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惨叫护卫惊慌,有人吓晕过去,有人说要去请羽林卫,有人说快去宫中禀报。阿萝趴在床沿上死死拽住成欢的裤子,大哭道:“不要碰公主殿下!”
成欢收腿要踹,李棠觉得那一脚会把阿萝的脖子踹断。
“你们都下去。”她靠在床帏上不顾衣衫凌乱,清冷道,“不准声张。”
虽然疑惑却无人敢忤逆她,护卫退出去,宫婢退出去,阿萝走时哭着把地上昏迷的一个嬷嬷也拖了出去。
成欢却并没有因为李棠屏退宫人对她有任何好感,他伸出手捉住李棠的脖子,把她死死定在床上。
从择婿宴上回来时她去父皇母后宫中请过安,此时还来不及褪去面纱。如今被成欢扼住喉咙,顿时觉得有些憋闷。
“成大人,”她喘息道,“可以容本宫说句话吗?”
成欢脸色苍白,暴怒的眼睛中有浓红的血丝,开口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嫁给我?”
听听,大夏国的嫡公主,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物件。
难怪有许多大臣上书说成欢拥兵自重将要谋反。
李棠一点都不生气,因为这位臭名昭著的西部大总管,这位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再有一年多便会死掉。
说起来也是可笑,他那么厉害,竟然从山上跌死了。
对一个将死之人,人们很容易宽宏大量。
前世成欢死后,朝廷重新派驻四位节度使持旌节上任,可那些兵马只服他一人管束,屡屡兴兵作乱甚至谋逆搞得朝廷头大如斗。也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大夏各地屡有兵乱,民生日益凋敝,到最后……
所以今日乍一见到成欢,她便打起了这人的主意。
这一世她心中已经对赵舍没有执念,若想强大,需要有钱有权。而嫁给成欢,便可以有钱。等成欢死了,她要得到那些兵马。
这买卖很划算。
李棠前世从不撒谎,但前世的结局那么惨,这一世何不反着来。
“成大人,”她目光坚定看着成欢那张漂亮的脸,“我喜欢你。”
喜欢你,所以想嫁给你,这是很正常的事。
且两人也算门当户对。
成欢脸上并没有被表白后的激动,他的脸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是按着她脖子的手有轻微的松动,接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趁早改变主意。”
“成大人,你爱过女孩子吗?若你爱过,就该知道一颗心如果付出,就难以收回了。”她勉强说出这句话,继而大口呼吸。
爱过女孩子吗?
——“青烨哥哥,帮我和青桐哥做个秋千吧?”
——“青烨哥哥,听说你要去戍边,这包碎银子可不可以帮我保管?”
阿梨那时很小,跟自己的弟弟关系要好。他照顾弟弟,顺便捎带上她。他对她没有爱,只有些类似血脉亲情的保护欲。后来他去戍边,最终没保护到弟弟,也没保护到她。再后来,他眼中的人便都该死。
“成大人,”李棠继续道,“即便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总要传宗接代吧?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她做过不吃亏的交易吗?
成欢松开手随意坐在床上,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谁不知道嫡公主李棠是个包子呢?
及笄礼时皇帝把洛阳府以北分给她,食邑三千户。没过多久,大皇子便寻了个由头跟李棠换了块封地。那地方两年涝三年旱常常颗粒无收,李棠没捞到好处不说,还年年贴补粮食给百姓。
更听说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追求李棠长达数年,可眼看李棠便要同意这桩婚事,半路杀出来二公主李杏,三言两语把男人勾搭走,订婚比她这个姐姐都早。
这才急得太后和皇后都为她着急,张罗出一个择婿宴来。
这样的包子,能跟他这个活阎王做什么交易?
“成大人,”李棠扯起枕头遮挡自己裸露的肩膀,“你娶我,我的封地都给你。”
你的封地似乎年年需要倒贴钱。
成欢看着将要黔驴技穷的李棠,像看一个傻子:“别的呢?”
“我给你生个儿子。”
公主的儿子,那可是天生尊贵封爵食邑的。
成欢看着她,一双眼睛似乎能剜开她的心:“还有呢?”
这还不够吗?
李棠心中憋闷,挖空心思道:“我可以多生几个儿子。”
看来在这蠢公主心里,自己二十四岁没有婚娶生子,算是人生一大失败。
但听她这些白痴的话说出来,成欢倒不那么生气了。
他踢开锦被起身,走到瓷盆前认真净手,似乎刚才触摸到了极其恶心的东西。然后用棉布擦干,转身看着神情忐忑的李棠,开口道:“我,对儿子没兴趣。”
赵舍回府时,便觉得阖府上下的气氛不太对。
果然,才刚进了角门,便有心腹小厮踱步过来,说他最好去一趟东跨院。
东跨院是祖母的居所,作为护国公夫人,自从祖父驾鹤西游,祖母便是这个家说一不二的存在。
而作为祖母最疼爱的嫡孙,赵舍每日早晚的请安是绝对少不了的。只是往常不会有人刻意提醒他罢了。
那或许,是祖母有东西要赏给自己?
赵舍大步向东跨院走去,才刚刚抬脚迈入院门,便从内直直飞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擦着他的额角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碎成渣滓。
赵舍惊骇低头,勉强分辨出那是一块通体红润的珊瑚。
怎么摔这般贵重的东西?谁惹祖母生气了?
