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铺满鲜血,手持弓弩的兵丁见知府大人的脖子咔嚓一声断了,参军的胳膊飞出丈远,早就魂飞魄散忘记了搏斗,被扑进来的衙役按倒。
县令李嵩绅忙不迭跪倒叩头请罪,说自己被郑侩蒙蔽,这才引狼入室。
秦王和李宵圆都没有说话,他们站在喧嚣杂乱的室内,在一群或惊恐或悲愤的面容里,神情沉静,格外引人注目。
李宵圆的手松了松,握着的匕首险些滑落。
他唤自己的名字呢。
那种从容间带着些舒缓自在的语气,跟师父一模一样。
李宵圆没有说话,她不确定秦王身体里师父的心是否苏醒。如果苏醒,他要做什么呢?
“李宵圆,”杨珺又道,“要小心。”
是因为看到她杀人,所以唤醒了师父的心吗?
李宵圆向他走近几步,走到他面前,抬头看他有些涣散的目光,开口道:“师父。”
时光一去不返的河流里,他们来到两百年前。这一刻没有相见的欢喜,李宵圆看到杨珺忽然抬手按住自己的头,拼命摇了摇,接着后退几步坐倒。
李宵圆连忙扶住他。
一阵痉挛般的颤抖过后,杨珺缓缓抬头。
眼神清澈冷峻,俨然是他之前的模样。
李宵圆立刻松开手退后一步。
还是不行啊,师父的心,没有醒。
“本王怎么了?”杨珺问。
“殿下太累,需要休息。”李宵圆道。
杨珺点点头,视线落在屋内,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
李宵圆又看向李嵩绅,想了想道:“父亲大人不妨去查一查县衙主簿,女儿发现刚一出事他便不见了,不会是逃命了吧?”
李嵩绅立刻站起身。
这主簿今日的行为的确有些可疑,或许便是内奸。他急急忙忙吩咐下属去查,李宵圆趁机一起离开。
县衙里安静下来。
州府参军姜严恳求衙役为他捆扎胳膊止血。
这件事必然会上报朝廷。郑侩已死,姜严的口供便尤为重要。衙役们为他包扎好伤口,押他去往牢房。刚走出后堂,迎面撞见一个人。
正是回府处理伤口的唐九郎。
他眯眼看向姜严道:“怎么是你?”
凌晨时姜严还是搜检醉风楼的武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而那时唐九郎为护着被褥里的女子,被姜严刺伤手掌。
没想到一天的功夫,他们的身份已经天上地下转换过来。
姜严闷哼一声扭过头。
竟然有人会为这个废物报仇,把他的胳膊砍断。
“正巧你自投罗网,”唐九郎有些开心,“让本公子剁你一只手解恨。”
姜严的头又扭过来,双眼瞪大脸色煞白。
不带这样的吧,刚那女人不是为你报仇了吗?
然而他还未开口,衙役们便七手八脚挡住唐九郎。
“唐公子稍安勿躁,”衙役劝道,“姜参军的右胳膊已经被七娘子砍掉,您再剁他左手,咱们捆人都不方便。”
“七娘子?”唐九郎立刻大惊道,“她没事吧?出了什么事?”
一边说一边向府衙后跑去。
衙役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能有什么事,没想到县令大人养出一个女阎罗。以后办差可得小心些,不然指不定就咔嚓一声人头落地。
李宵圆正站在廊下抬头看天。
夜色昏沉,天空如一匹缀着珠饰的绸缎,铺展在眼前。
不知道故乡的天,是不是也这样。
父亲母亲,会想念她的吧。
师父来到这里,是为了两百年后的天谴吗?他是一个神秘的人,李宵圆曾听人说,她的师父杌律,不是凡人。
“你才不是人呢!”她那时候这么反驳对方。
可是如今看来,可以用术法来到两百年前,的确不像是凡人能够做到的事。而方丈大师,也很了不起啊。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唐九郎提着食匣过来,问道:“饿了吗?”
