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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杌律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很淡定地一手托着宝妞，一手握着铜笔，笔尖指向宝妞的心脏，似乎在思考什么决定。
而宝妞的手指插入杌律漆黑发丝的缝隙，薅出一大把头发扬飞在风中。她因为这有趣的事乐此不疲，双手不停笑声不停。
“李宵圆！”崔青烨压低声音制止她的动作。
宝妞听到他的呼喊，怔怔地扭过头来，待看清楚崔青烨又紧张又生气的神情，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嘴巴嘟起又咧开，放声大哭起来。
“哇——”
“你吓唬孩子干什么？这还如何谈事情？”杌律恼怒地抬起头，却发觉宝妞的手仍扯着他的头发，因为他抬头的动作太快，头发被薅掉一大把。
太可恶了，好几万年养出的头发。
杌律索性道：“不如本府君施法，让她再入一次轮回。”
他说着扬起铜笔，可崔青烨已经飞身而来，迅速把宝妞从他肩膀上抱下来。一边轻轻拍抚，一边把她攥在手心的头发解开丢掉。
“请不要那么做。”他压制着杀意道。
“为什么不呢？这对本府君有什么好处？”
值房像是跟外面隔开成两个世界，宝妞哭成这个样子，却没有羽林卫听到。
崔青烨拍着哄着，直到宝妞趴在他肩膀上睡着。
宝妞的鼻涕流出来，湿哒哒团在崔青烨脖子里。崔青烨把她抱在怀里，拿湿毛巾擦干净她的脸。
动作一丝不苟，心中却疾如闪电般思索。
“这天上地下，就没有府君怕的东西吗？”他抬起头，神情渐渐冰冷，“比如佛法三宝，比如经律论三藏？”
崔青烨曾经与小和尚合力，用法阵和经文困住杌律，获得过短暂的胜利。
杌律散着头发坐在崔青烨对面，做出仔细思考的样子。
“有，但是恐怕九霄之上的他们，认为这个世界该全部覆灭。”
他阴恻恻笑着，绝美的脸颊上露出无垠的淡漠。
崔青烨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似乎这世界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为什么把宝妞带来？”
“此事说来话长，”杌律淡淡道，“本府君恰巧经过凤阳阁，就想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你那样的能耐，要不要等她大一些，捉去看管转生之轮。”
崔青烨曾经打破他的法阵，曾经和他决一死战，他是人类中少有的存在。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青木山死而复生，才有可能得到掌管生死的力量。
“她为何在你肩上？”
“她爬上去的。”杌律有些嫌弃地理顺头发，“没爹的孩子都是这样没有教养吗？”
“是的吧，听说府君大人化生于风中，也没有爹。”
杌律没有生气，他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正是这样。”
崔青烨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宝妞，看她长长的睫毛圆润的脸，闭眼一刻道：“无论如何，请府君大人不要动我的家人。”
“呵，”杌律的手指拨弄着铜笔，似笑非笑道，“那个成欢，你喜欢吗？”
“不喜欢，我会杀了他。”
“嘘——”杌律长长叹息着嘘声道，“即便李棠不信任他，你也不该杀了他。用不了多久，他会得到李棠的身心。到那个时候，崔将军便可以放心地走掉了。”
他拿起茶桌上的木马摩挲马蹄，兴趣盎然道：“你知道吗？对神来说，人心，是可以操控的。”
操控她喜欢上一个人，是容易的事。
“不会，”崔青烨反驳道，“人类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不变的真心。”
