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和郡主府内的青石小路上,林奕突然觉得冷飕飕的。
他把袍子裹紧一些,瞠目道:“什么?”
“什么什么?”陈琉璃有些气恼,更多的是认真,“她既然看上崔将军,咱们当然要替她扫清障碍。”
是……吗?
林奕觉得脑子有些乱乱的。
“可是她私通哎,既为夫妻,自然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半路镜破钗分一掰两半,是你想看到的吗?”
陈琉璃蹙眉想了想,摇头又点头。
“我不管,李棠不再稀罕成欢,自然有她的道理。”
所以是一心要维护了。
林奕把手里的柴火棍丢下,又夺去陈琉璃的。
“罢了罢了,我不去打杀崔青烨,你也不准动成欢。”
“呵。”陈琉璃撇嘴冷笑。
“呵什么呵。”林奕叹了口气,“公主不要他已经够可怜了,咱们就饶了他。”
看到陈琉璃虽然不愿意还是点头,林奕想了想又道:“那孩子蛮可怜的,进宫遇到了,告诉他去甘州的路上,有我的人守着。”
这是说李城意了。
李城意获封赵王,十日后前往甘州就藩,这件事已经在京中传遍。
礼部在赶工制作印玺幡旗礼服之类,而车马行李也由皇后做主安排。
“好。”陈琉璃想到此处心中郁郁,俯身捡起林奕被她打落的玉箍,细长的手指穿过他的乌发,为他抚平整些。
林奕便笑了,两只眼睛闪着光。
还是我琉璃好。
只是陈琉璃刚走不久,他就忽然想到某处,笑容又渐渐凝固。
踢开树枝轻轻跳跃的林奕猛然转身,自言自语道:“我琉璃将来……不会……不会的不会的!”
他使劲儿拍响脑门,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还是要赶紧娶进府去,省得夜长梦多。然后好好看着寸步不离,自己也不能外放了,省得半年没回来,媳妇就看上别的人。
林奕心中想着便加快脚步,顾不得去给晖和郡主请安,径直回府准备婚礼。
掌灯时分,宰相府的书房内终于燃起灯火,从外面细看,却见不到半点人影。
四面门窗紧闭,驻守的护卫就算贴着墙,也完全听不到半点声音。
司马琮和成欢相对而坐,郑氏在他们面前展开舆图。那上面用红色的笔标注着各道兵马营区准确位置。
这是朝廷机密,纵然司马琮贵为宰相,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这是年礼,”郑氏用镇纸压着舆图,脸上带着莫测的笑,“以示诚心。”
新年的确要到了,这些日子各府年礼走动不断,不过无人敢送这样的礼物。
“这又是何苦,”司马琮的视线在舆图上一闪而过,脊背挺直了些,双手离开桌案,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夫妻之间,又已经有了孩子,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郑氏便湿了眼眶。
“奴家只有这一个儿子,不过是求一个活命罢了。”
她的声音虽然悲伤却不凄惨,娓娓道来引人动情:“当初在北地,她可以一刀杀掉我儿半条命,如今又光天化日之下不守妇道使先人受辱。我们成氏世代簪缨得皇族恩宠,到如今竟然是想活命都不能了。”
说起来这是别人的家事,又事关门风,司马琮只能劝慰。
“也没有那么严重,”他开口道,“许是棠公主一时起兴,如今陛下也醒了,若是知道,定然会训斥殿下。夫人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怎么驸马就不能活命了?”
成欢听到此处,猛然灌入一碗茶水,面露悲愤之色。
郑氏神情微顿,终于双手覆面仰头哀哭道:“大人有所不知,公主不是一时起兴。”
“怎么不是?”司马琮站在皇室这边劝道,“毕竟已经给驸马生了孩子,可爱得很,养得也好。”
“那不是我的孩子!”