那只鸡腿早已在她腹中消耗殆尽,如今真是饿了。
“府里自己种的老南瓜,熬了小米粥,你尝尝。”
唐九郎随意坐下,一层层抽开食匣,取出精致的碗碟。汤粥倒在碗里,碟子里盛着酱牛肉、炸鱼块、葱花鸡蛋、凉拌笋丝、芙蓉糕。
李宵圆笑着坐下,又道:“秦王殿下还没有吃呢。”说着便要把食物收起来带进屋。
可是唐九郎伸手挡住了她。
“是给你做的,”他说道,“你吃完了,才轮到他。”
这么小的一件事,他竟像是恼了。
李宵圆笑笑坐下。
也罢,没听说过心会饿的,就让秦王再饿一会儿吧。
唐九郎把筷子递给她,一双眼睛波光潋滟:“出门在外,不吃饱怎么行?”
李宵圆惊怔之下抬头,唐九郎就那么和煦地笑着,目光中有洞察一切的笑意。像是等着她招认什么,又像是不管她招认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是怀疑了她的身份了吧。
毕竟县令的女儿李七娘子,怎么可能比山贼还要可怕。
李宵圆回应唐九郎一个大大的笑,便捧起碗筷大吃起来。
“别噎着,”唐九郎道,“还有。”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随从沐风忍不住也道:“郎君烧坏了两口锅,总算熬成了,还担心七娘子不喜欢呢。”
今日说是回去包扎伤口,却是去做饭了。
唐九郎咳咳两声制止沐风,问李宵圆道:“好吃吗?”
“好吃。”
她满意地咀嚼着饭菜,说话含糊不清。
这次的刺杀让杨珺决定不再回京,而是改道庐州。
去庐州之前,他和唐九郎谈了谈,坦承了他来到徐州的目的。
“当年父皇身为宰相,受大周皇帝禅位,改国号为随,降封大周皇帝为明国公。明国公府不久后起火,府中无一人逃出,不幸全部遇难。可近些年总有传言,说明国公尚有一子留在人世,故而父皇密旨,遣我来查看。”
唐九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闻言道:“此乃皇家秘辛,殿下不必透露。”
杨珺了然而笑。
可能是因为刚吃过饭,他脸上有了些血色。
“不过是担忧国公爷遗孤无人照看罢了。本王没有找到,这便回去复旨。只不过听说庐州那边有人反叛,正同淮南道兵马打得难解难分。本王与其回洛州复命,不如前往平叛,也算是尽孝。”
唐九郎点头道:“那便祝殿下一切顺利。”
“还要祝我,”李宵圆在唐九郎身边摆手,“我也要去。”
唐九郎的脸色变了。
他没有跟随杨珺出发的理由。
“那便也祝七娘子,一切顺利。”
唐九郎整衣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脸上虽然仍旧含笑,却有些捉摸不透的警觉。
“九郎放心,”杨珺笑得神情坦荡,“本王必然会把七娘子安全送回来。”
或许是因为徐州知府的加害,杨珺走得很匆忙。从户布山返回县衙后的第三日,他便出发前往庐州。
与来时只带了几十名护卫不同,这一次不断有附近的兵马加入随行队伍。从徐州一路往南,不过七八日,便有数万部队跟随在侧,扎营时呈圆形散开,浩浩荡荡分外壮观。
史书记载随朝军队涣散,虽然吃穿都很好,却因为失了民心,养出的都是胆小如鼠之辈。李宵圆这几日待在军中,倒觉得史书有夸大之过。
却不知道庐州那里反叛的是谁,这一仗好不好打。
而杨珺其人,真像史书上讲的那样,战无不胜吗?
大军终于在庐州城外驻扎,有军将来报,声音几乎是嘶喊着。
“庐州城已被李疏德所占!”
李疏德?
正在啃玉米的李宵圆猛然起身,险些撞破了头。
李氏先祖,先祖皇帝……
“传令三军!”营帐内响起杨珺的声音,“明日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