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出城剿匪的不光有衙役皂隶和民丁，还有县城内各户豪绅被迫送来的护院下人。
不过这里面并没有唐府的人。
“贤侄，你的人呢？”李嵩绅又把刀放下来，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到唐九郎身边自始至终只跟着一名唤作沐风的随从。
再过不久便是户布山了，李嵩绅心里总是没底。说起来他只是文人啊，读孔孟之道，立志为国尽忠，怎么便来剿匪了？
“我的人，可不是唐府的人。”唐九郎一笑，从阔袖中随意抽出一根竹筒。李嵩绅迷惑地抚着胡须：“这是……”
话音未落，便忽然听到“呲”地一声响，头顶十多丈处炸开一团烟花。
白日烟花并不璀璨，红色的信烟笔直向天空升腾。
“李大人，”唐九郎看着李嵩绅揪掉的一团胡须，唇角扬起道，“鄙人不敢抢功，是县令大人打下了户布山。”
已经打下了？
这才刚到山脚好吗？
李嵩绅左右看看，忽然便听到前方隐隐有厮杀之声传来。
“这……”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人，”唐九郎骑在马上，随意攀折一根柳条，斜斜指向前方，“敢不敢，去打户布山？”
敢不敢。
一介书生披甲上阵，为民除害。
敢不敢。
横刀跃马临危不惧，救人危难。
李嵩绅看了看手中并没有武器，却比他更快一步，错开了半个马身的唐九郎，猛然扬鞭而起。
“杀！”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响亮了些。
催马上前到山路边，便见有几具尸首乱糟糟躺着。看衣装打扮，正是上山为匪的山贼。
那杀了这些人的，自然便是唐九郎所说的，他的人。
天娘老子，这唐九郎深藏不露！
李嵩绅握紧刀，回头对衙役们下令。
“下马！杀贼！”
一群人向山上涌去，路上见山贼岗哨已全部被灭，却又看不出是谁杀了他们。地上只有山贼的尸首，并无旁人。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山贼的对手过于强大，一种是那些对手即便死了，也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若真是这种情况，就，更可怕了。
山贼落草为寇、刀口舔血，杀人不眨眼，并不是好对付的。
竟然可以做到如此！
李嵩绅看向唐九郎的目光突然有些复杂。
怪不得他主动把这份功劳让给自己。
朝廷大员之后，却豢养凶狠杀手，若被有心人查报，便是诛灭满门的死罪。
此事过后，他定要好好劝劝这个年轻人。
要向善而行，尽快回归正途。
如此，一路上并不凶险。偶尔遇到几个落单的山贼，也很快吓得他们束手就擒。
县令带着衙役主动冲上前，后面跟着的民丁竟然迟迟使不上劲儿。眼见每隔一段便遇山贼横尸惨状，忍不住心有余悸大声赞叹。
“县令大人是武夫出身吗？怎么这般能打？”
“青天大老爷啊！咱们魏县再也不用害怕山贼了！”
“你得了吧，大老爷已经上任三年了，到如今才肯打。”
“那必然是先卧薪尝胆养好了兵。我不管，回去就跟我家老爷说，给县令大人请万民伞！”
山路曲折，走在最前面的李嵩绅一路向上，忍不住有些着急。
你们，倒是给我留几个人杀啊！
这想法刚冒出脑海，便忽然见前面山门敞开，里面残余的几十名山贼拿着刀枪等物冲了出来。
“你的人呢？”李嵩绅猛然转头问唐九郎。
“走了啊，”唐九郎道，“给县令大人留几个。”
谁稀罕你留！
“快！”李嵩绅双腿酥软头皮发麻，“让那些民丁护院赶紧上来！”
院子里，房前屋后顿时充满喊杀声。李嵩绅挥舞着长刀，虽然没有砍到任何人，好歹壮了声势。
“你们把人关到了哪里？”他逮着一个被砍断双腿等死的山贼，立刻问。
那山贼往一处房屋指去，李嵩绅立刻一马当先跑过去。
今日的事太过凶险，让他平添几分胆气，接下来就是救出秦王，想到这里他激动万分，一脚踹开了门。
“下官来迟……”
李嵩绅神情僵硬瞪大眼睛。
屋内遍布恶臭，眼前并无秦王，而是数十名被捆绑手脚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不知道被关押了多久，突然见李嵩绅踹门而入，一个个尖叫着往门口看来。
“大人是……”看着李嵩绅包裹在战甲内的官服，他们难以置信地开口。
“本官魏县县令李嵩绅，特来剿匪。”
屋中人一怔，接着大声哭嚎起来。
李嵩绅被吓了一跳，便见男男女女往他这边跪倒，伏地乱糟糟道：“老天开眼，青天大老爷亲自来救我们了！”
“我们已经被关了好些天，交不出赎金就要杀了我们！”
“大老爷您万福，您好人有好报，小人给您磕头了！”
李嵩绅说不出话来。
他今日是被逼着来剿匪的，虽然偶尔也曾听说山贼绑人要钱，但毕竟民不告官不纠，他还想多活两年。哪知道拼了老命杀到山上来，没有救到秦王，却救了百姓。
衣食父母官，李嵩绅忽然觉得惭愧得很。
“快起来，起来。”他有些哽咽。
