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要杀的人,有三十七个。
这三十七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于护主的暗卫和内侍,不算在里面。
名单就放在成欢怀里,他疲累的时候会拿出来看一遍,见而忘忧。
成欢觉得,他杀的都是恶人。
除了三皇子和当年审理李城钧溺水案的人,还有当今朝廷一些重臣。他们或者尸位素餐,或者贪赃枉法,或者阿谀奉承利欲熏心。这些人要么依附三皇子结成朋党倾轧忠臣,要么为了扶小儿上位把持朝政,极力主张皇帝传位给四皇子。
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朝廷在他们手里成为豪绅渔利工具,百姓在他们治下税赋高昂伸冤无门,大夏军政混乱暗无天日。
他们该死,死在隆重的婚礼上,很好。
但是成欢也愿意让李棠试一试。
她是个执着的女人,不到黄河不死心。
而且她写给林奕的信,也很有意思。
只剩下五天,倒要看看李棠这个大胆的念头能不能实现。
可林奕觉得,成欢这话不太靠谱。
他伸手扶正发间红花,有些犹疑道:“大将军可要记得自己准备做什么,别被女人迷了心窍。毕竟江山大业厚重,儿女情长轻薄。”
成欢斜睨他一眼。
什么时候轮到这花蝴蝶警告自己了?
“你说完了没?”他沉声道。
说完了没有?
林奕不满地抿嘴。他是空着肚子来的,这将军府不会不管饭吧。
“怎么?”林奕挑眉道。
成欢低头拿起核桃:“说完了走。”
这个晚上,林奕饿着肚子把李棠写给他的信又看了一遍。叹息般道:“罢了,本节度使便勉为其难吧。”
当林奕在火盆里烧掉李棠给他的信时,在京城内燕王府中,李城暮也正烧信。
信是李杏捎来的,她哭哭啼啼,说出母亲的惨境。
德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皇帝派大理寺、刑部、宗正府一起秘密审讯。虽然德妃认下溺死皇子的罪行,但宗正府得到皇后授意,为了让德妃把罪责推给李城暮,动了刑。
“这都怪李棠!”李杏哭哭啼啼抱着兄长道,“母妃被夹断手指浑身是伤,每日只有一餐,他们甚至不许母妃睡觉。如果我能替代母妃就好了,哥哥,你快救一救母妃吧。她快要死了!”
李城暮神情阴沉展开信,那上面只有一句话:“吾儿要忍耐,万不可轻举妄动。”
他攥紧手推开缠在自己身上的妹妹。
李杏被他推得险些跌倒,正要不满,却听到兄长的声音冷冰冰罩下。
“你是怎么出宫的?”
李杏神情怔怔。
原以为会得到兄长的抚慰,会听到兄长想了什么办法,会对前途黯淡的命运有些期许,却没想到兄长神情冰冷声音更冰冷。
“母妃认下那样的错事,父皇竟然允许你出宫?母妃被羁押,你却仍然能见她能捎来信,能告诉我她的情况。你说,你到底是本王的妹妹,还是父皇的细作?”
他摆动衣袖,目光锐利咄咄逼人。
一抹羞怒的红色填满李杏双颊,她愤然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
“随你怎么想!”到最后,李杏只能跺脚离去。
李城暮转过身,觉得如今殿内的火烛亮得刺目。他走进暗夜,屏退侍卫,独自一人待在院落中。
今夜乌云密布,月亮在浓云后时隐时现,像偷窥者的眼。
母妃虽然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但皇帝已经起了疑心。要不然不会关着母妃却让李杏跑来传话,他要看自己的反应,要看自己的动作。
不可能再信任了。
死的是皇帝嫡亲的儿子,就算不是自己做的,可子凭母贵,母在牢中,子有何贵?
如今只是秘审母妃,朝廷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像是有细软冰凉的虫子爬上他的脊背,李城暮忽然觉得通体发寒。他虽然站着,腿却止不住颤抖起来。于是索性蹲下,屈膝坐在地上,再躺下,就躺在冰凉的砖石甬道上。
他身上凉,心却滚烫如火。
与其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不如困兽犹斗死里求生。
如今已经弄清楚,这一切的帐,都该算在李棠头上。
李棠的依仗是什么?成欢。
成欢在城内有护卫,但是如今他的兵马在千里之外,西部行军大总管不过是虚职。
李城暮静静躺着,寒冷让他思路清晰,顺着脉络找到关键之处。
李棠的弱点是什么?
皇后,以及四皇子李城意。
李城意刚满两岁,养在皇后宫中。可宫中有羽林卫守护。
不过李城暮刚刚听说,皇帝为了排场,准备让羽林卫千人送嫁,婚礼那一日,宫中守备会稍微空虚。
而羽林卫将军白夜容,那一日会以族兄的身份,把李棠背出公主府,接着护送入将军府。
帝后不会参加宴会,他们会留在皇宫。
不堪一击的皇宫。
而婚礼那日还有什么事呢?
