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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棠前世时或许比较粗心，但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之后，她不敢有一点点大意。
崔青烨把她轻轻放下，摇头道：“怎么会？”
李棠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指触摸他的嘴唇，想要反驳却最终只是笑笑。
明明看到你咽下什么东西。
是你自己的血吗？这具身体，你可以承受吗？
“那就好。”她的脸上有细碎的笑，水嫩光滑的手指在崔青烨薄唇上摩挲。
似乎这样便可以帮他减轻一点点痛苦。
“我想问你一件事，”李棠轻声道，“青烨哥哥，哪里去了。”
那时候她要去北地阻止成欢谋逆，又听说小姜去大理寺状告成欢屠村，小姜的证据里，便有崔青烨的佐证文书。
可当成欢被李棠在翠弘山下刺杀消失，前几日再出现时，却不再是她的夫君。
而状告成欢的崔青烨身上，却有她夫君的魂魄。
李棠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府君把成欢的魂魄放在崔青烨身体里，原本的崔青烨去哪里了？死了吗？或者残存在这具身体里，所以他们初相见时，尽管李棠怀疑，他却可以以崔青烨的身份对答如流。
而眼下成欢的躯体里，那个假装是成欢的魂魄，又是谁？
阴沉冰冷又充满欲望。
是被她在翠弘山下杀死的金国将领粘罕吗？
李棠还记得，得知崔青烨没有在数年前朝廷的追缉中死去时，她心中是激动和感恩的。崔家因皇室倾轧而灭门，只余这一子在世。若在世的只是别人借用的躯壳，来日九泉之下，李棠无法面对他们一家的亡魂。
李棠还记得温泉行宫银杏树下，她和崔青桐追逐嬉戏而回。崔青烨负手而立，有些严肃又充满宠溺道：“肚子饿吗？”
青桐抓向桌面剥好的烤番薯，崔青烨命他先去洗手，刚刚赶走弟弟，却发现李棠已经塞得满嘴都是。
他俯身皱眉看她，不悦道：“你不去洗手吗？”
“青烨哥哥，”李棠眯眼笑，“有水吗？我渴了。”
“有。”崔青烨完全忘记她没有洗手的事，转身去倒茉莉花茶。
金黄的银杏树叶掉落，粗糙的石桌上，四只手抢夺番薯。李棠和崔青桐傻乎乎地笑着闹着，岁月悠长，没有烦恼。
而崔青烨坐在旁边，手中一本书卷，脸上几点笑容。
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后来青桐死在李棠怀里，临死之前吐了好多血，那血染红了她的罗裙，顺着她的手指流下。宫婢内侍惊恐地跪下，乞求李棠快快回去。
“今日殿下安葬，莫被别人看到公主在这里。”
李棠没有动，她不住地命令甚至恳求他们去请太医，可是没人敢违抗圣命救逆臣之子。
就算是太医来又如何？他碎得犹如被马蹄踏过的落叶。
青桐知道自己要死了，他抓着李棠的手，喃喃道：“阿梨，我想哥哥。”
“我也想哥哥。”李棠紧紧抱着他。
“他们也会杀了哥……”
“哥哥会没事的。”
青桐呼出最后一口气，不甘地闭上眼睛。
李棠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坐在金叶落尽的银杏树下，嘶声哭泣。
当初没有护住青桐，如今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李棠都要救回崔青烨。
只是，崔青烨的魂魄，在哪里？
面对李棠的询问，对面的男人笑了笑。
“在这里。”
他握住李棠的手，重重按在自己胸口处，那里有一颗沉沉跳动的心脏。
“胡说，”李棠珍而重之地轻轻揉了揉他的胸口，“青烨哥哥可不似你这般流氓。”
他流氓吗？崔青烨蹙眉冷脸，把李棠抱了个结实。他觉得自己有些吃醋，却不知是在吃谁的醋。
“他是怎样的？”
他啊……
李棠闭眼回忆那个男人。
“他少年英侠一表人才谦谦君子器宇轩昂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热血男儿文韬武略……”如果要她形容，她可以说出所有溢美之词。
