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绅亲自回府去寻李宵圆。
暮色降临,因为走得太快,他手里提着的灯笼险些灭了。
李嵩绅兴奋而又不安,府衙距离家宅不远,他却走得出了一身汗。刚刚进府,夫人便来迎接,李嵩绅来不及细说,劈头盖脸一句:“你怎么管的孩子?七娘子呢?”
李夫人被噎得愣在原地,辩解道:“之前日日守着她,怕她身上不好,这才刚歇了两日。老爷你就看不得我闲吗?不,我可没闲,这两日一直赶制你秋冬的衣裳,辛辛苦苦你不体贴,怎么开口就是责骂?”
若不是远远见有下人经过,李夫人真想捶李嵩绅几拳。
知道讨不到好处,李嵩绅忙不迭道歉:“我这不是急吗?七娘子呢,秦王殿下要见她。”
李夫人顿时眉开眼笑。
“有没有可能……”她试探道。
“想什么呢?”李嵩绅顿时气结,“秦王殿下可是有正妃的,我李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小?”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什么做小?”
李嵩绅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李宵圆提着灯笼远远站着。姿容清雅,颇有几分出尘之姿。
夜色朦胧,他心中忽然恍惚一瞬。
这……是他的女儿吗?
李嵩绅待李宵圆走近,引她往府衙去。
“你是什么时候懂得解毒医术了?”
李宵圆一笑:“很小就懂了啊,女儿房里放着父亲买的医书,闲暇间看看解闷,就懂了。”
李嵩绅相信他生的女儿很聪明,却不相信聪明至此。
正疑惑间,李宵圆拿出随身携带的医书递给他。
“这里面恰好有解七时毒的法子,女儿不过是记住罢了。”
这下再无疑虑。
原来只会解这个毒,真是凑巧了。
这便好,还是不要懂那么多。
如今世道险恶,身负巧计易被有心人嫉恨。
一路上李嵩绅苦口婆心讲了许多。
唐九郎被家中喊回去了,但是秦王殿下要见她。
不准用箭,不准动武,不准吓唬人。
不准逾矩,不准顽皮,不准失礼数。
要乖巧懂事,要三思后行,往后跟着秦王殿下到京都去为太后诊病,稍不留神便是杀头的死罪。
不光杀头,还可能株连。
俗话说福兮祸所伏,治好了太后的病当然是好事,但是治不好就另当别论了。即便有秦王殿下护着,到底不如别趟这浑水。
李嵩绅神情郑重:“家里几十口人,还都不想死呢。”
李宵圆只是点头应声,不久迈入府衙,吏役推开门,便到了秦王杨珺安歇的后堂。
李宵圆浅浅施礼。
秦王身体还很虚弱,他斜倚软榻,制止她的施礼:“本王还未谢七娘子救命大恩,又要烦请七娘子随本王回京都给祖母医病,真是莽撞了。”
李宵圆忙说不敢,杨珺又要说什么,忽然听外面有人慌慌地喊:“大人,不好了!”
魏县主簿狼狈地瘸着腿,喘着粗气禀报:“县城被围起来了!”
说是山贼同党前来报复。
“李嵩绅出来!你敢杀我们的兄弟,我们便敢屠城!”
山贼嚣张,也不知用的什么机括,竟能把叫嚣的声音传进府衙。
“岂有此理!”李嵩绅转身去找他的刀,“殿下放心,下官宁愿舍身,也要杀干净这些魑魅魍魉!”
杨珺抚掌叫好道:“那便有劳李县令。”
李嵩绅已经找到刀,接下来披上战甲,临出门时,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宵圆。
李宵圆会意道:“父亲大人放心,女儿守规矩便是。”
李嵩绅这才放心地去了。
山贼不停撞击城门,又在城外放箭。箭矢上捆绑着火油包,顿时引燃不少靠近城墙的民房。
李嵩绅恨恨地爬上城墙,指挥衙役反击。
可衙役们苦着脸道:“库房里的箭原本便少,今日杀贼都用光了。”
“那也要拦住!”李嵩绅嘶声喊,“你们可不光在护着秦王殿下,还在护着魏县县城的百姓!山贼猖狂至此,如若失手,便是大随教化失德,朝廷受辱,他日是要写进史书的!”
他一面说一面扶着垛口向下看。山贼不多,看起来却凶悍得很。射进城的箭如同火雨一般,不少人当场中箭毙命。
旁的人早已吓破胆子,可李嵩绅咬牙抬头,拼命向远处看去。
“来了!”他惊喜道。
今日救回秦王殿下,李嵩绅便吩咐给徐州知府快马报信。这一则是报自己剿匪有功,二则知府郑侩是李嵩绅的上级,救出秦王却不上报,便是有心争功了。
如今果然便见官道上远远奔来一批人马,他们手持火把行动迅捷,很快便到城门外不远处。
“大胆贼人!”有将官厉声喝道,“竟敢攻打城门,还不快束手就擒!”
