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日在公主府被李棠气得拂袖而去,成欢便不再打听她的任何动静。
养面首何足惧,看不顺眼一巴掌拍死拉倒。
入赘还是出嫁更不是她说了算。
就算是她老爹说了也不算。
成欢继续过自己的日子,盘算自己要做的事。
将要到来的大婚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借此除掉他的第一个仇人。
三皇子李城暮。
庆安三年,三皇子李城暮在汤泉行宫溺死二皇子李城钧。为掩盖罪行,把尸体做出温泉闸门松动导致大水漫灌以至于溺水身亡的样子。管理行宫的崔良获罪被砍头处死,皇帝杀了他犹不解恨,更杀了他妻儿父母四条人命。
彼时成欢在北地打仗,因为有弟弟的书信示警,才逃脱追捕,成为唯一活下来的人。
他活得苟延残喘顶着别人的面皮。
而李城暮呢,因为嫡长子李城钧已死,另一位嫡子年岁尚小身子又弱,皇帝不得不对他委以重任。于是连带他的生母德妃,都开始结党营私,大有辅助他晋封太子之意。
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成欢觉得有他活着,便不会让李城暮等到那一天。
如今成欢和李棠的婚期临近,皇后让李棠和礼部拟定参与婚礼的名单。李城暮正在吐蕃边境镇守,成欢今日来,告诉李棠别忘了写上她这个哥哥。
李棠拒绝了。
她站在秋日的池子边,低头看着青碧色的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成欢的吩咐,李棠神情微凛,抬头道:“不请他来。”
这句话里没有半点商量的语气,她看着成欢,眼神不似平日里的狡黠和故意惹恼他时的顽皮,而是很郑重。
郑重里又有戒备和提防。
成欢心中莫名一紧,一瞬间,似乎他的心事被人看破,而他本人已经被绞刑架拴住了喉咙。
这感觉从未有过。
他十六岁离家参军,曾在死人堆里搏杀拼命,更曾在两军对垒的阵前做先锋,被追杀后他也曾换了面容,专心做朔方节度使的随从。再后来暗杀朔方节度使和他的儿子,做尽恶事。
可以说,自十六岁后,成欢大多数的日子都是提心吊胆的。
但他从未怕过,从未在别人的眸子里发现对方似能看透自己。这女人平日里或狡黠或顽皮或者心思深沉,但突然间,却又似鬼魅般难以捉摸。
这感觉如此难受,让他一时忘记克制。
“为什么不请?”他开口问道。
“因为本宫不请,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李棠盯着他,清亮的眼眸中点点怒火。
“你知道什么?”成欢忍不住问。
“本宫要告诉你,”李棠声音冷硬,“有些事趁早罢手。”
这声音,这目光,让成欢刹那间呆怔一刻,接着怀疑她知道了自己的图谋。于是成欢上前一步道:“谁说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声音里有威胁,动作里也有。他毫不怜香惜玉,伸出双手抓住李棠的肩膀,把她高举过头,逼迫道:“说,你知道什么?”
李棠尖叫出声,这时有人大喊一声冲过来,抓住李棠悬空的腿,又踢打成欢。
与此同时,听到动静的护卫快步上前。
成欢只好把李棠丢下,轻蔑地斜睨她一眼,恶狠狠去了。
“你是傻子吗?堂堂公主殿下被欺负成这样!公主府的护卫是废物吗?怎么不去把那人抓起来?砍头!绞刑!推水里淹死!”
陈琉璃扶着李棠坐下,劈头盖脸骂出声。
李棠惊魂未定,看着成欢的背影道:“那位老哥你可能不认识,你若把他打死,本宫现在便开始守寡。”
陈琉璃松开她,惊诧的神情一闪而过,立刻明白了成欢的身份。
她不骂成欢,反而抱着胳膊一副嫌弃李棠的样子:“我才不要为你这个窝囊废出头。”
总是这样,说话难听得很。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还抱着她的腿,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踢打成欢。
李棠无奈地笑着起身,握住陈琉璃的胳膊往正殿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甩开,被李棠强行捉住。这才老实了些,但脸上也是一百个嫌弃和不情愿。
李棠慢悠悠地走,路上想起惹恼成欢的样子,她觉得该恼的人是自己吧。
前世时第一次见成欢,便是在她和赵舍的婚礼上。
李棠在洞房里等待着心上人宴饮后回寝,大红的喜帕被她扯下叠放在膝前,心中有些紧张地回想嬷嬷教过的新婚夜需要注意的事,有些紧张,更多的是羞涩。
这时外面忽然有了惊声尖叫,接着一个男人跑进来,对她低声道:“棠妹子,别出声。”
这人浑身是血断了一只胳膊,但李棠看清楚了,他是三皇子李城暮。
李城暮翻身躲进床帐内,李棠连忙拿喜帕把地上的鲜血擦干净,才刚擦了几下,又有一个男人冲进来。
他脸上蒙面,手中拿着一把刀,虽然在刺杀皇子,却不紧不慢胜券在握的样子。
看到李棠,惊怔间他竟然上手扯掉了自己蒙面的黑布,口中惊道:“阿——”
这一声戛然而止,接着他又道:“你是棠公主?”
