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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能忘情的追求者

屋里并不安静。

呼啸的风从破烂的窗户吹进来,打了个旋,把污浊的气息扑打在李棠脸上,再缓缓消失。

她跟着董园的视线看向房梁,那里横竖支着几根木头,光线昏暗,看不出究竟。

“三年了。”董园的声音沉沉地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不说话,每句话之前,嘴唇都要动很久才能发出声音。

“罗撇子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仵作自知卑贱,他又老实,怎么会当街逞凶斗殴呢。隔了一年,程大理死在床上,说是入室盗窃引起的凶杀。哈,”董园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被病痛折磨了三年后的麻木,他甚至笑了起来,“他是个老光棍,有一点钱就买酒吃,家徒四壁有什么好偷的。”

李棠敛容不语。

他们都是亲自查验过钧哥尸体的人,他们的死也都是因为知道了什么真相。

董园笑着笑着开始咳嗽,肺腑和气管间似乎有要命的粘稠物堵塞,可他竭力抠弄着脖子喘着气,那东西不出来,他也咽不下去,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开始呼吸,得了一口气,直勾勾看着李棠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是自己栽下去的。”

停顿一瞬,他很满意李棠脸上惊讶的神情,自得地用手抹把脸,又吐口唾沫把头发捋得平整,脸上几分坚毅:“我这条命是自己的,要活要歹,都是自己说了算。”

原以为他是被灭口者推下角楼,却原来是自残。这样的自残让敌人放松警惕,让他苟延残喘三年,也或许,让他留住了最大的秘密。

李棠搬来两把凳子摞在一起,听着董园讲当年的情形,按照他的指引从房梁上取下一个陈旧的铁盒。

“多谢你。”她忍住急于打开铁盒的心情,对董园道。

“不,殿下。”董园唇角露出一丝笑。

那笑自然坦诚,跟这臭烘烘的房间格格不入。却又那么妥帖,是忍受屈辱终于得偿所愿后的放松。

说到底,他不是一个畏死者,他忠勇无畏,守住了断案者的良知底线。

李棠把铁盒放进袖袋,神情郑重,退后一步施礼。

虽然对他施礼的是一国公主,天家贵胄身份尊贵,但董园脸上没有吃惊惶恐。他微微闭了闭眼,道:“等了这么久,终于解脱了。”

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出去,李棠缓步走出院落。

刚才站在窗外护卫的浊光已经消失,估计是去了回程的路上警戒。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低矮的院门外,西域马正伸长着头,衔下土墙上一棵摇摆着的草。车夫用鞭梢拍扫着马儿的鬃毛,动作里半分警告,又含着爱惜。

忽然,那马儿停下动作,扭头看向走来的李棠,马嘴半张,马蹄混乱踏地,几分焦躁地向她嘶鸣。

“怎么了?”李棠走快几步,开口道。

“轰——轰隆!”

大地震动烟尘四起,李棠眩晕之下连忙矮下身子扶地,一条狭长的缝隙在她手掌下蔓延,耳中似有雷声震动鼓膜,她惊慌间扭头,看到刚才还稳稳屹立的房屋已经轰然倒塌。

如同房梁被抽走,四周墙壁仍在,砖瓦却直直拍在地上,有一处略高些叠满碎瓦的地方,应该是——

“董园——”李棠摇晃着站定身子,拎起裙角向前几步。

那是董园的床。

“爹!”她的身后,一个稚嫩瘦弱的男孩子嘶喊着越过她,冲向那一片废墟。

斜刺里一个男人飞也似靠近,拦住这孩子,勒令他停下。

“爹!爹爹!”这孩子惊恐地大叫,拼命厮打捉住他的人。

浊光不说话不解释,稳稳站在地上,抓着这孩子的衣领,把他像一只猫般提起来。

也不需要浊光开口解释,因为就在此时,倒塌的房屋忽然似被引燃了什么东西,冲天火起。

大火过后,床上只留下一具焦炭般的尸体。

董园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拉着床腿旁的机括。

房屋倒塌乃至大火焚烧,都是他在三年前,便给自己安排好的结局。

所以他托孤,所以他说:“我这条命是自己的,要活要歹,都是自己说了算。”

李棠站在废墟前,慢慢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瓦砾。

瓦砾炙热,硌进手心,灼热的疼痛和自己胸前箭矢刺中的痛似乎遥遥呼应。她没有说话,用手帕包裹瓦砾,僵硬地转身。

回程的马车上,李棠打开铁盒。

防水的羊皮包裹着两样东西,一样东西很薄,是李城钧的验尸报告,里面的内容和刑部案卷上的完全不同。自然,这是最初没有被篡改的那份。一样东西很厚,是半个巴掌大的和田玉璧做成的腰坠,上面雕刻一弯明月,明月旁有几个小字:“暮声隆隆呼月出。”

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

这是李贺的诗。

李城暮十二岁时,询问皇帝为何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皇帝便吟诵李贺的《官街鼓》,说年岁更迭翠发早晚变白,只有晨钟暮鼓永远守护回荡在京都。“暮”字,是长生之词。

德妃听了这话,立刻着工匠给李城暮做了这块玉璧,命他时时佩戴,以求长命百岁。

董园说,当年验尸后,他们关闭进水闸门清空太安池,发现了这块玉璧。

这件事非同小可,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先试探着把验尸报告上呈。那报告被原封不动送回来,上司把他们和尸体关在停尸房一晚上,等第二天打开门问:“验好了吗?”