杌律嗤之以鼻起身，拍了拍手，化去一地碎裂的头发，接着转身推门而去。
屋外没有动静。
羽林卫看不到他。
一大早起床，成欢听说四皇子李城意到了。
保护皇子的羽林卫片刻不离身地陪李城意走进待客厅，成欢听到响亮的声音道：“吃欢——”便有个短腿肉球撞进他怀里。
刚抱了抱，李城意便做出小大人的模样松开他，认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背过手叙话。
“我可想死你了！”他的声音大得能穿透耳膜，“阿兀术若知道你回来了，肯定也会高兴坏了！”
成欢扬唇笑了。
这孩子，原来是个缺心眼。
怪不得被姐姐占了位置，还兴高采烈来找姐夫。
想到此处，似乎弄死他会有利于李棠长久执政吧。而李棠长久执政，以后做皇帝的，就是他们成家的子孙。
成欢的手在衣襟处搓了搓，暂时压下这个想法。
“最近学的什么功课？”他装出长辈的做派，问道。
“术法和《四书》都有些，先生夸我用心，今日听闻姐夫回来，特赦半日假期。”李城意说完这句话忽然拢起手，笑眯眯贴近成欢道，“姐夫不必装了，这些羽林卫都是小弟熟人，不会回去告状的。”
成欢神情微怔，以为李城意看出什么端倪。
没想到他下半句便道：“为弟腹中饥饿，姐夫答应过他日若再见，会亲自给城意烤羊肉。今日是个好天，城意已经带来了活羊！”
话音刚落，便有羽林卫打开大门。院落里不知何时被赶进来十几只羊，正“咩咩”乱叫。
“需要这么多吗？”成欢的脸有些黑。
“城意不知该如何挑选，故而让人去集市上多买些。”李城意跑跳几步走到院落中，兴高采烈。
“为什么没有剥皮？”成欢继续问。
“姐夫忘了吗？”李城意一边薅羊毛一边道，“咱们去金国时，姐夫猎下野山羊，都是亲自宰杀放血剥皮烤肉的。姐夫说那样比较新鲜好吃。”
你姐夫是个假货你可能不知道，本将军从小金贵，不需要自己烤肉。
成欢脸一黑，觉得还是把李城意杀掉比较好。
他刚要开口拒绝，便见母亲郑氏缓缓步入庭院。先是和李城意客气几句，再送礼物，最后示意成欢烤羊。
这一日晚些时候，当听闻成欢返家，和陈琉璃一起前往将军府问候的林奕出现时，成欢衣襟上沾满鲜血，满脸黑灰，正站在熊熊火焰前咬牙切齿。
不远处不会被火烧燎的椅凳上，坐着个气哼哼的小皇子。他手里拿着铁叉，咬下一口肉吐掉，不满地啰嗦：“不能吃啊不能吃，吃欢你怎么烤得要么糊了要么生着，我是小孩子我不能吃这些。”
成欢重重敲着铁架，恶狠狠道：“不能吃就别吃！”
“我是小孩子我不能饿肚子。”
你这个死小孩！
索性杀了吧，就投入火中。
成欢正欲动手，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四皇子是想把将军府点燃吗？成将军遭逢大难刚刚回来，你这么惹他，小心折寿。”
是谁？可以随意进出将军府。
成欢转过头来，见一个男人头戴鲜花向他靠近，张开怀抱作势要抱，又收回手，露出嫌弃的样子。
“怎么这么脏。”他转身看向旁边面若娇花的女子，“看来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得带这家伙去澡池子泡泡。”
这话正合四皇子心意，他从椅凳上跳下来，三两步拖抱住陈琉璃。
“琉璃姐姐，你陪城意回宫吧。”
油腻的小嘴向上拱着，似乎想一瞬间伸长半丈戳到陈琉璃脸上。
林奕这才想起什么。
“你琉璃姐姐要准备嫁妆，只能把殿下送到宫门口。”
他瞪了李城意一眼。
你这个死小孩。
林奕陪着成欢去泡澡。
成欢想起来了，这是曾经的江南西道节度使，如今的征南大将军林奕。却不知道他和假驸马也有私交。
成欢绞尽脑汁想了想，那神人给他的记忆里，也有林奕的一些。相貌长相乃至于喜好都有。
他于是道：“今日你头顶这花，是曲江池新培育的芍药吧？”
林奕抬手扶花，蓦然被人赞赏喜好，顿时笑逐颜开。
“正是，本将军跟那花匠王五认识，他答应最大最红的给我，别的才挑拣出来送进宫。”
竟然可以抢占宫中妃嫔的花圃，可见这人跟李棠的私交也很不错。
成欢笑着点头。
他没有注意到，林奕的脸却渐渐青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