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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说出来了。
石榴籽已经剥了满满一碗，李棠的手停下，轻轻叹息。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前世时，赵舍养外室的事被她知道，李棠想同他和离，赵舍以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家丑为由拒绝。李棠要求赵舍跟清幽撇干净关系，他说自己若没有清幽，情愿一死了之。
这辈子好了。
有她成全，赵舍可以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心上人，可以长相厮守恩爱白头，可以比翼连枝永结琴瑟之好。
李棠简直要夸奖自己大度善良机智聪明。
可有人却在她身边冷哼一声：“就为了让你那小姐妹不必嫁给赵舍，搞这么大一个动静。”
李棠侧头，看到重新坐下的成欢坐在了她身边，正自顾自斟酒。而他旁边坐着的李城止虽然被抢了位置，却不敢怒也不敢言。
“难道不能杀了他吗？”成欢继续道，“一则省事，二则不必祸害那些白鹅。”
什么鹅，那是仙鹤好吗？
李棠也学着他冷哼一声道：“国有法度，靠杀掉碍眼的人达到目的，则法度无存朝纲崩塌。大将军你出生在节度使府，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成欢捏起石榴籽丢进嘴里，嚼碎内里小小的核，淡淡道：“恐怕那有情人此时宁愿死了。”
成欢说的是赵舍。
当清幽被请进宫殿时，赵舍为心上人提心吊胆恨自己无能救她；当清幽一曲名动仙鹤来朝时，赵舍与有荣焉恨不得上前宣告这是他的女人；可当清幽向皇帝请旨赐婚时，赵舍心中竟然只感觉到惊惧。
这是太后寿宴，这是朝野百官皇族宗亲齐聚的宴会大厅，清幽的请旨等同于把他们的私情摊开在众人面前。不出一个时辰，京中会传遍。等赵舍到家，等待他的是护国公府长辈的责骂，甚至是，逐出门庭的处罚。
赵舍真希望之前出现的仙鹤能把他也带走，随便哪里，只要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忍受汗流浃背神情惶恐之苦。
可在众人眼中，赵舍是惹人艳羡的焦点。
清幽刚刚持琴现出那样的天兆祥瑞，便跪地请婚希望嫁给他。眼看他们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今日之后会被写入话本小说传唱，激动之下，有几个竟轻声抚掌叫起好来。
而皇帝，今日也特别高兴。
当朝皇帝痴迷长生之术。
早些年只是养生，冬日住在温泉行宫，夏日在玉山避暑，每日人参鹿茸将养着，就连行房都认为是伤元气的事，每月仅有一次。
再后来，皇帝开始服用丹药，朝事渐渐交给亲近大臣。早朝去得越来越少，甚至修建道观，隔三差五便去诵经击钟食斋烧炼丹药。
在他心中，偌大的江山帝位，若有一日死了，便一切化为乌有。所以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是最重要的事。
而在今日，皇帝竟然亲自目睹仙鹤来朝的盛景。
“宾鸿逐暖，孤飞万里之中；仙鹤随云，直去千年之后。”仙鹤行止飘逸，是神仙的坐骑。如今既见仙鹤，皇帝认为自己终有一日可神气和融修得长生之道。
与他的大道来比，如今为他得来这番盛景的女人要个男人，又有何难？
皇帝抬眼看向远远站着的赵舍，这位公子似乎太过激动，脸颊微白额头冒汗。他肯定担忧自己能否娶到眼前的佳人吧，不用怕，朕乃贤明之君，会成全你们的好事。
“赵舍，”皇帝扬声道，“朕前次见你，是在中秋宴会之上。你为棠公主谏言，深得朕心。如今朕听到清幽姑娘所求，才知你和这位姑娘两情相悦，竟是个情意深重的男人。朕准了你们的婚事，可令司天监为你们占星问卜，择良辰吉时拜堂成亲。”
听完皇帝的话，赵舍脸色发白向前走去。
他每走一步，便觉得自己窒息一分。
如同被撕裂成两个人，一个在激动终于可以和清幽堂堂正正长相厮守，一个在惊惧自己迎娶青楼女子，回去后无法交代。
先帝在时，护国公府门庭若市声望赫赫，可后来逐渐没落竟至于家中需要节俭开销度日。府中前辈希望赵舍可以发愤图强考中功名，希望和皇室联姻背靠大树得到提携。可他如今在这宫中金殿，如何能拒绝圣上的赐婚呢？
赵舍走到清幽身边，双膝跪地叩头。
“回禀陛下，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末学不敢承担不孝的罪名。”