“大胆刺客,”李棠与他对峙,眼中不光有恐惧,还有不畏死的愤怒,“还不快投降!”
这男人站在李棠身前,顺着她衣裙下的血迹看向内里染血的床帐。床帐内,有一刀便可砍死的皇子。床帐外,那皇子的妹妹张开胳膊,试图用肉身阻挡他前行一步。
刺客退了出去。
临走前,他眼中几分痛苦瞥过。恍惚中李棠似乎觉得她认识那样的眼神,仔细想,又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后来李城暮出来,问李棠有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鬼使神差地,她只摇了摇头。
后来全城搜捕刺客,却没有抓到任何人。
再后来听说四镇节度使跌落山崖,朝廷发出数百份画着成欢的脸的告示寻找他的下落。李棠看了画像才知道,一年前在她的新婚夜刺杀自己兄长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西部行军大总管、四镇节度使成欢。
今日她在水池子边正想着要把礼部拟定名单中三皇子李城暮的名字划掉,成欢便来提想趁婚礼见三皇子一面的意思。
他哪里是要见。
他是要杀。
虽然李棠对这个哥哥没什么好感,前世时他们母子也曾做下不少祸事。但前世时正是因为成欢的刺杀,三皇子和德妃才更肆无忌惮结党残害忠良夺取皇权。
这辈子她还没准备好如何应对。
不会让成欢如意。
手中握着的胳膊终于把她甩开,李棠和陈琉璃已经走入会见女客的花房。她的脸红红的,白一眼李棠,立在殿内一动不动。
“你的病好了?”李棠笑眯眯坐下。
“那药一断,便好了。”她仍有些拘谨,转过身子看向李棠,双手握在身前,规规矩矩对她施礼。
“这是谢你帮我。”陈琉璃施礼完,垂着头道。
瞧她这不自在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平日里说话刻薄。
“不用承我的情,”李棠道,“你怎么不骂我,为什么故意让你病,自己去勾搭那金国皇子,勾搭了又不嫁给人家,平白让金国和大夏再生龃龉?对了,你还可以骂我,小菜包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平日里的窝囊都是装的吧?”
陈琉璃先是脸红,听到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再看李棠时,便没了之前的尴尬疏远。
“谁稀罕管你干嘛!”她撇嘴道。
“我还就要告诉你,”李棠顽皮道,“你被我利用了一遭,要不是你病了,金国皇子怎么能看上我?然后我趁机去赌场下注,大大赢了一笔钱。”
陈琉璃看着她,那目光犹如见鬼。
李棠哈哈笑了,笑完道:“罢了,也算你筹了一笔赌资,等来日你出嫁,本宫给你添一车嫁妆。”
说起出嫁,陈琉璃的眼神顿时黯淡一瞬。她没等李棠看座,自己搬了个小凳坐下。
“有个事儿。”陈琉璃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什么事儿?”李棠敛容道。
前世的这个时候,陈琉璃已经快死了。如今这一世她不需要嫁入金国,李棠也不知道她的人生会怎样改写。
这改写事关她的插手,所以李棠掩不住地担心。
“是这样的,”陈琉璃索性一五一十道,“护国公府托人来说亲,京中都说你喜欢赵舍,他也曾经在大殿上阻拦你嫁往金国。所以,如果我嫁给他,你会不会心里烦恼?”
原来是这样。
李棠有些意外。
不意外护国公府选中陈琉璃,是意外陈琉璃怎么开始关心自己怎么想。
“哦,”李棠嫣然道,“若我烦恼,你怎样?”
“那我就不嫁了。”她搓着衣角,小靴子踢一脚凳子腿,“原本便跟他不熟悉,不知道他怎么样。”
其实李棠不会因为赵舍娶了谁,心里烦恼难过。只是,面前的女孩子脸颊绯红清爽漂亮为人赤诚,嫁给赵舍,会不会像她前世那样,被挑拨、被遗忘、被冷落。
大好的青春,都葬在寂寥的后宅中。
只是,该不该管这个闲事?若管,是不是再次招惹了赵舍?
“琉璃,”李棠咬了咬唇开口道,“你梦想中的枕边人,是怎么样的?”
陈琉璃神情微怔看向她,脸颊红色褪去,有些紧张的肩膀慢慢放松。
枕边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