弓弩响声阵阵,城墙下的山贼很快应声倒下,偶有没死的,也瘫倒在地不敢反抗。
“快!”李嵩绅整理官袍小跑着去开城门,“迎接知府大人!”
知府郑侩从马上一跃而下,抬手制止了李嵩绅的施礼,开门见山道:“秦王殿下呢?”
李嵩绅立刻引着郑侩往县衙去,后面井然有序跟着他随行而来的护卫。
一路上郑侩细细问了秦王的情况。
是否受伤,毒可解了,秦王的护卫什么时候才能到,准备如何上报朝廷。李嵩绅一一解答,觉得今日的郑侩比往日更加平易近人,让他心中微热。
果然,为百姓做事岂敢惜身,自己不顾生死上山剿匪,得到了上司的肯定啊。
李嵩绅跟上郑侩的脚步,忙不迭为他打起帘子开门,郑侩进得屋子,见秦王正斜躺在床榻上,身边一个女子递过去汤药,想必是婢女。
见郑侩进来,秦王斜睨他一眼,淡淡道:“郑知府到了?”
郑侩满脸羞愧跪拜道:“下官失职,不知殿下来到徐州,更不知殿下竟陷入贼人之手,下官万死不辞,求殿下责罚。”
郑侩迟迟不敢起身。
他得诚心领罪方可消除秦王的疑虑。
俯身在地,他想了想,应该没有破绽的。事情安排得很周全,为了撇除他和山贼的关系,今日他特地命人假扮山贼围城,为的就是亲自歼灭以证自身清白。
可是秦王杨珺迟迟没有说话,一片凝滞的静默中,有女子的声音道:“不知府衙参军大人到了吗?”
什么意思?
郑侩抬起头,正对上李宵圆疑惑的神情。
“还请这位……娘子示下。”
亲王面前竟然开口提问官员,难不成不是婢女,而是女眷?
郑侩转了转眼睛,道:“府衙参军姜严,就在外面。”
又去看杨珺的神色。
杨珺的视线一直在李宵圆脸上,唇角含笑,闻言道:“那便唤他进来。”
姜严立刻到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李宵圆便开口道:“昨日夜里,你搜了醉风楼,对吗?”
姜严神情一怔,旋即点头:“奉命追赶逃犯,不敢有失。”
李宵圆点头,走近一步道:“我听你跟人说,追捕逃犯是做做样子,户布山的山贼正等着逃犯自投罗网呢。那么你说的逃犯,是,这位秦王殿下吗?”
姜严两股战战,抬头看向郑侩。
不等郑侩说话,李嵩绅先急了。
“不准胡说八道!搜捕醉风楼的事你这个小姑娘怎么知道?请知府大人,参军大人不要怪罪,小女前一阵落水伤了脑子……”
然而话音未落,便听秦王殿下凉声道:“郑侩,你是崔氏的人吧,如果本王没有猜错,你的衣袖中,该有一张伪诏。”
郑侩的脸白了。
李嵩绅站得离郑侩远了些。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人!”惊讶中,便听到郑侩忽然大声道。
外面立刻涌进来十多位披甲持弩的兵丁。
郑侩从阔袖中掏出一张黄绢,抖在手中道:“陛下有令,秦王杨珺谋逆,见者格杀。县令李嵩绅被山贼报复,为国捐躯。”
妈呀!
李嵩绅向后退去。
一只柔软的手扶住他的后背,防止他跌倒在地。
“父亲大人,”李宵圆轻声道,“女儿能不能,吓唬人?”
“光吓唬有什么用?”李嵩绅大喊道:“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以一抵十。
李宵圆没有功夫杀那么多人,她只是迅速靠近郑侩,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扭断了郑侩的头。
而刚刚拔出刀的参军姜严,被李宵圆反手按刀,顺便剁掉了姜严的胳膊。
鲜血飞溅间,姜严惊恐退后。
“为什么?”他悲鸣道。
“他那么好的人,”李宵圆瞪着他,“你为什么要刺伤他的手?”
姜严倒在房间角落,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你!”他捂着胳膊道。
“是我。”李宵圆唇角微扬。
“是……”杨珺有些僵硬的声音在李宵圆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去,见杨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他脸上有恍然一刻的清醒,开口道:“李宵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