从头到尾,没有半句明示。

但报告已经改好。

可半辈子跟尸体打交道的他们,到底无法忍受自己伪造报告任权贵草菅人命的事实。宫禁深深,他们无法见到皇后,其余人不敢信任,于是几个人把第一份报告和打捞出的玉佩放在一起隐藏妥当,等着或许有一天可以交给稳妥的人。

没过多久,同僚陆续“意外”惨死,董园把铁盒挪到他家里房梁上,再把自己摔了个残废装疯卖傻,躺在病床上苦捱日子。

李棠无从体会瘫痪在床的他这三年受过多少苦痛,也不能责备他为何不能再等一等,等到坏人伏诛安享太平。

她能做的,只是不负他的托付。

可她收好物证,看着马车角落里神情呆怔的男孩,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这孩子很瘦,虽然十二岁,身形却如同十岁的孩子。他皮肤黑黑的,头发稀疏地披散在脑后,双眼瞪大却没有哭,嘴唇紧抿,静默无语。

“你叫什么名字?”李棠问。

孩子没有回应,李棠看到他攥紧了手,小心挪得离她更远了些。

“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她又道,“从明日起,你不必去集市做工了。想要读书还是学一门手艺,都可以告诉我。”

这孩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转过头看她,开口道:“停车,我要下去。”

马车停下,他灵巧地跳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主府的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而公主府的马车,继续向前。

李棠觉得,她应该见一见成欢。

可马车刚进城门,便见成欢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她。

“哟,没死。”他奚落道。

这是在她身边放了多少眼线啊,才刚出事便被他知道了。

“让大将军失望了。”李棠掀开窗帘,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成欢下马靠近,神情里没有关怀,只有些清冷。

“东西拿到了,但是人死了,”李棠掩下情绪,声音平静,“大将军你曾经笃定是李城暮杀了钧哥嫁祸于人。这个消息是谁给你的?那个人,可以做本宫的人证吗?”

成欢这才扭头看她。

李棠脸上仍有细碎的尘土,藕荷色的衣袖上擦了一片黑灰,虽然神态端庄,但这狼狈却故作镇定的模样惹得人有些莫名恼怒。

他的目光如同山峦的暗影盖满原野,凝滞一瞬道:“那人已经死了,帮不上公主的忙。本将军说了,杀了他,是最简单的事。”

李棠满含希望的眼神瞬间黯淡,却摇头道:“无妨,本宫再细细查问别的。”

看她的样子,如今应该已经确定是李城暮杀人无疑。可她却仍然执拗地要查案,要公道,要明正典刑按律治罪。

成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距离京都千里之遥的草原上,一个满脸胡茬,面容清俊的男人正在篝火架上烤羊肉。

他烤得仔细,一边翻动那半条羊腿,一边细细撒上粗盐。没过一会儿,烤肉便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用匕首切下一块羊肉,直接塞嘴里吃下,金国皇子阿兀术脸上却没有因为这食物而满足快乐。

他皱着眉头,问随从道:“他当真成功,做了公主的门客?”

“是。”随从低头,“他来信说,公主正在调查六年前二皇子死亡的真相,大夏皇室将有血雨腥风。”

“本王好生妒忌,”阿兀术把匕首刺入羊肉,却半晌没有切割,只是叹息,“本王若能日日陪在棠公主身边,该夜夜好梦。”

这随从是自小跟着阿兀术长大的,在他心中,如今沉迷女色的皇子有些没志气。他嗫嚅道:“棠公主马上就要嫁给成欢了,陛下也命您跟土护坦部落联姻结盟,主人您还是……”

还是不要妄想了吧。

老老实实在草原打仗,吃草原的羊肉,睡草原的女人。

阿兀术哈哈笑了,笑完了道:“嫁给别人又如何?本王可不是那些小心眼的汉人!就算她嫁人,就算她给那人生一串儿的孩子,就算她老得掉干净牙齿,本王也要她!”

随从叹口气暗自腹诽,不知道掉干净牙齿的女人能用来干什么。

阿兀术却忽然停住了笑,看着南边的方向,神情有些哀伤道:“就算躺在一口棺材里,也是了了心愿。”

王爷发起情来有些吓人,随从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后退几步离开时,听到阿兀术喃喃自语:“棠公主,本王要送你一个新婚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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