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把脸埋在崔青烨怀里,深深吸气,然后慢慢坐正身子。
他身上的气息跟小时候一样,像是微风穿过洒满阳光的银杏叶,让人安心。
青烨哥哥一直是这样的,把最稳妥的留给别人,最危险的给自己。
城意还小,宝妞尚在怀抱,皇帝醉心修道,皇室子嗣凋敝。
他在提醒她,提醒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家国为重。
以家国为重,做明君,勿要失去理智。
就像那时他从容赴死,交代自己要把孩子养大一样。
跟如今交代她做明君,是一个意思吧。
李棠看着他笑了笑。
脸颊尚有泪水,却笑得艳若桃李。
“好。”她颔首道,“明君自然也可以纳妃。不用到今年夏天,含凉殿里该住得满满的。或玉树临风或清新俊逸,最次也要孔武有力能把本宫举起来的。”
不说面首却说妃,是要名正言顺吗?
竟然选什么男人都想好了。
竟然如何临幸都想好了!
崔青烨抬手捉住她挥舞着的胳膊。
“你敢!”
他俯身亲吻李棠,先封堵她说话肆无忌惮的唇,再撬开贝齿,含住她狡黠柔软的舌。
他吻得动情,情欲喷薄,压迫却又轻柔。李棠在退让中撩拨回应,用胜过蜜语甜言的低吟,安抚他悸动的心。
“说你爱我。”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力量。
“我爱你。”她答,“比你以为的爱,还要更多。”
情动的愉悦在崔青烨脸上散开,让他貌若天神般的五官,如夜色里的东珠罩上一层细致的光辉。
褥垫柔软熏香缓缓散开,密闭的马车轻轻摇晃着,他们亲吻得难舍难分。
崔青烨闭着眼,没有发现李棠眼角落下一滴泪水。
那泪水晶莹透亮,沿着她面若桃花的脸,滴落在绣着凤凰展翅的裙裾上,晕开深红。
今日坎坷波折,还好最后,他们同去同归。
大明宫皇后寝殿中,陈琉璃母女正陪着皇后娘娘饮茶。
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因为李棠喜欢,皇后宫中便时时备着。今日陈琉璃母女来,皇后为表心意,也用的这一味茶。
金色的茶汤内一根根茶芽形似银针,浮浮沉沉间香气四溢。
好茶,却没有饮茶的好心情。
“有林将军驻守宫城,本宫放心。”
皇后神情含笑,说话的声音更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坐在下首的陈琉璃微微垂头。
她也放心。
不过若林奕此次战死,她定要捡起他的剑,奋战而死绝不苟活。只是可怜了她的母亲,可怜小宝妞还未长大,更可怜李棠这些年的辛苦努力付之一炬。
不,不会的。
她信他。
也信她。
想到此处,宫外忽然传来乱纷纷的脚步声。陈琉璃神情微变抬头,便见有内侍冲进来。
“皇后娘娘……”
不用听他说了什么,单单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是好消息!
陈琉璃忘记礼节在慌乱中起身,又惊又喜又踌躇地看向她的母亲。
晖和郡主抬手示意她自便,陈琉璃便抬脚溜出侧门,跑了出去。
皇宫真大啊,大得她突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相比不久前的惊悚死寂,四周忽然冒出很多奔忙的内侍宫女。
“快去丹凤门迎驾!”
“把公主殿下的玉辇也抬去!”
“郡主睡着了,差人去凤阳阁拿抱被。”
“祭奠后贵人们需要净面更衣,快去快去!别拿错了。”
……
四周闹哄哄的,倒显得站在殿宇前的陈琉璃有些茫然失措。罢了,就跑去宫门口,林奕必然在那里。
可她刚刚跑过一座宫殿,便有人在转角处跑来撞上她,微怔后不由分说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宫殿,反手关上了门。
宫殿里如今空无一人。
“林奕!”陈琉璃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林奕的嘴大大地咧着,笑得快要变形。
“哪有直呼夫君姓名的?”他紧紧抱住陈琉璃,把头埋在她的肩膀。嗔怪的语气倒像是在撒娇,无限柔情蜜意。
“林载德。”陈琉璃在他怀里拱了拱。
奕世载德,不忝前人。她的夫君,是光辉灿烂无愧于祖先的子弟。
得夫如此,与有荣焉。
“哎呀难听,你就不能唤我夫君吗?”他抱着她晃了晃,用手指托起陈琉璃的下巴,带着些威慑地看她。
陈琉璃舒展眉头一笑:“还未过门,怎可以夫妻相称?”
