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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入宰相府可不太容易。
浊光虽然擅长探听，却很难接触到宰相府的机密信息。董佥倒是能用，可是李棠派他去江南东道接应符铭，一时无法回转。宰相司马琮心细如发，府中护卫森严，每有贴身之人，总恨不得把对方祖宗十八代查一遍。
崔青烨正凝眉细想，李棠却忽然道：“让宫里的厨娘去吧。”
能保证厨娘是自己人不难，可如何把一个寻常的厨娘培养成探子谍者，就难了。
李棠却淡淡道：“就只是去做厨娘。”
崔青烨笑了。
他忍不住带着激赏的目光看她，笑道：“自然是去做厨娘。”
只有真正去做厨娘，一心一意去做厨娘，别的事不关心，不知道，心无旁骛，才能得到信任。
只是这个厨娘有个远房表弟，偶尔会来给她送衣物。
那个远房表弟，便是乔装打扮过的浊光。
自此，浊光在宰相府通行无阻，伺机替换了宰相府的信件。
这信件是寄给崔青烨最信任的西北军下属，岳万里。
成欢两万兵马，被李棠带的一万兵马和数千羽林卫前后围住。旗鼓相当，两军对峙。
而百姓们如同饺子馅般被这些兵马夹在中间，无所适从战战兢兢。
为什么要来看热闹？
他们面面相觑，或悔恨不已或有些激动。
李棠看着祭坛上那个瞬间老去十多岁的皇帝，扬声道：“请问父皇，女儿可以回去吗？”
皇帝如同要抓住救命稻草，勉力大声嘶喊：“棠儿，快回来！替朕扫除这些犯上作乱之人！”
李棠抬头看一眼天色，再颔首下马，抱着李宵圆往祭坛上去。
可成欢的兵马正把四周团团围住，一步也不肯让。
“退回去！”
“否则格杀勿论！”
他们舞弄着刀枪，把冰冷的剑刃对准身姿挺拔的公主，对准她怀里的孩童。崔青烨在祭坛之上拔刀，可皇帝拽住了他的衣袖。
“救朕！”他惶恐不安道。
关键时刻，岳万里护在了公主面前。
可反军依然不退。
气氛在这一刻有些凝滞。岳万里正要大开杀戒，祭坛上突然传来响声。
红色、青色、绿色，身穿各色官袍的文臣武将疾步走下祭坛。他们或年迈步履蹒跚，或年轻斗志昂扬。他们相互搀扶不惧刀枪，他们神情郑重英勇无畏。
李棠眼眶微热，开口道：“众卿……”
百官之首的御史大夫和户部尚书已经跪了下来。
“臣等无能，任人驱逐公主殿下。如今殿下不顾生死安危回援救驾。臣等，迎殿下回朝。”
御史大夫年老体衰，走路都有些不稳，可他这句话却说得铿锵有力气势恢宏。
他的身后，数百官员齐齐跪下，大声呼喝：“臣等，恭迎殿下回朝。”
恭迎殿下回朝。
用我文臣的血，武官的骨。读孔孟之书为奉君护民，学刀枪剑戟为守我国土。大夏的安危系在公主一人身上，那么我等，便要救公主，不惜抛洒热血、青山埋骨。
李棠心神震动喉咙酸涩，周身如热血滚烫流过，抬脚向前。
眼见如此多的官员跪立在面前，百姓们惊得或跪倒或后退。他们推搡着反军，军阵瞬间松懈，阻挡的军士不由自主步步后退，为李棠让出一条路。
她抱着李宵圆，在百官以身相护中，再一次走上祭坛。
站在祭坛之上，见百官护着李棠上前，皇帝心中五味杂陈。
病愈后第一次，他不得不承认，这江山早已易主，他的女儿，得了民心，得了臣心。
而皇帝自己，犹如一只上蹿下跳不得其法的蝈蝈，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却是困在敌人编织的牢笼里。
被戏弄、被折辱。
到最后，只要活命就好。
“棠儿……”他声音颓败地唤。
“棠儿！”他叹息地唤。
“父皇只是被奸人蒙蔽罢了。”李棠站上祭坛，短短一句话，便化解了父女之间的尴尬。
皇帝点头，抬手虚指前方，颓然道：“朕累了，你来处理吧。”
“诺。”李棠屈膝施礼。
皇帝又张开胳膊道：“让朕抱着宝妞吧。”