还有什么人可以利用,什么人可以跟他站在一处,什么人只要许以无上的权柄,就愿意背水一战。
李城暮猛然坐起,一双眼睛在暗夜中发出诡诈的光。
距离婚礼还有四日,李城暮托病不再上朝。
他病得厉害,高热不退,浑身长满红色的斑点。
皇帝命太医去诊,太医认为可能是痘疮。
痘疮可是无药可医的急症,不光不可医,还传播迅猛。此病多发于小儿,致死率高。成年人感染只是容易起热且影响相貌,暂时没有生命之危。
果然,发病两天后,整个燕王府都被感染,有个仆役的孩子病死。因为公主大婚在即,京城拥堵不堪,故而太医认为不可把病人迁出京都,以免路上散播成瘟疫。
想来想去,太医院不得不剪了白色的布条封堵燕王府,提醒路人警惕不可误入。
好在因为觉察迅速,王府以外无人感染。
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担忧,就连驻守在燕王府周围的羽林卫,都瞬间销声匿迹。
他们体格健壮不怕死,但谁家里还没个孩子?万一把疫病之毒带给孩子就不好了。
巨大的药箱运入燕王府,只能进不能出,和京城其他地方的喧嚣相比,这里俨然成了孤坟。
除了成欢的将军府,护国公府也在准备十月十九日的婚礼。
因为是太后赐婚,国公府不敢怠慢,竭力铺张,尽量让府邸上下焕然一新。不管众人心中怎么想,露出来的都是喜气洋洋之色。
这一日赵舍来祖母处确认婚礼流程,见老国公夫人在红布包裹的文书上轻磕手指,抬眼道:“按照路线,迎亲车队要走延寿、太平、兴化坊。”
“是。”赵舍垂头应声。
因为娶清幽的事,他在这个家里越来越抬不起头。
几个同族的兄弟表面上露出艳羡之色,可神情却总满含龌龊。长辈就更苛责些,虽然不提清幽,可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敲打。
“倒要看看这个儿媳妇,是不是比棠公主还要美貌。”
“必然是比棠公主美的,不然怎么会弃天家公主不要,要一个勾栏伶人?”
赵舍假装没有听见,快步从那些碎语的长辈们身边经过。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
明年,待明年我高中状元,你们就不会在乎谁是我的妻子了。
老国公夫人看他走神,颇不满地拍一声桌案,寒声道:“既然已经走到太平坊,不如一直向东,从皇城门口经过。”
“这……”赵舍有些犹豫。
那日棠公主会从公主府出嫁,也会经过皇城门口。
但他不敢提起公主盛大的婚礼,怕刺激到祖母敏感的神经。
“那便这么定了。”
老国公夫人扬眉,不容置疑地把文书推给赵舍。
婚礼前日,成欢又去了一趟公主府。
李棠正手持书卷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到他的脚步声,没有抬眼。
“失败的滋味怎么样?”成欢慢条斯理地坐在茶案前,开始煮茶。
李棠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如今李城暮病得严重,别说参加婚礼,就是爬起来入彀也不可能了。
成欢瓷白的脸被氤氲的水汽蒸得微热,他向后靠了靠,转过头看着李棠,淡淡道:“明夜或许有些可怖,你不出门便好。”
李城暮并不参加婚礼,可婚礼却依旧可怖,也便是说,成欢准备在婚礼上杀别的人。
就如同前世,虽然李城暮逃过一死,但十多个大臣横尸婚礼。
“当然,”成欢又道,“燕王府也会有些可怖,但是棠公主看不到,真是可惜。”
李棠把书卷放在一边,睁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婚礼之上死那么多人,成将军如何交代。”
“不用交代,”成欢笑着摇头,“明日本将军会因为力抗逆贼,死在婚礼之上。到时候劳烦殿下给本将军打一副好棺椁,宽敞些,睡着舒服。”
这是准备金蝉脱壳了。
李棠看着他一笑。
成欢也笑意很浓。
他原本没想过要告诉李棠。
却下意识便说了出来。
或许不管长大后的她有多狡诈,自己都不想让当年的阿梨因为他的死伤心吧。
他们的相遇很短暂,不知道李棠会不会因为他的离开感觉到寂寞。
可眼前的女人轻轻扶额,唇角一抹狡黠的笑。
“你在想什么?”成欢问。
“本宫在想,等我做了寡妇,养几个男宠好呢?对了,”她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开心抚掌道,“万一他们争风吃醋,必然会有很大开销。将军之前答应本宫的事别忘了,银票要按时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