就算有皇帝赐婚，也要经过父母的允许，这是孝道。
皇帝闻言频频点头道：“赵大人来了吗？”
这是问赵舍的父亲。
护国公府只得到一个参加宴会的名额，为了能让赵舍露露脸，便让他来。听到皇帝问询，内侍连忙回答说没有。
“好说，”皇帝对左右宗亲笑道：“赵公子和清幽姑娘有意，想必护国公府也会成全。”
“是啊，”太后也颔首道，“清幽这姑娘，哀家喜欢得很。等你嫁入国公府，要常常来宫中闲坐，陪陪我这老婆子。”
一时间殿内欢声笑语一片，人人笑着谈论赵舍和清幽的婚事。在他们眼中，赵舍推托需要父母同意的话不过是为了彰显孝道，国公府难道还敢违抗圣命吗？
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赵舍神情僵硬身子也僵硬，他拱手应付众人一句句的询问调笑，应付他们不知是羡慕还是讥讽的话，退到自己座位中去。
在这一刻，他忽然希望天塌下来，把大殿拍碎。
而清幽仍然跪着，她脸上有破釜沉舟的决断。
在距离赵舍十多个座位的高处，李棠喝尽杯中茶，轻轻摩挲着杯盏上残留的茶痕，微微笑了。
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偷的永远是最好的，还要看以后他们如何过日子。
但对李棠来说，这件事已经解了陈琉璃的窘境，免得这气性大的姑娘往后嫁入赵府受罪。
“咳咳，”在李棠身边的矮桌旁，成欢忽然咳嗽着起身，接着拱手对皇帝道，“微臣突然想起，今日天现吉兆，不知是否该祭祀太庙敬天法祖？”
太庙的祭祀是大祭，包括时享、告祭等繁琐的仪式。凡是遇到国之大事，皇帝都会携宗亲皇室成员进入太庙斋戒祭祀。如今这天降祥瑞，算不算国之大事呢？
皇帝点头看向太后，太后又看向礼部官员，礼部官员和司天监官员从座中起身，跪在大殿正中叩首道：“臣等以为，鹤鸣九天祝祷太后寿诞，此乃百年难遇国之祥兆。此等祥兆，可祭太庙以彰孝道。”
正合皇帝心意。
大殿之上的皇帝起身举杯，殿中众人连忙跟着起身，听到皇帝洪亮的声音响起道：“传朕的旨意，宗亲皇室缺一不可，于十月祭祀太庙，以彰孝道！”
缺一不可？
李棠猛然转头看向成欢。
他眸子里有一抹狠厉划过，嘴角轻抿也看向李棠。
“缺一不可。”这四个字被他轻轻吐出，接着沉声道，“棠公主，你的三皇子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这还要多谢你的帮忙。”
他带着笑意坐回去，不顾李棠勉力压制愤怒的神情。
万万没想到，自己划掉了三皇子李城暮的名字，甚至动用关系命礼部迅速提请皇帝批准名单。可如今成欢只借势说了一句话，自己便前功尽弃了。
三皇子李城暮会回京参加祭祀大典。
这样，成欢便有了刺杀他的机会。
殿内其乐融融，可李棠和成欢之间的空气却像是冻住了。
少顷，她才轻声开口道：“大将军不必客气，棋局才刚刚开始，偶尔占一次上风不算什么，本宫也不怕，更不在乎。”
成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凝重得如同落石无声的深渊。
这天晚上，护国公府老国公夫人的院落里要更凝重些。
国公夫人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此时双膝却在颤抖，右手拿起责打晚辈的竹鞭，却半晌没有落下。
“你说，皇帝赐婚？”她薄薄的嘴唇有些哆嗦。
其实她已经听了好几遍。
最开始时是有风言风语入耳，后来儿子儿媳扑入院落跪在地上陈述发生了什么，再后来赵舍也回来，伏身在地一言不发。
“皇帝他说，他要赐婚？”
赐婚是家族蒙恩的大事，可皇帝根本不在意国公府的脸面，竟然赐给他们一个妓女？
“太后说，要请那女人入宫觐见陪侍？”
做了诰命夫人这么久，太后只在国公爷死去时传来过一道抚恤口谕。如今竟然为了让国公府娶一名妓女，给了那妓女这样的恩宠？
这是打脸啊。
是打国公府的脸，是打国公爷的脸，是打他们所有人的脸。
老国公夫人嚎哭一声歪坐在地，抱着当年国公爷上朝时拿的笏板不住头地叩首。赵舍的父亲连忙搀扶起母亲，唉声道：“母亲大人何苦如此，儿子就算舍去这条命，也要去让皇帝收回成命。”
“啪”地一声，老国公夫人扬手打在儿子脸上。
“逆子！还不快跪下！”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跪下叩谢隆恩，叩谢皇帝赐婚，护国公府，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