斜刺里一声吼,惊得司马琮出了一身冷汗。就看成欢已经站起身,似要掀翻桌案,又想到这不是自己家,于是悲愤地顿足转身,瘸着腿几步离开书房不见了。
这……
郑氏抹泪看着司马琮。
“事到如今奴家也不要脸面了,棠公主生养的那个孩子,不是我们成氏的。那是她……与那个羽林卫副将军,私通所生。”
司马琮大惊起身,双腿带倒了矮几。
送走郑氏,司马琮在书房门口出神一刻,刚才努力掩饰的激动兴奋此时在脸上肆意展露。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也算他们求告有门,知道眼下朝廷,愿意主持公道的只有自己了。
郑氏的话言犹在耳。
“我们能证明那不是成氏子嗣,但我们只求一个和离。”
“求司马大人从中周旋,以免我们被殿下怨恨。”
如今李棠大权在握,被她怨恨,等同被朝廷怨恨。且不说成欢仕途还会如何,恐怕李棠不会放过整个朔方成氏。
眼下大家都知道她有多可怕了。
监国半年,朝臣说如今“天地革而四时新”,但在司马琮眼中,不过是太祖“峻刑”那一套用上,再加上迷惑百姓而已。
不然晋王怎么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呢?
吓的了!
司马琮原以为已到山穷水尽处,却没想到有人送来柳暗花明。
太好了,太好了。
他轻轻抚掌,唤仆从道:“把去岁陛下赏的那壶绍兴花雕温上,晚饭时用。”
府中近日的厨娘手艺不错,今晚心情好,可以多喝几杯。
而此时书房旁边种的那棵高大的松树上面,蓦然掉落几簇针叶。一个玄青色的身影在上面转过身子,跳上房檐,在暗影处迅速越过,眨眼间便不见了。
这身影跳出宰相府高大的围墙,在街道旁的转角处剥下夜行衣,大步向前而去。
他走进御街,亮出腰牌,原本已经下钥的宫门便缓缓打开。
“浊光。”正在批阅奏折的李棠抬头道,“什么事?”
浊光把见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他没有疑惑李棠为什么要他盯着成欢的动作,更不会开口询问。
李棠细细听了,颔首道:“辛苦了。”
浊光便告退出去,到殿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向偏殿方向看了一眼。
身后李棠的声音又响起。
“对了,”她说,“明日本宫安排阿萝去街市上采买赵王出京路上带的东西,雪天路滑,你一起去吧。”
浊光眼角闪过一丝惊喜,掩下神色转身称是。
“第二批送去金国的药材,到哪里了?”她又添了一句。
浊光原本是阿兀术的人,这一点大家已经不再避讳。他现在也依旧跟阿兀术通信,不过信上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都由阿萝决断。
“昨日过了丰州,遇到折返的白将军。”浊光犹豫一刻道,“金国那边已无疫疠,就算药材到了,也用不到。”
淡淡的笑在李棠脸上散开。
是的,但燕宁那孩子能舍药救助大夏百姓,她便要为回应这一份好心,再送一份去。
即便千里迢迢兴师动众,也谢你仁心仁德护我百姓。
而且,那个人,应该很开心吧。
“就算是年礼吧。”李棠笑道。
浊光点头出去,迎面见崔青烨提着食盒进来。两人对视一眼点头算作招呼,错身分开。
李棠依旧在批阅奏折,或微蹙眉头,或展颜而笑。
崔青烨进殿坐下,把食盒一层层打开,慢条斯理道:“送了他年礼吗?”
李棠低着头一笑没有说话。
崔青烨便又问:“送给那大胡子老头儿的?”
什么啊,李棠的脑袋支着手腕想了想,上次见阿兀术的时候,他的胡子还很短呢。再说了,他英俊得很,风华正茂少年时,哪里老了?
崔青烨已经打开食盒,捏起一块酥皮点心递过来。
“饿了吧?你爱吃的那个点心没有了,这个将就着吃。”
然而李棠没有伸手接。
她的手依旧支着下巴,唇角张开,轻轻“啊”地一声,身体前倾咬住点心。
酥皮掉落在崔青烨手心,他的脸忽然滚烫。
“都老夫老妻了,你脸红什么?”李棠慢慢咀嚼着白芸豆馅,伸出手牵住崔青烨的手指。
“青烨哥哥,”她狡黠地笑着道,“妾身也送你一样年礼,如何?”
“什么?”崔青烨单手整理奏折,在桌案上清出空间,靠近李棠道。
李棠顺势坐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笑嘻嘻道:“本宫要休夫了,你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