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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阿萝之死

阿萝是心软之人,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经低得几不可闻。

李棠起身踱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无论是公主府还是将军府,阿萝管着饮食钱粮,却越发瘦了。不是吃得不好,是操心太过的原因。

前世时她也不胖。那时候自己困居温泉行宫,阿萝负责行宫的吃穿用度。公主的体面不能失,有仆役宫婢要养,皇族宗亲时不时需节礼往来,便束手束脚过得很节俭。

有一次李棠见阿萝夜里起来,把淮南王府送来的古墨上印刻的“公主殿下安康”几字磨去,改换新的木盒,以便转送给将要办满月宴的族亲。

她白日里不做,是怕李棠看到了,心里难受。

也是在庆安十年的这个时候,疫疠从南向北,迅速蔓延至京都。皇帝仓皇之下命令城门关闭,禁止一切人等进城。

染病的灾民便只能宿在城外。

而温泉行宫,正是在城外。

病得太重的百姓已经躺在家里等死,能出门的,要么是病情比较轻,要么是家里有病人,于是前往京都求药。

天下名医在京城。

京中有太医院,有慈安堂,有盛名在外的国医圣手。

可这名医到了性命攸关之时,却不是百姓的,而是皇族权贵的。

师父那时在温泉行宫教导李棠政法兵书,他曾在军中做事,与其说擅长医术,不如说更擅疗伤正骨。

可瘟疫到了,师父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他搬到温泉行宫外的草屋中去,通宵达旦研究方剂,累到吐血。后来终于有所成,试探着让护卫送来信,希望公主能恳请皇帝勒令药商禁止炒高药价,他好倾其所有买药救助城外病重的百姓。

师父等在温泉行宫外,因为着急,他的额头落下细密的汗珠。

过不多久宫门开了,李棠缓步而出,她身后是拿着公主府全部家当的阿萝,阿萝身后跟着仆役,仆役抬着大锅柴火。

“师父,”李棠对他施礼道,“一起去吧。”

那一年夏天,公主府全部的银钱都用来买了药材。因为是公主来买,药商不敢囤积居奇牟取暴利。方剂就用师父的,那是他一边调配一边在感染疫疠的百姓中试药,摸索出来的良方。

于是京都城外垒起灶台架起大锅,一锅锅的药材煮好分发出去。渐渐地流民病情有所控制,接着好转,十日后终于有一人痊愈,一个月后城外求药的人渐渐少了。

而师父的方剂也跟着回家的他们送往各州府,救下更多的人。

一切都在好转,只是阿萝突然病了。

她就倒在熬药的大锅前,裙边沾染大片黑灰,紧闭眼睛脸颊通红高热难退。

李棠亲自抱着她喂药,她却全部吐出来。

师父试了多遍,终于发现原因。

阿萝对方剂里的龙胆草和大黄邪冲。这两味药只要过了嗓子,喉中立刻起一片红疹,让她无法呼吸只能吐出药。

而药吐出来,病就好不了。

他们三日未眠,给阿萝试过各种药材。

只是没了龙胆草和大黄的方剂,犹如落入池塘的石子,惊不起半点涟漪。

阿萝死在李棠怀里。

那日天刚蒙蒙亮,李棠给阿萝喂药,她干瘦的胳膊忽然僵硬地伸直,握住了李棠的手。

“殿下……”阿萝的眼睛只能睁开很小的缝隙,似回光返照,说了病重后最多的话,“要好好的,莫被人欺负……”

李棠放下药碗轻轻抚摸她消瘦的脸颊,温声道:“阿萝不要死,本宫还等着你撑腰。”

这丫头总是张牙舞爪的,冲在最前面,曾经把赵舍府中的人骂了个遍。

阿萝的手依旧攥紧李棠的胳膊,却再不能说一句话。

要好好的,莫被人欺负。

那之后李棠开始涉足朝中事,也曾拥立幼弟继位。可最终她还是被欺负了,而温泉行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活到最后。

师父直谏刺杀偷生官僚被乱刀砍死,白夜容守在行宫大门处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李棠,万箭穿心。

只是这一世……

“阿萝觉得这些染病的百姓不该管吗?”李棠温声问道。

阿萝猛然抬头:“婢子觉得他们可怜。”

是的。普天之下,最可怜的便是百姓。

而她这一世的每一步路,最终,不都是为了百姓吗?

“可怜了老百姓!”

