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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回来了？”
看到小和尚急于找个地方钻进去躲藏的神情，林奕起身道：“是恶人吗？”
他的伤已经养好，觉得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大恶人！”小和尚关紧房门，躲到陈琉璃身后。
“阿弥陀佛，孽缘孽缘。”
林奕却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他大步向前推开房门，见晴空万里，护卫把院落守得密不透风，哪有什么恶人。
陈琉璃却忧心起来：“我们的事不急于一时，小师父还是去宫中瞧瞧吧。”
“不去不去，”小和尚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笔墨纸砚呢？小僧现在就帮你们抄经相赠。《般若心经》怎么样？小僧可以抄一百遍。抄完之前就歇在这里吧，省得来回跑麻烦。”
一百遍似乎有些多。
陈琉璃连忙说一遍就好了。
“那可不行！”小和尚正色道，“小僧与姑娘有缘，这经书姑娘若用不完，可以送一送亲戚朋友邻居熟人，也算功德一件。”
林奕喜上眉梢。
“大师父以后若有需要本将军的，尽管吩咐。”
他心里思量着，应该捐银修缮香山寺。捐多少好呢？自己不当家，还是得空问问琉璃。
这夜子时，崔青烨回到值房，在门外忽然站住。
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若有若无间从门缝内溢出，像是崖边静静浮着的雾霭。
屋内有人。
不，或许说……有魔。
他的心一瞬间缩紧，转头看向凤阳阁的方向。
夜色包裹点点灯火，在月光下一片祥和。李棠和宝妞此时应该都睡了，为了近日的疫疠，李棠有些疲累。宝妞刚刚学会爬，白日里爬多了，不到戌时便在阿萝怀里睡着。
崔青烨压下喉中常常涌来的腥甜，轻轻推开门。
那人穿玄青斗篷，帽兜松软地落在肩头，露出天神才会拥有的绝世容颜。就算他是对手，崔青烨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不会令人反感。
杌律正坐在小茶几前，在仔细端详一个木头雕刻的马儿。那马儿有半尺大，刻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它低垂着头，鬃毛柔顺地飘在空中，肥厚的唇角衔起一朵小花。
“是送给她的吗？你的孩子。”
见崔青烨走进房间，杌律开口道。
“我记得府君你去了佛前请罪。”崔青烨站在距离杌律不远处。
这距离可以交谈也可以拔刀。
杌律的手指摩挲着木马口中的那朵小花，唇角含了笑意。
“已经去过了，幸得佛祖宽宥，不过眼前的这个世界嘛……”他说到此处噤声，目光审视崔青烨的身体，眯眼道，“你还能撑下去吗？”
“多谢挂碍，我很好。”崔青烨紧抿唇角道。
“是吗？”杌律摇头，“吐血有多久了？你回回都这么咽下去吗？崔青烨，那血不是不吐出来，便没有出现过。”
他说着目光微寒眼角一缩，崔青烨便再也忍不住，转身吐下一大口血。血色乌黑，夹杂着破碎的肉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崔青烨抹去嘴角血迹，缓缓在府君对面坐下。他拿起小铲子铲起炉火底部的炭灰，细心撒在地上，遮盖血迹。
不能让李棠知道这些。
第一次发现自己吐血，是在李棠被阿兀术掳走，崔青烨千里追击看到她浑身是伤出现在官道上时。
心碎心痛和愤怒交缠在一起，他觉得喉中腥甜涌出，为了不让李棠担心，他勉力咽下。
随后便每隔几日吐上一回，吐出的也不光是血，还有破碎的骨头和肉末。他从不在人前吐血，宫中宫外，也没有人知道。
崔青烨明白是什么原因。青木山上的五彩池里，他待的时间太短，身体没有完全愈合。
