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心悦于他,想要嫁给他?
如果不出意外,半年后便是唐九郎和李七娘子的婚期。李宵圆在穿越前从不知道,二百年前的徐州境,有名女子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也叫李宵圆。
而恰逢这个李宵圆投河自尽,她追随师父的踪迹来到这里,顶替了这个女孩。
是天意如此,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因为不出半年,便是她和唐九郎的婚期。
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要嫁给别人的郎君吗?
李宵圆为拒婚而投河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李老爷终于松口答应退婚,唐家不再勉强,这倒是个好时机。
不过,至于她是否心悦杨珺……
是“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的那种心悦吗?
山林中有风吹过。
接近黎明,天色由鸦青转为铅白,让李宵圆更清晰地看清眼前男人的神情。
“这是我的私事。”她开口道。
“昨日你来府里,说了同意退婚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对于两百年后的她来说,其实无论是唐九郎还是谁,都是已经死了的人。她无暇关心他们的婚丧嫁娶,只想找寻到她的师父。
“是这样啊。”
唐九郎有些促狭地笑了笑,明亮的眼眸中一抹暗色。他再次握起缰绳,轻夹马腹回转,对李宵圆道:“回去吧。”
重伤的护卫躺在马车上,快马加鞭往县衙去。李宵圆提前一个路口下车时,对唐九郎道:“我等到今日午时,如果没有兵马营救杨珺,便不再等了。”
唐九郎点头,看着李宵圆麻利地跃下马车。
李府的防卫很松懈,她轻松翻墙进院,从打开的窗棂跃进闺房,经过睡在地席上的阿晴时,并指在她后颈处轻按一下,阿晴翻了个身,再次睡去。
这一次她会自然醒来,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被李宵圆点了穴位,只能沉睡。
李府和县衙只隔了一条街,很快便听见府门被敲响。李老爷的房内亮起灯,他穿戴整齐,慌慌张张往官衙里去。
然而却不再有别的动静。
天已大亮,街道上响起叫卖熟食的声音,接着有巡街的官差斥责商贩占道,过不多久有马蹄声经过,年轻人唱着诗词走得很慢,出门采买的仆妇丫头笑着夸奖,引起一阵嬉闹声。
然而县衙仍旧很安静。
既听不到有人派遣官差往州府送信,又听不到李老爷回府。
“七娘子在想什么?”
阿晴给李宵圆盛了一碗蛋花汤,问她。
李宵圆轻轻摇了摇头。
她信唐九郎一次,等到午时。既然信他,便不做其他揣测。
唐九郎此时正在县衙后堂喝茶。
唐九郎的随从来了,路上买了早饭。
所以唐九郎一边喝茶一边吃饭。
羊肉萝卜馅的包子热气腾腾,拿在手里便闻到阵阵鲜香。咬上一口含着咀嚼,鲜嫩的肉质里有饱满的汁水四溢,慰藉一晚上的劳顿。吃完第一口,第二口蘸上香醋,既解腻又提鲜。
连吃两个,又喝一碗酸辣饽饦汤,唐九郎抬头问:“县令老爷不吃一个吗?”
李老爷哪里有心情吃。
他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后面跟着县衙主簿,也在踱步。但主簿不敢走得太快,因为李大人时不时便会突然停下,接着长叹一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上报州府吧,兹事体大,不是大人能解决的。”
“对!拿纸笔来,本官要亲自给知府大人去信。”
此处魏县,是距离徐州府最近的一个县城,快马报信不过两个时辰便可来回。很快,官差跑回来说,徐州知府郑侩不在府衙。
李老爷便又转起圈来。
魏县不大,县衙里算上三班衙役、上下吏员、洒扫杂役,统共不过百人。若再加上县城在册民丁,也就三四百人。除了人手不足,县衙里的军械数量也少,弓箭要么断弦要么箭头生锈。以百人众,去攻打数百山贼盘踞的户布山,无异于送死。
可又不能不救。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再次向杨珺的护卫确认。
“小的不敢欺瞒大人。”那护卫正躺在车板上奄奄一息。
李大人捻着胡须停下来,又看向唐九郎。
唐九郎刚用茶水漱过口,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的的确确,被山贼捆上山的,便是当今陛下三子,秦王杨珺。”
杨珺虽为皇子,自小却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原本任山阳道行军元帅,如今朝中人事变动,皇帝命他回洛州任刺史一职。
山阳道距离徐州颇远,李大人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绕到了这里。
他怎么能绕到这里!
“知府大人怎么就偏偏此时不在州府呢?”李大人捻须的速度越来越快。
“因为他在避祸。”唐九郎道。
“滋”地一声,李大人揪掉几根胡须。但他来不及喊疼,而是厉声斥责唐九郎:“休要胡言!”