李棠依言把宝妞递到皇帝怀里，宝妞伸出肉乎乎的胳膊，攀住了皇帝的脖子。
这是他第一次，好好抱一抱他的外孙女。
若无人道，何来天道。
他一心求仙问道，竟然忘了原本便有天伦之乐可享。
“好，好。”皇帝喃喃道，抱着宝妞，步履缓慢地走到皇室宗亲那里去。这离开，是等同于禅位的宣告。
祭坛之上，李棠站在崔青烨面前，看着郑氏和成欢。
没想到，到了最后，她披荆斩棘的女帝之路，最后的对手是一个女人。
也没想到最后，成欢这张曾让她无比喜欢的脸，如今看着，心里竟翻不起半点涟漪。
他仍旧那么好看，好看里带着些阴沉。
可是……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李棠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崔青烨。
崔青烨对她温和一笑，千言万语，都在那一双眼睛里。
真好看。
还是青烨哥哥好看。
她不由得一笑。
护卫李棠回来的大臣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别呀，别这时候看男人啊。知道你男人好看，快说点什么吧我的殿下。
内心焦灼间，终于听到李棠开口道：“郑氏，若有天意，天意也在本宫这里，你可信吗？”
郑氏仍旧是那让人厌烦的男声，她不屑开口道：“地动龙鸣为证，李氏皇族失德暴虐，该退位让贤！”
“地动龙鸣？”李棠笑了，“就请羽林卫崔将军告诉你们，地底下刚才响的，是什么。”
“是西域兽角被数十人在地底吹响。”崔青烨道，“中原多用竹木铜角，鲜少见兽角。吹奏者在地底由远及近吹响，听起来便如同龙吟阵阵，引人遐想。其实不过是因为地底下被你们趁着修建祭台，修了密道藏了人罢了。”
李棠满意地点头。
这是她想听的声音。
“胡说！”成欢惊叫道，“那便是天意，是要李氏退位的天意！”
李棠哈哈大笑，笑得仪态万方又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
“你们要知道什么是天意吗？本宫不妨让你看看。比如——”她的视线从祭坛测时的日晷上收回，抬臂高举向天空。
“我李棠在此向大夏千万百姓起誓，李氏皇族两百年前立国，筚路蓝缕开疆扩土，休养生息仁厚节俭。虽曾有治国不当之处，但从今往后，内不敢怠慢百姓，外不惧蛮夷铁蹄。十年治世，可见道无饿殍夜不闭户，家家粮仓满，乡野无遗贤。此心可表天地，若天神信我李氏，可令白昼如夜，天狗食日而退！”
什么？
什么什么？
白昼如夜？
那是……
李棠的声音清亮又震耳欲聋，祭台上下人等听得一清二楚，远一些的，也被人迅速把话传过去。
“怎么可能？”
“白昼怎会如夜？”
“日食就会啊！”
“那日食怎么可能被操控，除非——”
除非真的有天神，除非天神真的信李棠。
就连祭台上的大臣也觉得这样的赌咒过分了。
李氏皇族气数未尽，怎么是一个郑氏就能撼动得了的？大不了就是打仗嘛，就算成欢旧部全都上，十八道起了内乱，打就是了。一年不行就十年，哪里就需要如今赌咒呢？
怎么可能即刻便有天变？
怎么……
齐齐看天的人，就在这一刻，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黑了。
白昼在这一瞬间如同夜晚降临，漆黑一片无法辨物。
不，有一个人还能辨物。
那是李棠。
她感觉唇上一热，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在万人身旁环绕，却无人能够看到她的这一瞬间。
在成欢和郑氏面前。
在生死攸关的这一刻。
有一个人，不知羞地亲吻上了她的唇。
“别怕……”他含糊说着，一吻动情缠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