的李城止，他停下脚步，简单抬手道：“晋王殿下。”
“哟，是成大人。”李城止和成欢素无瓜葛，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便道，“本王正在送妹子出府，劳烦成大人在抱厦稍候。”
“不必了，”成欢看都不看李城止身后的李棠一眼，声音清冷道，“听说你府中有一名叫阿梨的婢女，本王想看一眼。”
这……
真是上了天了，一个小小的婢女好些人抢。早知道把价格定高些让他俩竞价多好。
晋王吃了大亏似地看向李棠。
天快黑了。
晋王府节俭，长长的甬道中只亮一盏孤灯。李棠静静站着，柔弱的灯光擦过她挺拔的身子，落在阿梨身上。
“成大人要看，你便抬起头给他看看。”李棠低头对小宫婢道。
听到这话，胆怯的阿梨缓缓抬头，目光躲闪着，最终落在成欢脚下。
空气凝结一瞬，不知怎么刚才的剑拔弩张忽然缓和，接着成欢迈开的脚停在半空，一丝失望落在他眸子里，毡鞋的皮靴落在地上，只走了这一步，他便停下来。
不是。
这姑娘虽然年龄相当，却不是他要找的阿梨。
官家的宫婢不可能重名，既然这个阿梨在，那当年的孩子难道已经死了吗？
喉结在压抑的难过中微动，成欢敛容抬手道：“晋王殿下，告辞。”
这便……走了？
不对，是哪里不对？
前世他明明为了要这个宫婢跟晋王大打出手，如今竟然只看了一眼便跑了？
那自己想要以此交换的婚约，便只能失败。
“别走！”李棠忍不住脱口而出。
刚刚转身的成欢停下脚，却并没有说话。
李棠急走几步到他身后：“你不是想要她吗？想要就说，怎么能就这样跑掉呢？你如果说了本宫会考虑给你的，只要你答应……”
他挺直的背脊如一块被切削规整的石头立在李棠面前，并没有想搭理她的样子。没等李棠说完，成欢便继续向外走去。
不行！
这是她最后一张牌了。
眼下朝堂中，有谁能让她得到权势和金钱？只有成欢。
在今夜这一幕之前，她已经数日不眠不休。先是迎击金国，再把幸存的百姓藏在行宫，最后死守行宫死在弓箭下，再后来重生醒转，择婿宴，被成欢恐吓，又想到主意来讨这小丫头。
她强撑着，每走一步都拼命忍受疼痛，绞尽脑汁想办法，只为了能得到这婚约。
她往后要扭转命运的婚约。
她不想再见一次父皇母后惨死，不想再见一次皇弟死在自己怀里，不想再见一次百姓流离失所，不想再见一次那金国将军的脸。
她，想活着。
可他，竟然走了！
“你不准走！”李棠跟着成欢的脚步快走几步，拉住了他的衣襟。
她用尽全力，拱起身子如同拔河般，姿态不好却很有用，成欢挣不开，冷冰冰转过头。
李棠怒目圆睁看着成欢。
成欢也看着她。
那浓墨般的眉毛下有一双凝结雨雪的眼睛，看过来时先是冰冷烦躁，接着神情微怔，冰冷淡去疑惑眯眼，不可思议般脱口而出：“阿梨？”
“是，阿梨，”李棠连忙开口道，“你答应我今日的要求，我把阿梨给你。”
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脑海中的回忆如同枫树掉落的红叶，一片片在风中翻转。
——“青烨哥哥，青桐哥坏死了，把我推进池子里差点烫死。你替我打他一顿！”
——“青烨哥哥，是我放走了你的刺猬，你别生阿梨的气了。”
早些时候她脸上蒙着细纱，成欢没有看清楚这张脸。这张脸有一种稚气的明艳，但更有一种熟稔感。
仔细看，虽然长大的她跟小时候有很多不同，但眉眼和神态几乎没有改变。
她是小时候自己弟弟的玩伴。
温泉行宫中，她穿宫婢衣衫，说自己叫阿梨。晋王去的时候她在，还说是陪爹爹去的。当然，晋王去时，皇帝也去了。
她的父亲，是皇帝。
成欢忽然抬起手，抽开自己被李棠紧握在手里的衣衫。
是皇帝，是他要杀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