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影柔弱,虽然持的是利刃,却连刺出的勇气都要靠吼上一嗓子鼓劲儿。电光火石间没看清对方的脸,李棠单凭声音和身形知道,这是李杏。
她扯着阿萝迅速后退,那匕首贴着李棠的衣襟扫过,红帛断裂,绣着的凤凰花撕裂成两半。
李杏一击不中没有收手,不依不饶又缠着李棠追砍。她身上没有功夫,手持匕首却像拿着大刀,但是因为距离李棠近,虽不致命却也凶险,李棠抬手就要夺下匕首。
正此时,斜刺里一个紫红色的身影掠过,李杏匕首掉落抱着胳膊尖叫一声。李棠护住阿萝看去,见是在宫禁巡逻的羽林卫将军白夜容一脚踢在李杏肩头。
这真是好巧。
白夜容单手锁住李杏双臂,看向李棠的神情很是紧张:“殿下无碍吧?”
“没事,”李棠摇头,又对白夜容道,“放开她吧。”
白夜容犹豫一刻松开李杏,却站在李棠身前,腰中刀鞘弹开,做出戒备的样子。
多日不见,李杏瘦了许多。
虽然妆容和衣衫式样依旧是皇女制式,但她脸上飞扬跋扈的神情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憔悴凄楚后的恼怒。
如今行刺失利,李杏面如死灰跌坐在地。掉落的匕首就在膝边,她却没打算再捡起来反击。
她冷眼看着李棠,恶狠狠道:“如今你得意了?”
李棠向前几步,白夜容立刻抱来花园石凳让李棠坐了,又护在她身前。
“李杏,连你也不想活了吗?”
地上坐着的女子目眦欲裂瞪着李棠,咬牙切齿:“我不想活?要不是你,我母妃和兄长怎么会是这般田地?”
所以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李棠轻声叹息:“你的意思,是本宫逼着他们杀人,逼着他们谋反吗?那是不是如今也是本宫逼着你行刺我自己?”
李杏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辩解。
李棠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心中几分失望。自小到大,虽然自己是嫡公主,但她们两个养在一起好些年,吃穿用度全都一样,就连教引嬷嬷教书先生都是一个人,怎么如今李杏这般青红不辨呢?
对待这样的人,讲道理不管用,只能指路给她选。
“这两件事都跟你无关,”李棠道,“钧哥死时你很小,前些日子燕王的谋逆,你也没有参与。所以如今你可以自由在这宫中走动,所以父皇昨日压下户部尚书府的退婚请求,还准备把你风光大嫁。”
李杏面色苍白怔住,喃喃道:“怎么会?”
原以为对方海誓山盟是自己良人郎君,却如今一朝生变就要弃如敝屣。
但是在李棠心中,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户部尚书府之前是德妃和燕王一党,所以愿意弃嫡公主而娶德妃女儿。但如今燕王谋逆,他们为了择干净自己,自然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李棠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李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我姐妹一场,如今既然你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那不妨一刀杀了我为你母兄报仇雪恨。这之后你和李城暮一起入死牢吃馊饭,死得其所心里干净。”
李杏手指并拢去握那刀,却几次三番无法抓牢,只好双手合拢把匕首捧在手心。
李棠又道:“再或者,你可以给德妃送葬,可以为李城暮烧冥纸,但你自己去做父皇的好女儿,认清身份,明年春天嫁入户部尚书府,安稳过日子。这日子或苦或甜本宫不能替你,但你能活着。”
死?还是活着?
众人敛息而待。
阿萝紧张跪地挨着李棠,似乎随时准备为她挡刀。而白夜容却看一眼李杏,手握刀柄没有动。
没有动,却又随时可以一击毙命。
对方虽为皇女,在他眼中却似乎可以随时诛杀。
李棠示意他们离开,再次看向李杏道:“想好了吗?”
豆大的汗珠从李杏额头掉落,打湿细碎的刘海,在鼻翼间滚落坠入泥土。李棠静静地等着,她红色的归宁礼服不薄,可以刺透,若用力些,甚至可以刺穿她的心脏。
“啪嗒”一声,李杏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她抬手捂脸痛哭出声。
“李杏,”李棠没有安慰她,轻轻站起身道,“人生的道路有很多条,从今往后,不要再挡本宫的路。”
她说完转身离开,而阿萝和白夜容迅速随侍在侧。李棠抬头看了看,宫中梧桐叶已经落尽,冬天快到了。
出了后宫来到皇城,这里是六部大臣处理日间公事的地方,便能看到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穿梭不停。
有些品级高的远远看到李棠,便迎上前问候。更多的只是抱着厚厚的文书匆匆走过,眉宇间或恭谨或清高。
白夜容始终不远不近跟随在李棠身后,而李棠,在这些官员中耐心地搜寻着什么,终于眼睛一亮唤道:“林大人留步。”
前面身穿常服头簪红花的江南西道节度使林奕正从兵部大门外走过,闻言假装没有听到加快步子向外走。李棠索性抬脚快步去追,林奕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跑得更快,直跑得头顶红花摇摇欲坠,他身前有羽林卫阻拦,才气哼哼停下。
“林大人,”李棠得逞地笑着,喘口气站在林奕身前,“何故如此匆匆?”
