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从御膳房传来的菜被宫婢用食匣盛着擎过头顶,穿过甬道走过连廊,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御书房门外。
布菜内侍看一眼门口当值的内侍总管,轻声唤:“师父……”
内侍总管手里拂尘摆动,摇着头走过来。
“先不要进。”
小内侍疑惑地偷眼看向紧闭的房门,立刻有拂尘敲在他头上。
“不想活了?”内侍总管虽然压低着声音,到底很凌厉。
小内侍吓得缩头哆嗦,还是忍不住问道:“徒儿先把御膳带回去?”
“也不用,”内侍总管想了想道,“这情况还没有过,谁说得上来呢?指不定一会儿就好了。”
这情况的确没有过,陛下在跟皇夫怄气呢,刚刚御书房里隐隐有摔打之声,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受了委屈。毕竟是女人,虽为一国之君,到底也没男人力气大。
要不要叫羽林卫来呢?
内侍总管刚冒出这个念头,便摇了摇头。
羽林卫将军不正是皇夫吗?
这事儿是不是于礼制不合?今日该去中书省问问。
内侍总管皱着眉头,慢慢走回书房门口,提心吊胆地等着。
御书房里,奏折和文书整整齐齐摆放在御案上,镇纸压着批阅到一半的奏章,毛笔蘸满墨汁,搁在龙凤呈祥的檀木雕花架上,稳稳当当。
靠墙的两排书架里,典籍摆放整齐,就连前朝的书简都规整地放着,并未有丝毫混乱。
只不过原本干净的地面上摔了一只茶碗,成对的粉瓷茶盏还有一只在李棠手中,她高高举起来,做出要继续摔的动作。
“倒不知你还会摔东西。”
崔青烨一身赤红羽林卫服,正慢条斯理坐在茶案前,把红的枣、黄的菊用茶匙舀出来放进紫砂壶,细细地烧煮。
“小心动了胎气。”
他不忘了叮嘱。
李棠索性把举着的茶碗丢掉,上前一把揪住他如夜色般浓黑的头发。
“你让不让我去?”
威胁中收紧手指。
“不能去,”崔青烨的头轻轻偏向李棠的方向,忍痛拒绝道,“陛下你说破了天,就是把整个皇宫砸了,为夫也不能让你去。”
看来来硬的不行。
松开崔青烨的头发,李棠轻轻坐下去。
她却没有坐向裹着天鹅毛的矮凳软垫,而是直接坐到了崔青烨怀里。
崔青烨微怔之下笑起来,张开怀抱,把李棠抱了个结实。
李棠抬头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你给我烧茶的样子最好看了。”
崔青烨轻哼一声。
“陛下这是美人计了?”
“我想要你。”李棠继续亲吻着他,蜻蜓点水般,亲一口离开,再亲一口。温润的唇瓣刚刚贴合却又离去,欲语还休欲拒还迎。
崔青烨被她撩拨得五脏六腑热起来,小腹处涌起暗流。
他扶住李棠乱动的头,忍耐着躁动,低声警告她:“儿子还没出生呢,不要闹。”
“我就要!”她声音气恼,胳膊却挂在他脖子上,摇摆着道,“我最喜欢要你了,御书房这里还没有过,今日朕要做昏君,就在这里来一回。”
崔青烨双腿用力起身,抱着她在房内缓缓走动。
前些日子李棠害喜夜里烧心睡不着,崔青烨就是这样抱着她哄睡。他身体结实,走个把时辰也不觉得累。
李棠任由他抱着。
一面说着哄他的话。
“青烨哥哥最好了。当然这件事很难,要不打扰人家的婚礼,还不能喧宾夺主,被礼部那些人知道了又要上书斥责,但是青烨哥哥都能解决的吧?”
崔青烨低头看她,脚步仍然不停。
“陛下这嘴上抹蜜的能耐,可真是厉害。朝中大臣们是不是都这么被陛下哄着呢,才宁肯削薪支持变革,也要鸡鸣便起跑来上朝?”
“哪里哪里?”李棠笑嘻嘻道,“朕只愿意哄着青烨哥哥,别的人嘛,不杀他们就不错了。一个个好长的胡须,没有青烨哥哥好看。”
“好了好了。”崔青烨被她说得没脾气,低声道,“倒不怕打扰林奕的婚礼,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怕的,是离开皇宫,出什么事儿。”
李棠闻言大喜,搂着崔青烨的胳膊用力,仰头又亲在他脸上。
“有青烨哥哥,还能出什么事儿!”
她灵巧地挣脱崔青烨,从他身上下来。又抚摸着腹部道:“咱儿子饿了。”
崔青烨便去传菜,推开门,内侍总管先看到他满脸的胭脂唇印,顿时神情惊怔低头。
不是闹别扭吗?