“明日,不,今晚,就要你过门。”林奕俯身向下,吻住了陈琉璃的唇。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得妻如此,与有荣焉。
庆安十二年正月的这场宫变,以策划者成欢事败被缚、西北军将领被人诓骗受罚终结。而与此同时,关于崔青烨真假身份的事,也由朝廷亲下公文函告各州府。
李棠与成欢婚书作废,礼部尚书亲自为崔李二人重写了一遍。红纸墨书,金粉镶边,落印为证。
这件事虽然涉及到皇室,却因为是破镜重圆的喜事,其中又悲喜曲折引人嗟叹,故而不等公文传达到各州府,便由百姓们口耳相传响遍了大夏南北。
而大夏长安都城里,把婚书轻轻对折放在床前的崔青烨神情含笑,擦亮刀刃。
已经回宫三日,也该到了吧。
府君杌律。
三月初三上巳节。
这一日百姓出游官员休沐,要举行祓禊仪式。
春暖花开,百姓们褪去厚重的冬衣,在城东溪水边洗去污垢,祈求来年健康平安。
宫中贵人们不方便出游,李棠便任陈琉璃张罗着建了一个流杯亭。请些宗亲皇族的亲眷们进宫赏玩,也学着文人墨客们饮酒赋诗,好好热闹一番。
前几日成欢曾派军将围了各府邸,这也算是为这些女眷们压惊。
李棠自己倒是没有空闲的时候,刚刚玩耍一会儿,便听说西北边疆有军情来报,退席离去。
兵部官员等在御书房,报称匈奴偷袭金国天山大营,战事一触即发。
“阿兀术求援了吗?”李棠开口问。
符铭微怔间,才想起阿兀术便是金国皇帝的名字。
“没有,”他摇头道,“请公主殿下示下。”
自从吐蕃归顺,纳入大夏版图,匈奴便和大夏更为接近。如今他们攻打金国为假,恐怕是要把金国逼往大夏,继而两厢夹击,灭金称霸然后席卷南下。
大夏,始终是北方游牧民族心中的一块肥肉。
李棠坐在几案上轻蹙眉头。
前世时金国天山部死战匈奴,战事僵持不下最终反败为胜。可如今的天山部曾经因为叛变被阿兀术清洗过不少将领,是否还有迎战的能力,尚未可知。
抛开人情,突厥灭金,对大夏有益无害。
李棠想起那一年在城外石榴园,她问阿兀术:“若殿下娶得本宫,往后余生,会对大夏开战吗?”
阿兀术回答道:“我金国并非有意侵扰大夏,实在是因为土地贫瘠,单靠放牧牛马无法生存。我为百姓,不得不打。”
如今想起,竟觉得他那时坦诚得让人舒心。
“殿下?”军情紧急却迟迟等不到李棠的回答,符铭忍不住打断她的遐想。
李棠看向他,笑了笑道:“就请符大人安排下去,从关内、河东、河北三道抽调十万兵力支援陇右道,以防战事扩张,累害边境百姓。”
也就是说,看他们打,不插手。
符铭低头应是,李棠又道:“只是不知谁为主帅。”
符铭推举仍然在京都待命的岳万里,至于谁为副帅……李棠的手指轻轻合上文书,开口道:“让白将军去吧。”
白将军吗……
白将军曾护送金国公主燕宁一行返回金国,听传言说路上他二人情投意合。
符铭抬头看了看李棠细思间有些担忧的神情。
公主殿下毕竟重情重义。
三月的水还有些凉,李宵圆刚开始凑着热闹去玩水,不久便摔断陈琉璃的笔,打翻笔洗弄湿了衣裙。嬷嬷们连忙抱着她去换衣裳,却见小郡主已经开始打喷嚏,这下又去请太医。太医诊过,说无碍,趁寒气尚未入侵,不如给郡主洗个药汤热浴。
到傍晚时一切准备停当,两位嬷嬷带着宝妞进入净房,关上门转身,便愣住了。
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殿内没有风,他低垂的乌发却在身后轻轻拂动。一身玄衣,那衣服上有贴衣而起的金字轻轻拂动。面颊俊美,美得不带烟火气息,美得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祇。
不!这大明宫,不该有这样的男人!