林奕也喘气,他细白的脸颊红扑扑的,眉心一点怒色,抬手指着后面道:“本官以为有大红蜂追上来。”
李棠今日身穿红衣,闻言神情微怔指了指自己身后道:“或许在后面。”
她后面的白夜容身穿紫红官服,闻言有些尴尬地止步,咳嗽一声没有说话。
林奕点头,对李棠拱手:“棠公主殿下今日归宁吉日,怎不见夫婿跟随?这跟的是——”他蹙着眉头瞥一眼白夜容,拢起手在唇边道:“本官不会多嘴去成大将军那里告状的。”
说得好像怕你告状似的,再说你怎么会不知道成欢的去处呢?
李棠微笑颔首,正要说话,林奕便又道:“本官有些急事,不打扰殿下了。”
说完就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李棠迅速抬手牵住他的衣袖,口中道:“本宫另一只手刚吃过猪脚,油乎乎的,要不要也用上呢?”
林奕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
他的眼睛斜睨李棠的手,嘴巴生硬地咧开道:“公主,有何事……吩咐?”
李棠走近他一步,低声道:“多谢大人前日出手援助。”
“小事小事,”林奕僵硬地笑着道,“这功劳嘛本官就不要了,还望棠公主保重。”
虽然有救驾之功,但私军入城又是一桩罪责,为了不让皇帝注意到他,还是默默无闻做好事的好。
这件事他和李棠心意相通不用商量,此时纯属啰嗦。
李棠又问:“不知林大人何时回去呢?”
如今林奕贵为江南西道节度使,又代管黔中道,权势非同小可,自然归心似箭。
林奕哂笑道:“本官有些私事,三日后或许就回去了。”
成欢行动失败让林奕措手不及。那日他在宴会上好不容易护住衣袍没有被爆竹炸坏,但也吃了一鼻子药灰。如今只能从长计议看看如何瓦解大夏朝廷,他只有成欢这一个盟友,成欢不动,他只能偷偷使坏。
不过林奕想来想去,或许可以趁机见一见晖和郡主府的陈琉璃。他使出浑身解数,看看能不能把陈琉璃骗,哦不,求到手。到时候夫妻双双把家还,岂不快哉!
这件事当然不能被李棠知道,这女人并非善类,还是要小心提防。
“要回去吗?”李棠露出有些麻烦的神情,摇头道,“可是,大人的宠妾快来了呢?”
林奕如遭雷劈,挥袖道:“什么?”
“是这样的,”李棠体贴地笑了笑:“要不了多久就是年节,本宫想着干脆留林大人在京城过年。可过年不能没有年味,本宫想给大人一个惊喜,所以就千里迢迢去接林大人的宠妾了。”
宠妾……
“什么时候去的?”林奕不顾平日的洁癖,反手抓住李棠的衣袖道。
李棠抬手算了算道:“有十多天了吧,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节度使府,回程会慢一些,大人不要心急。”
心什么急啊?
我那不是宠妾,是母老虎好吗?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躲过那个女人,今日又被人八抬大轿送过来?
林奕退后一步结结巴巴:“你,你……为什么要玩我?”
自然是为了把他留在京都。
留下来,寻机剪除羽翼夺走领兵之权,防着他回去后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不管如何合作,李棠始终是防着他的。她觉得如今把这件事温吞些解决了,好过将来兵戎相见打得你死我活。
林奕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喉咙动了动,终于道:“光把宠妾带来,就能在京都过年吗?”
“哦,”李棠似乎抱歉地笑了笑,“忘记告诉大人,老太爷也会来的。”
意思是把你全家都接来了。
林奕面容崩溃松开李棠的衣袖,恨恨跺脚跺得头顶簪花掉落肩头。他把那花朵拿在手心,努力平复心情,喘匀实了气息,又从袖袋里拿出一片小小的铜镜照着把花戴好,这才拱手道:“棠公主的大恩,本官记下了。”
“林大人客气。”李棠面不改色。
待林奕爬上宫门口的马车,李棠才笑着回头,对远远站着的白夜容道:“白将军辛苦,本宫回去了。”
没有告别,白夜容反而走上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怎么了?”李棠问。
“殿下,”白夜容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一抹疑色,神情有些肃重道,“殿下养门客,练私兵,结识权臣又广布消息耳目,是为了什么?”
李棠脸上笑容消失,沉沉地看着他。
“是为了干政吗?”白夜容又问。
自古禁止后宫干政,更别提她是出嫁的公主。
“不是。”李棠肃然。
白夜容神情复杂点头:“那么殿下是为了给陛下分忧,守护大夏江山吗?”
“不是,”李棠又摇头,一双澄澈的眸子看定了白夜容的脸:“本宫,是为了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