“将军大人……”他从衣袖里掏出帕子,作势蹭蹭脸。
崔青烨会意接过,想了想又道:“今日本将军让撤下的剃刀,明日还送来吧。”
“将军不是要蓄须吗?”
“不了。”崔青烨道。
看来男色也很重要。
这坏女人!
护国公府红灯高照彩幡飘飞。
女帝临朝后特意封林奕为护国公,一等公爵,子孙可荫荣袭爵。
年纪轻轻便居国公之位,这在大夏乃至大弘都没有过。很多人说是因为林奕南境平叛有功,但更多的人说这个爵位原该是皇夫崔青烨的,但崔青烨只愿意做羽林卫护着宫城,便把南境平叛的功劳全给了林奕。
林奕倒觉得有没有这个官职无所谓,只要能留在京都就好。
而且他心里很清楚,女帝肯给他这么高的爵位,除了他的确战功赫赫貌美如花,还有琉璃的原因。
他的琉璃,若不是他抢得快,恐怕要被女帝抢进皇宫日日陪伴了。
眼下四皇子李城意也回到京都,小屁孩虽然没几岁,可他日日缠磨琉璃的样子,一看就没安好心眼。
好在今日傍晚便要完婚,从今往后,陈琉璃便是他的妻子,任谁要敢抢夺,他便敢一刀结果对方性命。
管他是地痞流氓还是王公贵族。
骑在高头大马上,国公府的迎娶车队在长安街转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府中。一路上烟花齐放鼓乐欢庆,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林奕在马上时不时回头看晃悠悠的喜轿,恨不得从马上跳下钻进去。
不能莽撞。
他在心中道。
他得在这马上,把头仰得高高的,让整个长安的百姓都知道,陈琉璃,是他的妻子了!
这么想着,车队转过坊墙,到达国公府所在的平康坊。前面鼓乐声虽大,人却忽然稀少了起来。林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这里原该是最热闹的地方。
怎么回事?
他有些不安地向前看去,忽然见礼官神情激动向他看过来,对了个口型。
“陛下。”
陛下?
林奕顺着礼官的视线向前看去,见数千羽林卫身穿簇新衣袍,并列坊街两边。身上虽看不到兵器,但林奕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藏满刀枪剑戟。只要略一有风吹草动,这些羽林卫便会上前,把试图行凶的人戳个稀巴烂。
这么大的阵仗,不是女帝亲临还能是什么?
林奕眯眼向前看去,却见不到銮驾的影子。
赶紧的!
他用眼神催促礼官。
赶紧拜堂成亲啊!别让人把媳妇抢了去!
至于女帝,既然她没有显露行迹,自己干脆装迷糊当作不知道吧。
拜堂很顺利。
林奕在宾客席中仔细看看,依旧未见女帝的影子。
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那些羽林卫只是来保护他们的?
崔青烨哪儿有这份心?
林奕佯装吃醉,去花房摘一捧花,便走去婚房。
远远听到里面窃窃私语,也不知谁说了什么,陈琉璃竟然哈哈大笑。
林奕微微顿足,脸颊飞起红霞。
他的妻子就是不一样,连新婚夜里都坦然处之。那怎么还有人说,她不舍得母亲,在家里哭了很久呢。
迫不及待地,林奕推开门。
大红的盖头下,新娘端庄地坐在床头。
几位婢女仆妇在屋内候着,见林奕进来,她们相互看一眼,便有人拿起喜秤。
林奕没有心思注意别人。
他径直走到陈琉璃面前,接过一人递来的喜秤,挑开了陈琉璃的盖头。
面前的女子面若娇花,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儿。
她脸上泪痕已干,似乎放下了什么心事。
林奕把手中的花凑到陈琉璃怀里。
“香吗?”
陈琉璃却向林奕身后看去。
刚刚递过喜秤的女子已经退后一步转身,她的肚腹有些丰满,身后立刻有宫婢仆妇连忙搀扶。走到门口,那女子转头对陈琉璃眨了眨眼睛。
陈琉璃心中温暖,眼中却泛起泪光。
新婚最重要的日子,她没有想到李棠会出宫来陪她。
像寻常人家的闺中密友,陪着她,宽慰她,还逗她笑。
“平生知心者,屈指能几人?”
有她在,真好。
当然,有这个爱花的男人在,也很好。
婢女仆妇已经退出,屋内只余他二人,在红烛下相对而坐。
陈琉璃轻轻把头靠在林奕怀里,双臂环绕他的腰,抱住他。
林奕身体微僵,心里却热烘烘地,也抱住陈琉璃。
“琉璃,”他轻声道,“让我给你头上插几支花,我为你特意种的。”
陈琉璃葱根细指轻轻滑入林奕衣襟内,轻声道:“插花和睡觉,你来选。”
鲜花“啪”地一声被丢在地上。
帐幔垂下,露出里面急不可耐的男人身影。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
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妆。
问郎花好奴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
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唐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