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位于将军府东南跨院,因为要迎娶公主,是按公主府寝殿的格局重新修缮的。
成欢一路抬脚走过去,甬道两边侍立的宫婢含羞带笑低头,胆子最大那个堵着房门,跪安道:“婢子阿萝,祝公主和驸马鸳鸯璧合、百年吉祥。”
这是讨要赏钱呢。
成欢抬手从袖袋里拿出满满的钱袋,丢给阿萝。
阿萝又拜:“再祝公主和驸马誓约同心、琴瑟和鸣。”
这丫头会的还挺多,都谁教的?
成欢今日身后没有跟随从,总不能给这小婢女写欠条吧。他顺手解下腰间玉佩,丢给阿萝,双手便扶住门框,要推开婚房的门。
一个喜滋滋的声音在低处继续道:“更祝公主和驸马同德同心、相敬如宾。”
这还没完了。
新婚之夜踢打妻子婢女似乎不太合适,但他身上已经没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成欢索性一粒粒解开衣袍,踢掉靴子,把自己脱得只剩下内里的亵衣,礼服和靴子团成一团丢下,带着七分气恼三分无奈对阿萝道:“你能滚了吗?”
阿萝欢天喜地抱起衣服靴子玉佩钱袋,忙不迭起身道:“婢子这就走了,祝公主和驸马……”
话音未落,成欢已经推开了门。
红烛明亮,棠公主端坐床前。她没有盖喜帕,正在用手指轻揉额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神情准没好事。
成欢屏退屋内宫婢嬷嬷,关严实房门,大大咧咧走过去。
如今他们已经拜过天地,虽然开国礼法中,要求驸马新婚之夜对公主行君臣之礼,但成欢觉得这公主并不把礼法当回事,自己也就省了吧。
至于合卺酒,还是免了,直奔主题比较好。
“宽衣。”他走到李棠身边,展开胳膊。
成欢身上只穿着亵衣,丝绸单薄,隐约能看到里面肌肉虬结、宽肩蜂腰。偶有刀伤剑痕,那是常年累月在战场上拼杀后留下的印记。他腰间系着一根带子,只用一拉,宽裤便会顺腿落下。成欢展开胳膊,等着李棠为他脱衣。
你敢阻止我杀人,我就敢吃了你。
李棠仍旧支着头沉思,闻言站起身,却没有拉动成欢的衣带,而是也抬起胳膊,背对着成欢站好。
这是——
等着成欢为她宽衣。
岂有此理。
她一定没有读过《女诫》《女训》《女论语》,她一定不知道出嫁随夫要伺候夫君,她一定没把自己这个夫君当回事,睡前还得给她宽衣。
成欢憋着一口气道:“殿下不怕本将军动作粗暴吗?”
李棠螓首轻转,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半截肩膀,声音柔软道:“妾身自当承受。”
这话倒是女德典范了,一点也不像才把喜宴炸得烟雾滚滚的恶婆娘。成欢毫不客气,抬起胳膊环绕她的肩膀,在她胸前扯开盘扣。
奢华的嫁衣顺着肩膀滑落,露出内里白色的夹衣。这衣裳裹着胳膊露出肩膀,在胸前低低用双凤珠扣松松系着。成欢正巧低着头,此时眼前一片灼目的柔光,烫得他瞬间松手整个人后退一步。
原本环绕着李棠的胳膊松开,心胸中似乎有什么要一跃而出,成欢喉咙干哑身体炙热,如木雕般停下,却如火山般将要爆发。
“怎么?”李棠转过身来,丝毫不在意自己此时的形貌,眉心微蹙有些无辜地看着成欢,“这便是粗暴吗?”
成欢哑口无言,促狭中只好道:“就这样吧。”
“好。”李棠没有不满,她迈步到床前去,拔去发簪任长发散落,平平躺下。
夹衣不比亵衣柔软单薄,为了保暖,内里有薄薄的天丝棉絮。可即便如此,躺着的她也露出海水起伏般的美好曲线。
她这么主动,倒让成欢无所适从了。
无奈之下,成欢只好在心中默默想了一遍这些日子自己被李棠为难的场景。想他花了多少银子,浪费了多少人力,失败了多少次,终于,心中积蓄出愤懑的情绪,怒壮英雄胆,一屁股恶狠狠坐在床上。
把衣袖折起,长袜脱掉,再转身看李棠。
入目的先是一双脚。
这是一双天足,脚背光滑干净,脚趾白皙柔嫩,指甲染着凤仙花的汁液,一点点猩红让人百爪挠心。再往上看,是细嫩的脚踝,似乎稍一握紧便会折断。
这是他的新娘了。
思绪混乱中,成欢突然不记得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他该是恨她的,恨她父亲昏庸无能,恨朝廷虐杀他的亲人,恨自己的弟弟惨死在幼年,而她却长大了。
不光长大,还长得这么好。
悲伤突然涌上心间,让他胸中的炙热褪去几分。李棠却不知道成欢在想些什么,她微微直起身子道:“来!”
