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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坏男人的末日

逆贼如林,在吉日傍晚挟持大夏天子。

燕王谋反,以皇帝性命要挟李棠退兵。

李城暮躲在启安殿厚重的殿门后,透过缝隙看向李棠。

她似乎是不怕死,持剑的姿势也有些僵硬,可今日她种种的布局,加之此时凛然不惧的风度,让纵使是敌人的李城暮,也不得不感慨她生错了性别。

这个女人似乎是一瞬间,便成长为他的对手。李城暮毫不怀疑如果他的动作再慢一点,天下就会是这女人的。到时候皇嫡子年幼,李棠必然垂帘听政号令群臣。

怎么可能?

有我李城暮活着一日,你李棠就休想!

他的身后,被十几个护卫层层“保护”的皇帝,正愤怒地大骂出口。

“逆子!逆子!你不得好死!”他喘着气,说了半天也只是这一句。身边的皇后拍抚着他的胸口,被皇帝气急败坏地挥开。

殿内一片狼藉,粗大的廊柱后露出几只内侍宫婢的脚,那是李城暮攻来时忠心护主的下人。而皇帝身后的御案前,瑟瑟发抖的翰林学士杨长风正在起草禅位诏书。他的身边,一个护卫正抱着装裹玉玺的木盒,只等杨长风写完,便盖上印鉴。

这就是李城暮的真正目的——逼迫皇帝禅位。

弑君则有违孝道,得天下不正,必然会使各地兵马打着“为先皇复仇”的口号进攻京都。可如果皇帝禅位就不一样了,以燕王现在在朝中的势力,不出一个月,便可平复异议,名正言顺坐稳江山宝座。

“父皇不要骂了,”李城暮转身对皇帝道,“儿子吓唬棠妹妹呢,怎么会真的让您今日死掉呢?父皇这些年无心朝事,只想着炼丹打坐得长生天道。儿子怕案牍劳形伤害龙体,只能勉为其难接下这江山了。”

皇帝愤而起身,纵身去夺护卫腰间的大刀,却被那护卫避开,又一脚踹回去。

“棠儿——”蹲坐在地的皇帝伸手向外,一边后悔没有在德妃招认溺死二皇子时株连燕王,一边把唯一的希望放在李棠身上。

“父皇放心,”李城暮转身看着高台上有些犹豫的李棠,笃定道,“棠妹妹温婉善良,绝对不舍得父皇母后在此遭罪,会退兵的。如此,她好我好父皇好,实乃皆大欢喜。”

话音刚落,便听到殿外一个清亮的女声如金石般落下:“进攻!”

进攻?

李城暮瞬间转身打开虚掩的殿门。

她拿什么攻?羽林卫没有破盾的长枪厚刀,如何攻进盾阵?用火更不可能,难道你不怕自己的父皇母后烧死吗?到时候我只是威逼父皇传位,你是直接弑君。

你李棠,要反了吗?

高台上的女子明媚一笑,那笑带着胸有成竹和气定神闲,似乎她不是在两军对峙的战场,而是要分花拂柳走入百官朝拜的圣殿。

同样,羽林卫将军白夜容也有些紧张地转头看向李棠。

如今陛下遇险,若让他下令羽林卫只进不退,拿肉身和逆贼相抗,他也会同意。但是那些人受他号令,他便不能把将士们当作没有生命的工具随意践踏。

他不是喋血的凶神。

担忧中,李棠却并没有指挥他,而是转身问一个面容普通的护卫道:“浊光,东西到了吗?”

“到了。”那护卫垂着头,神情木然却又恭谨。

是什么东西呢?

白夜容跟着浊光的目光向后看去,顿时震惊如同见鬼。围拢着启安殿四周高低错落的地台上,此时护卫闪身而退,露出明亮的金属光泽。

那是——投石车。

车后站着形容疲惫的男人们,甚至还有一个小和尚。要把这么重的车从京都城门下拉来可不是容易的事,看来李棠早有筹谋,用的是她自己的门客。

百日养门客,一日来拉车,这用法儿也是奢靡浪费。

不用火药不用厚刀更不用长枪肉搏,李棠居高临下,用两军交战守护城门时才用的投石车。

她要把反贼,砸成肉泥!

没有劝降没有废话,李棠一声令下,投石车把一人合抱那么大的石块丢入盾阵。盾牌再厚也如泥巴般被砸扁,同样被砸成泥的,还有反军。

很快,原本肃然而立的盾阵七零八落,反军们哭爹喊娘向外逃散。他们或者藏身在宫墙旁边,或者干脆举刀投降向外跑来。羽林卫抓住时机冲进院落,把反军如同待宰羔羊般尽数斩杀。

李棠说,进宫时已经问过一遍要不要降,如今没有降的,全部该死。

白夜容始终护卫在李棠身边,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到底是自己保护着她,还是她在保护大夏的江山。

很快,羽林卫逼近殿门,而李城暮可用之人,不过数十。

“逆王李城暮,出来受死!”李棠喝道。

她一身嫁衣站在血流成河的宫殿前,刀刃滴血、面容骇人,纷飞的头发飘扬在脑后,如同要斩杀凶魔的神女。

殿门打开,李城暮手中的刀,指着皇后。

“棠儿,不用管母后!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逆子!”