跪地哭泣的百姓已经努力爬过来，抱着他的靴子，围着他。
“请大人为我等解开绳索，我等随大人出去。小民命贱，宁死护住大人。”
“你们……”李嵩绅也曾在县城骑马出行，路过的豪绅们无不恭维赞叹。可这一次是百姓围着他，百姓要护着他。
李嵩绅的眼睛忽然有些潮湿。
“你们哪里命贱？”他大喝一声，“勿要妄自菲薄，你等老幼妇孺，就待在这里，等山贼剿灭，本官我亲自送你们回家。”
回家啊……
哭声更大。
李嵩绅丢下一把匕首任他们自行松绑，便又转身杀出重围。
可他刚刚举刀，却忽然感觉面前有疾风扑来。
“狗官，去死！”
山贼举刀向李嵩绅头顶砍去。
果真一死吗？
李嵩绅在这电闪雷鸣般的瞬间，看向扑来想要护住他的百姓。
太远了。
他想对他们说。
但是万分恐惧紧张中，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由着对方砍来。
但是那人却忽然停住，手中长刀掉落，接着一头栽倒。
他的胸口有一支箭贯体而出，沾血的箭头露出来，上面挂着衣服上的粗麻。
天地俱静，惊魂未定间李嵩绅向前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子。
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姿挺拔手握弓箭，对他微一点头。
山顶的风在这一刻吹落了她头顶的帷帽，露出这女孩绝美的面容。
“怎么……”
李嵩绅举起手。
怎么这娘子，有些眼熟。
被惊吓后的灵识渐渐回归身体，他终于想起来这娘子是谁了。
“李宵……”
李嵩绅眼皮一翻跌倒在地，昏迷过去。
唐九郎身穿白色锦袍，黑革束腰，轻轻踢开一颗石子，在山贼盘踞的巢穴，含笑往前走。
他的身旁，沐风手持长剑随行，遇到不开眼的山贼杀过来，便一刀结果对方性命。
唐九郎心情不错。
在规定的时间里，县衙出动剿匪，既救出秦王，又无需李宵圆动手。
如今徐州遍布朝廷眼线，虽然这么做暴露了他隐藏十年的人手，但也是值得的。
不过若杨珺真是李宵圆找的人，那么……
唐九郎微扬的唇角忽然有些僵硬。
每间屋子都搜寻一遍，终于砍开一间屋子拴着的锁链，见到了要找的人。
屋内没有血腥味，也没有看守，杨珺俯身在桌案上，像是睡着了。
唐九郎轻轻推了推他。
“没死吧？”
杨珺一动不动，听到有人来，他睁眼看过来，低头呻吟，吐出一口血。
唐九郎心中微寒，抬手要去触摸杨珺的经脉。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跃进房内，比他更快一步，挡住了他的手。
李宵圆就站在唐九郎面前。
几个时辰未见，身穿胡服的她比晨起分别时更添英武之气。细长的眉微蹙着，小巧的鼻梁末端，鼻头微红。
她并指按在杨珺腕部，凝神屏息。
唐九郎注视着她的脸。
喜悦的笑容在李宵圆脸上散开，如落花拂动春水、晚霞燃烧西天。
那么美，那么快乐。
唐九郎僵硬的神情突然松动，接着也笑了笑。
“是他吗？”
李宵圆抬头看他，点着头笑。
她笑得好开心，可是她眼眸中，渐渐积满泪水。
“他中毒了，”李宵圆又道，“这毒很厉害，我没有时间配置解药。”
唐九郎看着她。
还懂配置解药，她会的好多。
“总会有办法的，先带他回去。”
“来不及了。”李宵圆忽然扶起杨珺的肩膀，捆着衣袖的细绳向上翻卷，露出白皙的手臂。
“师父，”她把手臂内侧最薄弱的地方送到杨珺唇边，“咬我。”
——“我不吃。”很久之前，师父杌律把一丸药送到她面前时，她这么拒绝。
“我才不要吃这些东西，身子病了自然有太医。为了防着生病中毒，就吃这么恶心的东西，你不如杀了我。”
“很痛吗？”杌律问。
李宵圆顿时泄了气：“吃完后头痛欲裂，恨不得死了。”
“没出息。”杌律冷眼看她，“吃了它，每年只吃一次，吃够七年，百毒不侵血可制药。”
是不是因为这样，来到这个世界的不光是她的魂魄，还有她的身子。
她百毒不侵，她血可制药。
她可以救师父一命，带他回去。
杨珺无法抬头，模糊的视线中，努力看清眼前女子的模样。
“你……”他摇了摇头，试图推开李宵圆的手。
“求你，”李宵圆道，“咬我，只需要一口，便可活命。”
杨珺依旧摇头，他抿唇向后，绝不为苟且偷生啃食别人的血肉。
“你信我，”李宵圆掉下泪，“你信我，我的血可以救你。”
然而杨珺抵死不从。
混乱中，唐九郎忽然开口道：“我信你。”
他递过来一只碗，一把匕首。
“刺浅一些，放血出来。”
李宵圆迅速接过去。
唐九郎扭过头，在这一瞬间闭上眼睛。可他没有捂住耳朵，所以那划破肌肤的声音和血滴入碗的声音，撕碎了他的心。
山贼已被剿灭，活着的吏役和民丁抬着昏倒的县令下山去。
李宵圆和唐九郎没有走。
过不多时，躺在床榻上的杨珺醒了。
他首先看到露出笑容的李宵圆。
她明丽的容颜渐渐在眼前清晰。
杨珺心中微动伸出手，牵住了李宵圆的衣袖。
“你……”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