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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棠正把李宵圆紧紧抱着，站在道路正中。
护卫她离开的羽林卫有五十人，她想看看成欢母子还有什么准备，刚离开祭坛向北不远，迎面便见到了全身甲胄、军械齐整的西北军。
为首的将领李棠认识，姓岳，名万里。当初在北地时，他曾跪在李棠面前，称自己奉成欢将军命，辅佐公主殿下挥师南下。
只是彼时的成欢，并非此时的成欢。
后来李棠回到京都，岳万里这些追随成欢的将领继续留在了北地。
一年未见，他比之前更显英武，却不再如当初那般恭谨。
眉毛上挑潦草地行了个礼，岳万里开口道：“请公主殿下不要离开。”
李棠还未开口，岳万里身边一个男人便对岳万里道：“姑母让绑住她，以防不测。”
李棠眯眼看去，这男人是郑氏在萦州的母族侄辈。看来郑氏为了今日，已经说服了萦州族人。
李棠身后顿时响起弩弓上弦和刀剑离鞘的声音，那是保护她的羽林卫准备殊死抵抗。
“岳将军，”她开口道，“你可知军将无诏进京，视同谋逆吗？”
“不敢，”岳万里笑了，“公主殿下或许不知道，早在三年前，成将军便在谋划起兵反李之事。只不过后来殿下你出现，将军说不反就不反了，留这老皇帝又苟延残喘这么久。”
三年前假扮成欢的崔青烨进京述职，江南西道节度使林奕随后也到。那时候他们的确是谋划反叛的。
李棠颔首，抬手示意身后羽林卫收起兵刃。
“既然如此，”李棠笑道，“本宫就陪诸位军将待在这里，看看今日成欢，能不能反。”
而此时的京城，城门大开，陇右道兵马旌旗飞扬踏入长安城，把皇宫团团围住。
他们遭遇到的抵抗很少。
驻守城门的兵卫只是象征性放了几根箭，便喊着“道路禁行，回家闭门”，跑去大街上敲锣打鼓驱散百姓了。
原本正趁着春光大好在街道上溜达做事的百姓顿时惊怔慌乱，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想到皇帝不久前才大驾卤簿浩浩荡荡离开京城，这才一个时辰不到，京城里就到处都是府兵了。
是什么？宫变吗？
不管是什么，保命要紧。
百姓们纷纷逃回家中，家不在京城的，就随便找个低矮的坊墙跳进去，也甭管里面是猪圈还是粪坑，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而护卫皇宫的羽林卫倒是没有那么好说话。
他们在宫墙上启动劲弩摆开杀阵，与御街上密密麻麻的府兵森然对峙。
“快开宫门！”府兵喊，“皇帝已经退位，尔等跪地接引新帝。”
宫墙上很安静，安静得如同没有人。
但是若极目看去，便见甲胄和军械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冽的白光。大明宫里莫名有一种令人惧怕的气息，让这些在沙场上砍过无数头颅的军将都不由得停下动作。
那是皇族尚未衰败的气息。
是王者之气。
霸道、仁德却又睥睨万物，不容践踏和折辱。
西北军将领退后一步，这一步令他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他约么二十来岁，青色的锦衣上绣着大红的牡丹，这花过于艳丽，反而让这男人更添肃杀之气。
他没有穿甲胄更未戴兜鍪，双手按着城墙向下看来。
一眼如若万箭迎面射来。
那西北军将领终于认出城墙上的男人。
“林奕……”他喃喃道，终于没有拔出腰间的直刀。
看来这位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是站在公主李棠那一边了。
西北军将领隐隐有些不安。他记得成欢说过，林奕是自己人。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就这么盯着对方的动作，不退，也不让。
皇帝李清峘也没有退。
他站在祭坛上，看到臣民的目光。
怀疑、害怕中又有些掩藏不住的嘲弄。
不是的，他们不该这样看自己。
他们应该尊崇敬畏地看，应该胆怯畏惧地看，他是九五之尊，是天子！不该被夺走权柄，不该让一个装神弄鬼的妇人审判!