“只有几次。”崔青烨撒谎道，“府君大人突然出现，所为何事？”
一切才刚刚风平浪静，崔青烨希望这人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从李棠和宝妞的世界消失。
“我那转生之轮，需要个帮手。”杌律道，“这样我才能潜心向道，修行而无挂碍。而你，也可以免于一死。”
“那帮手不该是我，”崔青烨从府君手中拿过那个木雕的小马，摇头道，“请府君另请高明。”
“我知道你为什么。”杌律忽然笑了起来。
他不常笑，笑起来的样子睥睨众生，似乎眼前的人尽皆蝼蚁。
“你为了李棠。故而本府君已经帮你谋划好了。”
“你做了什么？”
“铮”地一声，崔青烨手中大刀离鞘而出。
可面前的府君只是露出洞察一切的笑容，便消失在空气中。
“三日后，赠你厚礼。”
他的声音虚无缥缈在屋中一闪而逝，崔青烨挥出的大刀落了空。他站在屋内，一手握着利刃，一手轻轻摩挲小木马。
这是他准备送给宝妞的礼物。
是他作为父亲，失职的补偿。
不管府君准备做什么，他要留下，留在李棠身边。
十三道节度使离京前，李棠在宣政殿颁下四十八道旨意。内含官员人事调动、六部改革、推行新政奖惩以及齐心破除瘟疫的安排。
她大胆革新，废黜一批官员，提拔任命更多官员，挥剑决浮云，万事皆不惧。
于是出京任职者离开，进京的千里而来，物善其用人尽其才，朝野上下欢欣鼓舞，人人有志匡扶社稷、安定天下。
李棠一身茜黄相间的礼服，站在朝堂上神情肃然，心中却欣慰。
前世时百姓易子而食、乱军掘冢盗墓的乱象，不会有了；
前世时大夏满目疮痍、节度使拥兵割据的乱政，不会有了；
前世时宦官专政大臣党争，皇族内斗枉杀良善的险恶，不会有了。
她就在这里，好好守着江山，守着百姓，直到孩子们长大。
朝政理清后闲了两日，第三日，周怀瑾忽然神神秘秘地来了。
他带来一个消息。
“朔方的人想回京都，不知殿下愿不愿意。”
因为近日认识了十三道各位节度使，周怀瑾的心情很好。
“朔方？”李棠把宝妞抱在怀里，一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殿下朝事繁重，许是忘记了。”周怀瑾把买来的风车送给宝妞，神情有些不自在，“驸马爷的家，正是在朔方。”
朔方……
成欢生在朔方。
他的父亲是朔方节度使成渊，母亲是荥阳望族郑氏嫡女，外祖母是先皇兄长的次女。若细论起来，成欢的母亲可封县主，成欢和李棠还有些沾亲带故。
他们大婚时，来了几位族中表兄弟，都是荥阳那边的。朔方的人从不曾来过，李棠也没有听成欢提起过。
她把宝妞抱在怀里，吹动风车，有些失神道：“是吗？”
周怀瑾点头：“老夫人中秋前生了场大病，如今好了，越发想见见孙女。他们已经在路上，信今日递到，若殿下不想见，小人回了便罢。”
能找到周怀瑾当说客，想必费了一番功夫。
李棠微微闭了闭眼。
她幼年时曾得外祖母疼爱，外祖母宽容慈祥，常常把她抱在怀里一个劲儿塞蜜饯给她吃。若李棠做了错事，父皇责骂之前，外祖母便会替她挡下。虽然随后照旧会责备她淘气，但比之父皇的严厉，要温和得多。
不知道宝妞有没有这样的福分。
“为什么不见呢？”李棠蹙眉道，“成渊多年前战死沙场，如今成欢又不在了，只留下他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说起来，那也是本宫的婆母，倒是本宫的不孝了。”
真是奇怪，成欢从未跟她提起过他母亲，也未交代过有关朔方的任何事。
“还有一件事……”周怀瑾说到此处有些吞吞吐吐，想了想还是道，“老妇人带了很关紧的人来，不如殿下见了再说吧。”
“是谁？”李棠问。
周怀瑾心中如乱马踩踏青草，破败不安，不知道是该说一声见鬼，还是道一声恭喜。
“过三日，殿下见了，自有分晓。”
他跪安后转身，脊背上一层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