“真可惜，”崔青烨摇头道，“你不喜欢他那样的。”
“那本公主喜欢哪样的？”
“喜欢本将军这种流氓吧。”崔青烨说着转身把李棠按在假山上，让她无法后退和躲藏，继而低下头，吻在她唇上。
“他没事，你放心。”
悠长一吻后，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怎么可能放心呢？
李棠在心中细细掂量。
她要去问问小和尚，是否有可以换魂的禁术。
她要青烨哥哥醒来，要成欢拥有健康的身体。
他们两个，都要长命百岁。
距离此处不远的尚衣局，数十支铜盏中的蜡烛把室内照耀得灯火通明。屋中放着一张三丈长宽的桌案，上铺层层叠叠的裙裳。
主官尚衣奉御正对围站在桌案周围的织娘训话：“羽林卫副将军是何许人？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人！这样的人满身正气神鬼惊惧，既然将军说公主的衣裳要加护佑符文，就是需要加，必须加，我等就不能怠慢。”
“诺。”织娘异口同声回应。
“三日之内，尔等要把殿下和郡主的所有衣裳全部绣上‘卍’字符文。到时候有将军的赏钱，咱们尚衣局也会另赏。”
“谢奉御大人。”织娘们不由得屏息凝神，加快了手中针线穿梭衣物的速度。
尚衣奉御肃然点头，在屋内慢慢踱步。
天快亮了吧。
天幕群星遍布，美得有些不真实。
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就要到了。
“有大事！”阿萝跑进凤阳阁，神情却并不惊慌，反而带着一点开心三分忐忑。
“何事？”李棠正拉着宝妞的胳膊教她站立，有些小心，问得也漫不经心。
“好事，”阿萝挺开心，“殿下早就说过驸马爷不可能屠村，果然没有。”
李棠脸上并没有露出阿萝以为的开心放松，她反而有些惊讶。
“什么？”
阿萝把浊光送进来的消息讲了。
今日早朝后，大理寺卿汪海遥继续提审坝北村屠村案有关人等，结果那个首告小姜，改了证词。
她向汪海遥承认，自己是收了别人的钱，合伙诬告成欢的。
屠杀坝北村另有其人，却不是驸马。
“收了谁的钱？谁屠杀的坝北村？”李棠顿感不妙。
阿萝咬着嘴唇，有些难以开口。
怎么办呢，殿下似乎移情别恋了。
“是……”她嗫嚅道，“崔青烨将军。”
大堂之上，崔青烨并没有挨打，他镇定如常和小姜对峙。
“你且告诉大人，本将军何时与你勾结，当年你看到本将军屠村，那么我穿什么甲胄，插什么军旗，用什么兵刃？”
小姜的神情有些木木的：“奴家记不太清楚当年的事，但半年前，你在北地给我这些证物，让我跟你一起诬陷成欢。”
“烦请姑娘仔细想想。”崔青烨神情冰冷。
大理寺卿汪海遥面色如铁看着堂下几人，斥问道：“姜氏，你且说说，崔青烨为何与你勾结诬陷驸马？”
“因为……”小姜仔细回忆着什么，终于道，“他爱慕公主殿下，想要杀成欢取而代之。”
汪海遥手握醒木阴沉不语。
崔青烨和公主欢好的传言，早就传入他的耳朵。
而听说他们青梅竹马，这似乎更佐证了崔青烨爱慕公主殿下的可能性。
昨日打成欢一顿，不知公主心疼了吗。
今日打另一个一顿，不知公主可会责怪。
汪海遥觉得自己头顶的官帽有点重。
他看了一眼趴着听审的成欢，揉揉额头。
还是……先行调查清楚吧，总得给殿下留一个全乎人。
距京都百里外，官道上五辆马车被羽林卫拱卫，正缓缓行驶。
金国公主燕宁掀开车帘，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骑在马上的白夜容。
他正低头看一张信笺，看完了放入信筒揣入怀中，脸上更添忧色。
“在担心棠公主殿下吗？”燕宁扬声道。
白夜容被她吓了一跳，转头拘束地看着她，淡淡一笑。
“这一路上你虽然在护送本宫，但每日必有京中来信。”燕宁说着递出一块切好的鸭梨。
“口渴吗？”
白夜容摇头：“在下不敢当。”
“怎么不敢当？我看你这几日脸色越发苍白了，要补些甘甜之物。”
自从出了京都，这位人人眼中温柔绵软的公主殿下，就活泼起来。
白夜容不忍她一直伸着胳膊，正要去取那鸭梨，忽然觉得头脑闷痛一瞬，接着直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