皇帝恼恨地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掌掴在郑氏脸上。
可成欢适时抓住了皇帝的胳膊，卸去他的力气，把他推倒在祭坛上。
宰相司马琮慌慌张张去救皇帝，被成欢刀刺肚腹，一脚踹下祭坛，翻滚着摔下去。因为没人救他，人还未滚落到祭坛底部，已经晕死过去。
郑氏于是大声道：“皇帝昏庸，成氏替天行道，为万民谋福。如今天地同贺，尔等可服？”
京都的百姓看待皇帝的心情比较复杂，他们虽心有怨愤却并无弹劾之心。况且又有李棠辅政的清名在，更不可能立刻回应郑氏。
如今这天兆是怎么了？还是看看再说吧。
但是从幽州来的百姓却乱哄哄道：“我等听从天意。”
终于有人附和，郑氏冷笑着又要开口，便听一个肃重的声音道：“本人，不服。”
羽林卫中，崔青烨慢悠悠走出来，向着祭坛中间，一步一步，走到郑氏面前。
他的神情依旧是温和的。
温和得不像是遭逢夺宫谋叛的大事，温和得似乎面前站着的不是敌人。
或者，面前的人不够资格做他的敌人。
崔青烨脸庞白皙眉色浓郁，仪表雄伟气度不凡，带着介于神和人之间的气度，以及比阳光更盛大的暖意，站在祭坛之上。
忽然之间，惶恐的大臣和皇室宗亲，迷惑的羽林卫和百姓，人人都似乎被抚慰了一般，神识渐渐归位。对今日事，对未来，有了莫名的期许。
崔青烨抬手指向远处的玉山：“炸掉了山，就是天意吗？”
百姓轰然议论起来。
原来刚刚那不是天兆，是炸山！
被猝不及防的山倒地动惊得几乎臣服郑氏的百姓明白过来，纷纷起身斥骂。
“奸贼！”
“该死！”
“你们是谋逆犯上！”
倒在地上，被皇族宗亲慢慢搀扶起来的皇帝也晃过神来。原来这一句话就能让百姓明白过来，刚才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他躲在崔青烨身后，心中想总算有人愿意帮他了。
崔青烨却忽然抬手指着身后道：“但是你说皇帝昏庸，没有说错。”
什么？
皇帝眼皮一翻，几乎晕厥过去。
郑氏哈哈大笑起来，她身后的成欢抬刀指向崔青烨，郑氏却向下虚按，示意他不要动。
“说来说去，原来要反的不光是我成氏。”
“不，”崔青烨道，“长安百姓都知道，皇帝曾下令诛杀本将军的父母兄弟。本将军说皇帝昏庸，也在情理之中。”
百姓窃窃私语，皇帝脸色羞惭。
“那倒也是，”远远地，站在槐树下的小和尚叹口气，“当知生死涅槃，无起无灭。”
他身旁的周怀瑾皱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因果报应？”
“不，”小和尚摇头，“小僧的意思是说，杀人偿命。”
周怀瑾瞪了他一眼，继续向祭坛上看去。
郑氏自从爬上祭坛，便始终站在东北角那里，此时向下看来，抬起双手，莫名一挥，缓缓道：“这天下，你要同我成氏抢夺吗？”
“没有，”崔青烨笑了，“这天下何曾是你成氏的？”
“天兆在此，”郑氏大声道，“拥趸在此。”
随着她的动作和这大声疾呼，南边忽然战鼓阵阵，接着有潮水般的兵马围住了祭坛下的百姓。
目测约两万余人。
“只有这些吗？”崔青烨道。
“不只这些，”成欢嗤笑，“岳万里带着一万兵马去围堵公主李棠了。这会儿，说不定李棠的血已经流尽，尸体已经凉了。”
崔青烨神情变色，看向李棠离开的方向。
“怕了吧？”成欢得意洋洋。
“紧张吗？”成欢继续道，“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是不是特别恨自己？”
崔青烨看着成欢摇了摇头。
“你写给岳万里要求兵马来援的信件，是不是从宰相府递出去的？司马琮要看过信件，才给你加急官驿批文送去西北，对吗？”
“是又怎样？”
“岳万里如果接到的那封信里说，让他假意谋反，实则协助公主殿下，又会如何？”
“不可能！”成欢上前一步，又被郑氏拉了回去。
崔青烨笑了笑。
“可我明明看到，本朝绝世无双的公主殿下，正和岳万里将军并骑而回。而你派去盯着岳万里的自家人，人头正拖挂在马尾巴上。”
没有战鼓和旌旗，却听到平地间马蹄声震耳欲聋，从崔青烨目光看处的官道上，烟尘滚起，来了一群人。
公主李棠骑在马上，一手扶抱李宵圆，单手控缰策马飞奔。
她的身后，是西北军最强壮的兵马。
“为什么？”成欢只觉得浑身哆嗦。
“因为，”崔青烨与有荣焉神情含笑，“宰相府里，有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