苏州城外,最先传出疫疠的小二泼村里,符铭没有听节度使陆廷之的话待在府衙躲避疫病,反而轻装简行,准备亲自上门诊病。

小二泼村外刚刚被府兵围住,人员只能进不能出。

陆廷之虽然在政见上跟符铭不和,此时却强硬阻拦着符铭:“大人若进去,就算是本官,也无法为您放行。”

“无妨,”符铭从下属手中接过诊箱,拨开芦苇席遮挡的村路,抬脚向里,“大人可闻到腐臭之气吗?我大夏的村庄,不该有这等气味。”

小二泼村已经死了不少人,因为不能出村埋葬,死了的人都被里正张罗着用草席包裹,就放在城隍庙外。

正值夏季,臭味在空气中弥漫,整个村庄如同地狱一角。

陆廷之见实在拦不住符铭,便道:“大人救得了小二泼村,其他染病的村子也要救吗?如此分身乏术,不如让医官去,您乃朝廷官员,坐镇指挥便好。”

符铭回头看了陆廷之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

朝中正是有太多官员尸位素餐不近黎民百姓,才使得政令不通上下异心。瘟疫若蔓延开来,势必官逼民反大夏倾覆。

这风气若想改,需要越来越多的人身体力行。

他从来都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

苇帘打开,符铭头也不回走进去。

村中像起了一层薄雾。

浓稠的腥臭气息和哭泣声杂糅在一起,让人脚步如灌了铅,心中却似点了一把火。

符铭推开第一家的家门。

迎头见一个男人正在院子里剁鱼头,见符铭进来,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上前几步噗通跪倒,哭了起来。

这正是那日荷花湖上的船夫。

“大人!”他哑着嗓子哭,“小人只剩下这一个囡囡了,也快病死了。求大人救命。”

他没有去卖鱼卖粮,是因为接连死了两个孩子。

符铭眼眶潮湿打开药箱,安抚道:“你且起来,把孩子的病症说说,我好用药。”

符铭在小二泼村待了三天,这三天里接连有数十人病倒,死去的更是有十几个。

他的方剂暂时没有效果,可因为这里有钦差亲自诊病的事传扬出去,四邻八乡,得了热疫又能逃出来的病人,陆续涌入了小二泼村。

他们没有房子没有吃食,一个个或坐或躺在村道上,任凭里正驱赶,哪里都不去。

“这里有钦差,这里有人管,就算死,我们也死在这里。”

气息奄奄的人们跪在地上磕头,一边安抚怀里高热惊厥的孩子,一边哀求。

符铭已经熬了三日,他觉得自己隐隐已经找到病症的关窍,可又似乎隔着一层薄雾,让他只差毫厘却想不出来。

到第四日,来求药却得不到医治的病人慌了,他们把符铭堵在船夫家门口,求一个结果。

“大人就说能不能治吧?”

“如果不能,我们就回去等死。”

符铭站在人群中,看着他们绝望的神情,看着年老之人的浊泪,无知孩童伸出的小手,刚刚死去的母亲身上,仍然趴着嗷嗷待哺的婴孩。

心内剧痛。

要告诉他们吗?

自己无能为力。

他干巴巴地张了张嘴,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几乎要跪下去,跪着诘问上苍,大夏朝廷才刚刚有公主殿下执政,刚刚结束战争要还百姓太平安康,却为何又来瘟疫?

难道天要亡我大夏?

可符铭刚刚开口出声,却有另外一种声音传来。

是铃铛。

那种铃医问诊的铃铛。

符铭向村道尽头看去,那里有一辆马车穿过薄雾缓缓而来,在清晨的光线中露出宽阔厚重的轮廓。车夫瘦瘦的,似乎是少年人。他手持铜铃轻轻晃动,待走得近了些,丢下铃铛从马车上跃下,揭开兜帽,向符铭看来。

“符大人,是我。”少年人脸上露出倔强不羁的笑。

符铭想起来了,他是董佥,曾经在御街上扬鞭责打大臣,却打中公主脸颊的董佥。

他怎么在这里?

“公主殿下着小人送来药方,请大人看看是否对症眼下热瘟?”

少年人很明显学过功夫,也不见他怎么抬脚,便很快穿过人群来到符铭身边。一张薄薄的信笺送上,上面工工整整的小楷,正是李棠的字迹。

如一道惊雷落下,符铭脑中一片清明,眼中闪动火花。

当着满村的百姓,他神情激动眼泪落下。

“是哪位神医赠此药方?本官觉得这药方甚好,只是这药材?”

董佥抬手指向马车。

“殿下自去年冬天便开始搜集药材,如今有十车进苏州府。殿下说了,符大人尽管调配使用,解瘟疫救百姓,比推行新政更重要。”

符铭腿脚发软却踉跄着向马车走去。

有此殿下,天佑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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