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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封文臣武将的祭坛修得大气而又不失灵巧，若想从台阶旁边跑到符铭站着的位置正下方，需要穿过严阵以待的兵士，混乱的百姓，以及精美绝伦的莲花形扶栏。
董佥几乎是冲撞过去，以神挡杀神的戾气和少年人矫捷迅速的身形，向那个位置拼命靠近。
可眼见已经来不及。
祭坛上的人却并不像董佥这般，他们多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识到宝妞有危险的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他伸出手去，踮脚扯住李宵圆的鞋子。
而符铭只是高高举起孩子，双眉竖起，额头满是汗水。
符铭在对抗。
对抗着头脑深处，在发号施令的怪物。对抗着虬结僵硬的肌肉，对抗在耳边缠绕不停、如同魔鬼般的音律。
他曾投身军武，战场上磨练出的筋骨心志，远非旁人可比。
而如今竟会被人操控。
在几乎绝望的关头，符铭猛然咬烂了自己的舌头。血腥气在口中蔓延，他猛然吐出一口，瞬间清醒了些。
僵硬的手脚得以放松，内侍总管趁机接过李宵圆。
就在众人都松口气的刹那，内侍总管却向前一步，抱着李宵圆从祭坛上跳了下去。
竟然——
成欢竟然可以操纵两个人！
众人疾呼出声，李棠和崔青烨更是肝胆俱裂。
“轰！”
比之不久前玉山倒塌和炸开祭坛的声音，这声音那么轻微，那么小。
声音里甚至没有婴孩的哭声。
李宵圆，甚至来不及哭。
明明就在前一刻，她还露出胖嘟嘟的手臂，去环抱外祖父的脖子。今日艰难如斯，她从没有哭，而是陪在父母亲族身边。懵懂却充满信任，不离不弃。
就连死，都来不及哭一声。
在一片混乱中，李棠几乎跃下祭坛。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不想再活。
世间最痛苦的不是步履艰难无法得到，而是偏偏得到了最好的，却被人在一瞬间夺去。
李宵圆，是她的骨肉至亲。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一只手拉住她，阻止了她向下跳的动作，接着紧紧搂抱住她，把李棠悬空的半边身子带回。
“别怕，别怕。”崔青烨的声音虽然慌乱，却是在安抚。
他把李棠困在怀里，带着不忍和绝望，看向面色惊惶的文武大臣。
距离祭坛最近的人应该已经看到了下面的情形。
可他们的神情不是悲伤愤怒，而是……古怪。
顺着他们的视线，崔青烨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内侍总管已经在祭坛下跌成一团肉泥，李宵圆却尚在空中。
似乎突破了某种界限，更似乎是被天神垂怜。有清风裹着她，有乐声围着她，她掉落得缓慢，缓慢到董佥张开高举的双手，有些无所适从地僵硬地等在下面。
直到李宵圆如同一朵花一片树叶，慢悠悠落在他怀里。
董佥长长吐出一口气，把她抱紧，又不敢太紧，开口道：“郡主？”
李宵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还好，能哭，说明不傻，说明没有摔坏。
董佥傻傻地笑着抬头，对着祭坛上急得几乎掉落下来的人大喊：“郡主没事！”
再对着面前拥挤着看到这一幕的百姓道：“郡主没事。”
他抬脚要走，却发现面前探头张望的百姓已经齐刷刷跪了下来。
“天神显灵！”
他们激动地跪下磕头，群情鼎沸欣喜若狂。董佥毫不怀疑，若不是自己腰里挂着剑，他们就要上来亲吻郡主的脚面了。
“看错了看错了，”董佥解释着钻出人群，“你们眼花了。”
没有人信他，百姓只是更激动。他们耳红面赤，向身后的人解释着刚才发生了什么，引得更多的人跪下来。成欢带来的反军受这些接连不断的异象影响，也慢慢地或癫狂或畏惧，溃不成军。
终于，在混乱的人群里，那一抹茜红色的身影越过百姓和反军，从董佥怀里接过了仍然在哭的李宵圆。
“别怕，阿娘来了。”李棠轻轻依偎着怀里的孩子，落下虚惊一场悲喜交加的泪。
而此时此刻在高台上，崔青烨手里的剑已经和成欢的钢刀相击，“锵”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崔青烨身为羽林卫，可佩剑随行。
成欢手里的刀却是反军首领送来的，那反军首领同他一起跟崔青烨对抗。
刀剑结成的网交织在一起，让想要近前的羽林卫只能持剑隔开他们和人群。
“白夜容！”
眼见落了下风，成欢大声喊。
白夜容今日跟往日有些不同，他神情木讷，虽站在羽林卫队首，却似失魂落魄。成欢如今喊出他的名字，众人立刻懂了。
或许跟刚才一样，他已经拉拢了白将军。
糟了！
白夜容果然听令拔刀，而就在这时，成欢又连续喊出十多个名字。
“粟钰、林堂顺、罗照源、曾坤、蒙中桥……”
这些名字说出口，崔青烨微微变色。
这是他在北地一手提拔出来的将领，是他的生死之交。
刀剑相击，接着双双退后，他们在喘息间看向祭坛下。
烟尘从远处滚起，战马嘶鸣战鼓擂响，数十骑膘肥体壮的战马在大军前面疾奔而来。
十多位将军翻身下马，对着祭坛上的人稍稍施礼。
“成将军，我等不辱使命，已围困京都，前来援你。”
成欢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围困京都……
百姓瞬时慌了。
他们虽然在祭坛下抢位置看热闹，但家人可都在京都呢。向来围城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没想到今日便要与亲人阴阳两隔了。
他们的家人可不似小郡主那样有神仙保佑。
他们的家人可跟自己一样，倒霉得很。
“你们要反吗？”祭坛台阶上，李棠对几位将军开口道。
这些将军她也认识，同岳万里一样，是当初在北地辅佐过她的人。
这些人若被成欢迷惑死掉，无疑是大夏的损失。
虽然眼下同金国修好，但边境祥和向来不是因为敌人的仁慈，而是自己的铁蹄战马足够有震慑力。
李棠心中微痛，她不想再见到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我等不是要反，”为首的将军对李棠郑重施礼，“成将军对我等有恩，我等只是报恩而已。若因此犯下滔天大罪，我等将会在事成后自尽了事。一还恩情，二报国法。”
他说得字字铿锵坚决不已，不似作伪。
李棠只觉得心中抽痛。
她向祭坛上看去，果然见崔青烨唇角微扬开口说话。
不要……
她心道。
他永远知道自己心中怎么想，永远知道在她心中什么重要。
知道她要护着江山，便帮她护着，不惜牺牲一切。
可崔青烨还是说了出来。
“诸位将军，可还认得我吗？”
他换了声音，同成欢一模一样的声音。
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他的语气、神态以及站立时的姿态全都变了。
如同成欢的影子，如同吞噬影子的暗夜。
西北军将领神情剧变，一起向崔青烨看去。
“诸位将军，可还认得这张脸吗？”
崔青烨从袖袋中慢悠悠掏出一物，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