这或许真的不是人!见鬼了!
嬷嬷惊叫一声抱着宝妞转身,慌忙去开门逃跑。可就在这一刻,有人从外面一刀劈开木门,闯了进来。
白刃在空中闪光,嬷嬷们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惊吓,一头栽倒昏厥过去。
她们摔倒在冰冷的地面,而宝妞,却被闯入的男人接在怀里,接着转身收势,站稳了脚。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因为什么,崔青烨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来得真快。”府君杌律嗤声道。
“大人也很快。”崔青烨用衣袖擦干唇角的血,冷冷道。
不明所以的宝妞咯咯笑着,以为刚才嬷嬷摔倒而父亲又接住她,是跟平日一样的玩闹。
“这孩子真吵。”杌律又道。
“你想要还没有呢。”崔青烨回嘴。
杌律皱了皱眉。
这一家人显然狼心狗肺。
他帮助李棠重生,救了万民性命。帮崔青烨恢复身体,让他苟活至今。甚至前几天还不惜现身救了李宵圆性命,避免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看看,这就是这一家人的报答。
嗤笑他生不出孩子。
“好了,兑现承诺吧,”杌律抬手道,“把她给我。”
铜笔在他腰间晃了晃,想起上次李宵圆的操控,他下意识按住笔,换了一只手抬起来。
“看守转生之轮吗?”崔青烨道,“我去。你说过,我能。”
“你的身体不行了,活不了三年。”杌律有些嫌弃,“原本本府君想让她在宫里待够十五年,养大了带走。但本府君善变,准备自己养了。”
术法应该在九岁开蒙,十五岁,太晚。
而他们今日不舍得,八年后就舍得了吗?人类总是贪心,不如自己带。
最后一个字落地,李宵圆已经不受控制地从崔青烨怀中飞出,直直撞进府君怀里。
崔青烨先前还抓着李宵圆的胳膊,但到底担心术法的对抗会伤害到孩子,只能松手。而李宵圆越过汤池落入府君怀里,惊吓间虽然没有哭,神情也有些呆滞。
她扭头看看府君的脸,再看看对面的父亲并没有追来,忍不住撇嘴欲哭。
而府君神情含笑,抬手持笔在空中绘制符印,便准备离去了。
可就在这时,崔青烨从衣袖中拿出火折子,瞬间点燃,喝道:“破!”
不破不立。
三间大的净室四周,随着这黄昏中的一抹光亮引燃,突然亮起点点火光。
一点,两点,三点……围绕着室内的三人,从大殿顶端直到地面,金色的光芒在巴掌大的黄纸上跳动着,缓缓流转。
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那些黄纸上抄满经文,而跳动着的光芒似乎是在读经识字。
“这是——”府君脸色冰凉,微微闭眼道,“竟能做到如此。”
“我求小师父帮了个忙。”崔青烨道,“这是长安周围伽蓝白塔中,九十九位方丈大师亲笔所书,《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不是驱邪不是诛魔,是教天地众生积累无量阴德,教人借假修真,得证法身。
“这是报答,”崔青烨道,“谢你做的一切。”
这些经文里,有书写者顿悟的佛法妙意。
崔青烨希望有这些经卷的加持开悟,府君便可得涅槃,入化境,成真神。
“这也是拒绝,”崔青烨又道,“宫中各处已经被人全部设下这样的阵法,除了我,你带不走任何人。”
除了他,是因为他可以去青木山,完成府君交代的事。
四周很静。
崔青烨身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他年龄不大,眼神清亮,身披崭新袈裟,眉眼里倒不似寻常出家人那样死寂无波,而是有些激动,还有些胆怯。
“府君大人,”小和尚道,“别来,别来无恙。”
这真是吓死他了。
崔青烨要他帮忙求抄经文,害得他被幽州难民抓去,生生吃了一个月的荤菜。
眼看逃跑不了,他便想着试试吧。
哪知道一试不得了,他竟琢磨出这样的法阵来了。看来以后离开京都他可以游历天下,用这样的法阵驱邪赚钱了。
瞅瞅这金光跳动得多厉害,糊弄糊弄一般人,绝对可以了。
那些跳动的金色很快便会把经文读过一遍。
府君记得他上一次见那个小和尚,还是在翠弘山下。小和尚背诵着磕磕绊绊的《心经》,同崔青烨一起与他对抗。
没想到一年后,这和尚竟然可以做到如此。
可惜青木山的驻守是要由特别的人去,这小和尚不能用。
“多谢你们费心,”府君冷笑道,俊美的脸颊被四周的金光映照出色泽,“但今日你这阵法,恐怕还弱得很呢!”