县衙主簿也看向唐九郎,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户布山上,几处低矮的土石房后面,有一座略微宽敞的砖瓦房。日光斜斜地从薄纱窗照进去,能看到里面的男人端正地坐在八角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前坐着一个男人,这男人身穿圆领袍,行止气度绝不是山贼。
“对不住了,”他在道歉,“这毒药一时半会儿虽然要不了殿下的命,但会让四肢百骸一寸寸疼。七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秦王殿下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是崔氏派你来的吗?”杨珺脸上并没有大难临头的恐惧,他声音平淡,不悲不喜。
圆领袍男人叹了口气:“秦王殿下何必猜疑,如今这朝中想让你死的人何止一二。小人来,想要什么,殿下是知道的。”
他知道,所以他才绕道徐州。
可这些人阴魂不散,竟然趁他重伤未愈,掳掠他至此。
杨珺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近些日子他总觉得不适,如今可能因为被灌入毒药,更是隐隐疼痛起来。
“不要慌,”杨珺忍痛一笑,“谁先死还不一定。”
圆领袍男人蹙眉俯身,疑惑道:“殿下不会还指望着,你结识的那个浪荡子唐九郎,能来救你一命吧?上次是咱们大意,这一次不会了。这是贼窝,他不敢来,那小县官儿也不敢来。”
说到这里一声唏嘘:“没想到秦王殿下戎马半生,如今却要埋骨青山。”
七个时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圆领袍男人相信,要不了多久,他面前的男人便会因为疼痛跪下来求他。
到时候那个随朝宫廷最大的秘密,便会被秦王吐得干干净净。
他有耐心等,不着急。
李大人已经不再捋胡须,他此时站在唐九郎面前,感觉遍体生寒。
唐九郎,这个平日里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什么时候懂得朝事了?
他一句句陈清利害,可能因为吃得很饱,如今中气十足。
——大人去救或者不救,都是一死。
——秦王殿下死在你魏县境内,大人会被押解进京听候发落。秦王如今虽然式微,到底还是有些拥趸。到时候不等大人到达京都洛州,便会被半路格杀。
——但大人若去救,官衙内人手不够,鲁莽行事只会死得更快。
恍恍惚惚中,李大人觉得他有些不认得眼前这个年轻人。
唐九郎看着他的神色一笑。
或许昨晚跟李宵圆待在一起时,他自己也是这样的神情吧。
“那不如,”李大人身后,主簿终于道,“杀了这个报官的护卫,咱们只当不知道?”
那护卫闻言长吸一口气,终于昏死过去。
距离午时只有两刻。
长安终于回来了。
三根银簪一串玛瑙外加两颗不大的东珠,终于换来一匹马。
长安把马藏在角门外不远的长街边拴着,回来给李宵圆讲马匹的位置。李宵圆已经重新捆绑好头发,用帷帽遮盖头脸,衣服也换成方便骑马的胡服。此地民风虽不如大弘朝开化,但女子骑马出门还是有的。
相比长安乐意帮忙的兴奋模样,丫头阿晴就很不乐意了。
“娘子,”她愁眉苦脸看着妆奁,“以后你头上戴什么啊?怎么见人啊?”
李宵圆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出门一趟,你别急,如果夫人来问,就说我睡下了。”
这谎言只用打开门便可以拆穿,可见根本不在乎夫人是否发火。阿晴苦着脸坐下,觉得她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李宵圆出门去,很快便找到那匹马。
她凝神屏息翻身而上。
马儿初识新主,有些桀骜地扬蹄嘶鸣。李宵圆低头轻抚马鬃,安抚道:“听话。”
只这一声,马儿立刻乖乖站好。
走吧,你与我一起去救师父。这大随朝,你是我第一个伙伴。
可李宵圆刚刚轻夹马腹,忽然便听到县衙那边传来噪杂的喊叫。
“快集结人马!”
“点卯民丁!”
“拿上家伙!”
“县令大人有命,剿灭户布山山贼,杀一人奖五两银!全歼则摆酒大贺十日!”
吵吵嚷嚷中,渐闻兵器声悦耳,渐闻马蹄声阵阵,渐闻热血男儿齐齐喧喝。
李宵圆向县衙方向看去。
唐九郎,他做到了。
少女扬起马鞭,比出城的人马更快一步,紧握腰间匕首,向户布山飞奔而去。
县令李大人夹杂在乱糟糟的人马中,抹了一把汗水。
生死就在今日!
唐九郎说,他有舆图可直捣贼窝。
唐九郎说,他有计策可诈敌退散。
唐九郎愿意出钱,还愿意出人。
他李嵩绅有什么怕的……
不,他还是怕。
他只是一个进士出身的小官,破过最大的案子甚至都不是杀人案。如今让他去剿匪,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但是不去,更是难逃一死。
罢了!
李嵩绅在喧闹的队伍中慢慢给自己鼓劲儿,让下属找了一把生锈不那么厉害的刀,往脸前颤巍巍一扬!
“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