赵舍连忙快步向屋内走去,迎面见父母亲跪在祖母面前,劝祖母消气。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赵舍牵着祖母的衣袖跪下,老太太抬头一看是他,劈头盖脸高声喝骂。
“今日择婿宴是怎么回事?说了让你送贵重物件,咱们国公府没落到拿不出一样礼物吗?你送的什么?诗?嫡公主会稀罕你的诗?昨日公主赠碧玉给你,你说要投湖,今日公主择婿宴请你,你便送诗。赵舍!你这是辱没先人脸面啊!老婆子我不如跟着你爷爷走了吧……”
老太太边哭边拭泪,蓝色棉帕子都哭湿了。跪着的赵舍父母连忙劝慰,赵舍父亲先是以教子无能重重拍打自己的胸脯,接着劝慰道:“孩子不愿意,咱们就不要勉强了吧。”
但他虽如此说,声音却越来越低。
当年国公爷只是军中校尉,随先帝征战,在困境处救先帝性命。赵氏因此被先帝重用,加官进爵一路到了国公之位。可国公爷死后新帝继位,赵舍的父亲袭世子爵位,读书和习武都不行,如今只是在翰林院领个闲职罢了。
文武两样都不行,家道眼看着没落下去。这些年只好强撑着门面,寄希望于赵舍,却发现这孩子放着大好的机会不知道珍惜,真是让人烦恼。
“祖母,父亲母亲,”赵舍当然知道家里的难处,他跪拜道,“孙儿不想做驸马,孙儿是读书人,明年春闱会考科举,中状元,走清正官道。”
这话听起来倒是很有志气。
国公夫人喘匀了气,啐一口道:“别是因为哪家的小浪蹄子吧!”
赵舍连忙说不敢。
衣襟解开,李棠在氤氲的水汽中滑入浴桶,勉强坐下。
身上依旧很疼,且因为成欢的原因,膝盖、肩膀和脖颈添了几处瘀青。
但最严重的在胸腹,低头可见十多个指甲盖般大小的红痕,触之滚烫疼痛。那是箭矢入体的痕迹,提醒她自己如今不人不鬼的身份。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死过一次的人,行为乖张做事疯魔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吧。
只是,如何让成欢娶了她呢。
他不想要儿子,想要什么?
前一世时,她想嫁给赵舍。
赵舍虽然念了那首诗,但赵舍的祖母第二日亲至宫中请安,面见太后说明来意。于是不管赵舍怎么不情愿,他们的婚事定下来。
那时李棠喜爱赵舍的风流倜傥,以为自己身份高贵且貌美无双,婚后好好爱他,不拿公主架子欺压他,他早晚会爱上自己。
可他没有,既不同意和离又不待见她。
想起那些独守空闺,后来又把赵舍捉奸在床,恶心得避居温泉行宫的日子,李棠只觉得寒心。
后来她也懂了。
赵舍的家族在跟皇族结亲后扶摇而上,无论是族中其他子女的婚配还是官场生意里的游刃有余,都得了极大的好处。
他不肯爱她,也不肯和离,恐怕是因为家里不允许。
所以他才养外室的吗?
唉,自己可真是个包子。
阿萝在木桶中勾兑入活血化瘀的药汤,哗啦的水声把李棠的思绪拉回来,她忽然开口道:“阿萝,怎么样才能让成大人娶了本宫呢?”
阿萝蹙着眉头,像是在吃一碗苦药。
“殿下,”她满脸愁容,“成大人是出名的吓死人,大家都说他是活阎王,谁都敢打。万一殿下嫁过去,每日里挨打,最后生不出小公子,只能唉声叹气寻死觅活。成大人盼不来小公子,只能养外室逛酒楼烟花柳巷……”
“好了,”李棠制止她的胡说八道,在水中轻轻抚掌道,“有了。”
成欢的确谁都敢打。
李棠闭上眼睛,身体下滑缓缓进入滚烫的热水。
“前世,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也打过一个人。那缘由似乎是……要买走一名叫‘阿梨’的宫婢。他打的是谁来着?”
西部行军大总管、四镇节度使成欢靠在床榻上揉着自己的耳朵,开口道:“没听清楚。”
“回大人,当年跟大人的弟弟玩在一处的小姑娘阿梨,便是大皇子府中的宫婢,如今十六岁了。”
成欢静默不语,眼中浮现一丝难得的温情。
怪不得当年回回都是大皇子去了温泉行馆,她才出现。还哄骗青桐说是她爹爹带她去玩耍的。
她的穿着打扮的确是个小宫婢。
听闻大皇子喜欢虐杀奴婢,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走。”成欢面色清冷起身。
“大人,”神情木讷的属下道,“咱们是不是先要送拜帖,再备上礼物。”
成欢没有说话,眼神斜睨瞬息间又收回。
室内顷刻便如冰冻一般。
浴桶中的水温刚刚好,李棠任由自己下坠没顶,在几乎要窒息的一刻忽然睁眼猛然起身。
“大皇兄!”珠串般的水珠从她白皙匀称的身体上倾泻洒落,李棠眼中有些得意,“当年为了抢阿梨,成欢打了大皇兄一顿。”
她说着扶住木桶抬脚跳出:“咱们去。”
“去哪里?”阿萝惊讶道。
明媚的微笑在李棠脸上荡漾开:“去,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