皇后没有流泪,她柔弱的身子直直站着,生怕成为儿女的拖累。

李城暮的刀刺入皇后脖颈中,很浅,滴下一串血珠。

他败了,败在处处被李棠算计,败在李棠比他更可怕,却败得不死心。

“李棠,”李城暮原本英俊的脸颊被蒙上一层死灰,嘴唇紧抿带着不惧生死的冷冽,开口道,“本王有个问题。”

“你问。”李棠眸中凝聚杀气,却更冷静。

“你是……”他思考着措辞,想着今日种种震惊,终于只是简单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变的?”

什么时候变的。

从一个窝囊任人欺负的嫡公主,变得养门客运筹帷幄,嫁将军与虎谋皮。

李棠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黯色,似乎时光的阴影落入眼窝,在那里凝聚出化不开的凶险。

她曾亲眼见过李城暮和德妃倾轧忠良,见过李城暮死后德妃亲眷把控朝政,见过各地节度使举兵自立为王,见过大夏被金国蚕食以至亡国。

她见过城破了,皇族宗亲的脑袋被挂在城门上示众。见过百姓成为屠刀下的亡魂,见过自己和白夜容拼了死命,也只保护不过百人。

所以,她是什么时候变的?

李棠目光中有些唏嘘看着燕王,木然道:“我死过一回。”

“呵,是吗?”燕王莞尔,接着道,“如今因为你,你的母亲也要死一回。”他说着不再犹豫,举剑向皇后刺去。李棠惊叫一声扑身去救,白夜容手中箭矢破空,正中李城暮肩头。而与此同时,李城暮身后写诏书的杨长风终于丢掉纸笔,徒手去夺宝剑,任凭自己的双手被剑刃划伤,一根手指断落。

尘埃落定。

皇后只是受了轻伤,李城暮被五花大绑在御案前。

他兀自在笑,笑着对皇帝道:“父皇,以你现在的身体,还能生养吗?”

皇帝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脚一脚向他踹去。

李城暮承受这样的击打,继续问:“还能生养吗父皇?”

“你这个逆子!朕就不该把你生出来!你和你的孽障生母,是一样的货色!”皇帝辱骂着李城暮,丝毫不管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只有李棠浑身冰凉。

她向前一步拽住皇帝,凄然问李城暮道:“你是什么意思?”

“哈?”李城暮为终于有人愿意听一听他的话感到高兴,他奸笑如同鬼魅,“大婚之前,你把老四藏在祖母的延庆宫了对吗?你猜,他活着,还是死了?”

李棠手中宝剑掉落。

李城暮继续道:“他死了,父皇再生不出别的孩子,似乎除了传位给本王,就只能传给贱婢生的老大。或者,把江山丢掉,送给异姓人吗?”

李棠退后一步,向外冲去。

延庆宫是独立的宫殿,在皇城东南,是太后的居所。

自古无论是夺嫡还是谋逆,不会伤及太后。

在大婚之前,李棠已经拜托母后把弟弟李城意送进延庆宫看护。为了防止德妃宫中的耳目知道,她甚至在母后宫中安排了别人冒充弟弟。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李城暮察觉了。

宫中甬道宽阔,李棠不顾礼法约束,骑马飞奔入延庆宫。

这里果然遭到了攻击。

宫门上挂着羽林卫的尸体,他们身上被刺入重弩。弩弓是管制军械,整个京都都没有多少。李棠把弩弓用来格杀反贼,而她的哥哥李城暮,却用来残杀兄弟。

再往里进,便不只有羽林卫惨死,还能看到燕王的亲兵。他们基本上是被宽刀刺死,那是羽林卫的兵刃。

进入第二道宫门,这里死的多是内侍宫女。可见羽林卫基本被屠杀,只有这些内侍宫女为了护主以肉身抵抗。

到这里已经不能骑马,李棠快步向内走去。终于,她在死亡的宫女中看到了弟弟的奶娘,看到了他的嬷嬷。

不敢向前了。

李棠抬手捂住胸口。那里,前世被箭矢刺伤的地方依旧疼痛,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带着要改变命运的决心殚精竭虑奋力一搏。却仍然败了?

她双腿松软扶着殿门冷静一瞬,惊怖和悔恨中竟然无法落泪。双眼干涩神情木然凄惶,李棠勉强扶着廊柱向内走去。

在一个狭小的花园院落门口,有十多个燕王亲兵死在这里。

莫名地,李棠忽然有了一丝希望。

她猛然推开院落小门,在花草掩映下,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尽头,有个男人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子。

那孩子嬉笑着,用手中五彩的粉饼涂抹着男人的脸。

那男人的脸很白,此时却如进了染坊般滑稽可笑。他做出恐吓的表情,却任由孩子涂抹着自己,口中道:“你不想活了吗?我要打你了!真的要打你了!”

他的手啪啪落在孩子身上,却很轻,眼中甚至有些宠溺。

“成欢。”李棠泪流满面,唤出他的名字。

成欢转过身来,看到他今日浴血的新娘,看到李棠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有些嫌弃道:“到底是笨。”

她的确笨,不知道李城暮杀了一个兄长,还要杀一个弟弟。

李棠没有反驳,抹去泪水笑了笑。

“过来,”成欢道,“你这弟弟还要不要?做个交易吧。”

果然,他永远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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