符印已经画好,他抱着李宵圆向前一步。
崔青烨忍不住伸出手,带着些胆战心惊想要阻止。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府君仍在原地,并没有消失。
“阿弥陀佛!”身后传来小和尚不太淡定的惊叫,“没想到真的可以。小僧真厉害。”
术法失效的府君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脸上露出愠怒的神情。
“看来你不想活了!”
伸出手去,在空中挥动着揪住虚空中的某物,回手一扯。
这是提魂的术法。
“咚”地一声,净房内响起什么人跌倒的声音。
小和尚连忙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确认摔倒的不是自己,顿时松了口气。
可面前的崔青烨脸色却变了。他虽然没有摔倒,却猛然转过身,一把把小和尚扒拉到一边。
在小和尚身后,破损的净房门边,倒着一个人。
她穿茜红衣裙,螓首低垂,歪倒在门边。
“李棠!”崔青烨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转身问小和尚道,“为什么?”
他们商量过的,这宫殿除了崔青烨,其余人等全要护住。
为了这个,崔青烨甚至去内廷司把全部宫人的生辰名册都拿到,自然也包括李棠。
“因为……”小和尚嗫嚅道,“棠公主,她也要我帮忙啊。而且,小僧我,吃公主府的馒头,是公主府的门客。”
李棠让小和尚更改了护佑宫人的生辰,把崔青烨加了上去,把自己剔除。
他已经为她死过一次,她不允许有第二次。如果崔青烨真的同府君达成什么交易,她去做便罢了。
——“怕什么?”她这么劝慰小和尚,“本宫是大夏的公主,将来会是皇帝,丹凤朝阳,无所畏惧。”
丹凤,意同朱雀。
于八卦为离,于五行主火,象征四象中的老阳,四季中的夏季。
在先秦被认为能接引死者灵魂上升于天,能予人长生。
小和尚当然听她的话。事实上,他觉得相比崔青烨,李棠很长寿。
府君哈哈大笑。
他手中握着一团柔白色,晶莹剔透,是一个人最纯洁的灵魂。
而崔青烨已经放下李棠,越过汤池前来抢夺。
在飞奔中,府君看到他脸庞滑落的泪水。
虽然要这魂魄没有用,但府君觉得,捉弄一下崔青烨也不错。
就把他的老婆孩子都带走,让他在这宫殿里孤苦死去。
想到此处,府君再不迟疑,便要掏出铜笔结印。
只是。
“咔嚓——”
脆生生的声音响彻净房。
府君身形凝滞一动不动,不远处的崔青烨勉力停脚又上前要保护着什么,小和尚后退一步撞在李棠身上,而李棠,醒了。
府君低头看向地面。
那里站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怀里滑落的孩子。
李宵圆。
她手里拿着府君的铜笔,而那支笔,被从中间生生折断。
一个人类的孩子,折断了他的法器?
一个人类的孩子,折断了他的法器!