来?要把愤怒发泄在她身上吗?
可她何其无辜。
她甚至也在努力着,想改变朝野现状,想重塑法纪还民安乐。
成欢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殿下今日分外丑,本将军干脆先去临幸陪嫁来的通房丫头吧。”
“你敢!”李棠惊讶间坐起,抬起胳膊勾住成欢的脖子。
柔荑纤细撩拨着成欢的耳垂,她带着狡黠又得逞的笑:“将军怕了吗?”
李棠的大胆让成欢再一次如火中烧。
或许……有没有可能……她喜欢自己?
这念头如一阵飓风扫过成欢的脑海,他心中忽然栖息了片刻柔软。这柔软温暖缱绻,似乎带着某种吸力,让他向李棠靠近。
靠近。
人生孤苦世间荒芜,只留我们两个便好。
可当他接近,李棠脸上的顽皮却又消失,因为紧张慌乱间向后倒去。可她正勾着成欢的脖子,这跌倒带着成欢向她身上压去。
重……
李棠咬唇别过头。
似乎玩大了……
以为比他更泼辣大胆些便可以把他吓退,没想到他是个不要脸的。
那就只有亮起兵刃把他逼退。
可四肢百骸为何如此柔软无力,似乎也在迎合着他的到来。
李棠双颊绯红正要说什么,忽然婚房外有人如丧考妣般大喊:“将军,不好了!”
这真是救命般的呼喊。
成欢翻身滚落床沿,猛然起身,在一阵眩晕中对着门外责骂:“做什么?死了亲娘吗?”
外面瑟缩一片,那声音继续道:“回禀将军,金兵攻破屋折山,占据了洪山县,军部邸报刚到,皇帝忧心,命将军速速赶往皇城,商量反击之事。”
屋折山是成欢的军队驻守,一直如铁桶一般,却不知此次为何被攻破。
李棠忧心忡忡起身,脸上羞红褪去,漠然道:“沿洪山县往南,可谓一马平川直捣京师。阿兀术刚走,便这般不讲信用吗?”
成欢回头,目光带着激赏看一眼李棠。
没想到她懂这个。
又有些不悦道:“是不是当初公主殿下为了赌博多番调戏阿兀术,让他拼了命给你找不快活?”
“也许是的。”李棠大方承认。
成欢气结却又无可奈何,伸手在木架上找衣服,却发现他除了随身的亵衣,什么都没有带进屋。
衣服都被阿萝讹诈走了,不过穿着婚礼吉服上殿也不合适。
成欢正要呼喊随从拿来铠甲,却见屋门打开一条缝,阿萝在外道:“驸马爷,您的衣服到了。”
一套常服被塞进来,叠得整整齐齐,腰带头冠一概不缺。
只是缺个帮忙穿衣服的。
成欢看一眼李棠,对方疑惑地看回来。
罢了,指望不上。
他自己把衣帽穿好,迈出屋门时,扭头对李棠道:“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殿下开心吗?”
“不开心,”李棠摇头,神情有些难过,“管它打什么仗江什么山,驸马就不要走了。”
演得多像真的。
成欢冷哼一声抬脚出去,玄青色的身影没入深秋的风中。
距离京都千里之外。
一个男人在秋风中衣衫单薄,躺在篝火旁的草丛中。火光映照得他英俊的脸颊红润异常,若再明亮些,可以看到他的衣衫浸满鲜血。
那是因为他是在大战后浴血而归。
这正是金国皇子阿兀术。
“也不知到了没有?”他口中自言自语道,“要到得刚刚好,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让他们洞不了房,让成欢回不了家,让本王的心上人啊,可以睡个安稳的甜觉……”
他絮絮叨叨说着,身边正为他敷上止血草药的军医越发疑惑崩溃。
“殿下,”终于,他忍不住问道,“您用金国主力攻打一个小小的关口,死伤数千兵马,是为了……”
阿兀术没等他说完,接口道:“为了本王未来的王妃免受流氓滋扰,很值。”
军医手一抖,觉得自己脑子有病,要不然怎么听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话。他忍了忍,终于还是开口道:“大夏虽然国力积弱,但西北道行军大总管的兵马不弱,若他攻回来夺回县城,怎么办?”
“不等他夺,”阿兀术哈哈笑了,“咱们明天便退,干嘛白死人?”
合着您这几天做的蠢事不是白死人吗?
军医低头掩饰崩溃的神情。
听到阿兀术继续道:“本王有别的法子对付他。不出一年,金国的铁骑要攻入长安,迎回王妃!”
北地的风呼呼吹着。
似乎把这声音向南吹去,吹到李棠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