净房中死寂得像是伽蓝白塔旁边的槐林。
崔青烨心跳如鼓。
即便府君没有了法器,也可以随手掰断李宵圆的脖子。
而他站立的距离,根本来不及施救。
醒转了的李棠显然也看到这一幕。
她惊呼一声,缓缓向前走近。
“求你……”
她开口道。
这一世她从不求人,可她却求府君,放过她的孩子。
而府君屈膝盘腿,坐在李宵圆面前。
开口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声音木木的,没什么感情。
“阿娘。”李宵圆答。
她还不会说很多话,她的意思是,她想救阿娘。
“那你知不知道,”府君又道,“折断了它,我就回不去了。”
李宵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闻言静静站着,向崔青烨的方向挪动一步。
而崔青烨也已经走过来。
李棠也走过来。
小和尚开口道:“城里有工匠……”
工什么匠?
府君快要气晕过去,却又因为心怀太多疑惑,不能把李宵圆直接掐死。
“你要赔偿。”到最后,他无奈又泄气道。
“赔。”李棠立刻开口,顺便抢也似地把李宵圆抱了回去。
“天会塌的,”府君又道,“无法回青木山,无法掌管转生之轮,神会察觉,会降罪。到时候,你大夏千千万万百姓,全部葬身火海!”
李棠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小和尚忍不住开口道,“也不能怪罪郡主,你这法器,也太不结实了!”
府君抬手一挥,小和尚便似挨了虚空中的一掌,生生摔向窗棂,打落了满墙的符纸。
怎么可能是不结实,明明是因为这孩子天生蛮力,不太正常。
对,是因为李宵圆是个怪物。
因为小和尚被摔得七荤八素,法阵随之而破。
可府君,回不去了。
“我就留在这里。”到最后,他站起身道,“且等着看你们的末日。”
“会有办法的。”到最后,崔青烨忍不住开口。
“会有的,”他又强调一句,“因为府君你,很好。”
这是恭维吗?
府君低头捡起他破损的笔,心疼得脸抽了抽。指一指汤池道:“你进去泡泡,五色池的水,本府君给你带来了。原本为了感谢你献出女儿,现在……权当不能浪费吧。”
崔青烨大喜之下揽袍下跪。
李棠也跟着他跪了下来。
小和尚想了想,最终只是合掌念诵。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夏庆安十二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惠安帝李清峘得悟道学真谛,故而迁居大明宫后龙首原北三清殿。
三清殿原本不大,因为惠安帝决定避世清修于此,故而晋王李城止亲自监工修缮。请将作少监制图,搭十三丈高台,运崖州梁木,浩浩荡荡开始了重修工事。
第二件事是庆安十二年三月,惠安帝正式内禅帝位给长女李棠。
三月初六,李棠登基为帝,为纪念翠弘山上闫河清的纵身一跃,改国号为大弘。
坐在玉辇之上,前往含元殿的甬道两旁,朱雀展翅的石雕前种了两排海棠树。正是花期,海棠肆意盛放,芬芳而不失庄重。
前后百人拥簇,十二人抬着的宽阔玉辇上,李棠只要伸出手,就能摘一枝袅袅红妆赏玩。
然而却不能。
她头戴玄色垂珠九旒冕,身穿玄青明黄相间衮服,上绣皇帝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种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
自今日起,她为女帝。
要文修武备、明鉴忠奸。
要心系黎庶、制衡朝势。
这通往含元殿的道路上,虽然有海棠芬芳,却不容她停留赏玩。
队伍向前,敛容屏息的随驾侍从却在甬道尽头齐齐停脚。有一人身穿红袍站在正前方,他抱着小小女童,那女童怀里,拥一簇海棠。
女官在前跪地大拜:“郡主给公主请安,亲折海棠敬献殿下。”
今日尚且可称殿下,明日起,李宵圆身为长公主,要称呼她母皇陛下了。
十二根垂挂东珠的冕冠下,李棠笑了。
宝妞哪里懂得这个。这海棠花是崔青烨亲手种的,这花,也是他折的吧。
“准。”李棠扬声道。
女官立刻从李宵圆怀里接过海棠,上前送至玉辇下。李棠看着崔青烨深深一笑,大驾继续向前。
她有些纷乱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从此后她尽可以做她的女帝,护她的百姓。
而她身后,永远由他做自己的丈夫,护她的家。
从此后沧海波平、黄河水清、百姓富足、天下太平。
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