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日色有些暖,树梢像鸟羽般舞动,把风送进崔青烨衣领和发间。
他停下脚,深深看一眼李棠。
他是不会承认身份的,这一生,都不再是成欢。
“殿下喜欢坏男人吗?”崔青烨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末将听说大理寺审定了成将军屠村案,而他更是曾在北地试图谋反。”
李棠眯眼看着崔青烨清俊的脸颊,看他一言一行中流露的和煦温雅,他和成欢那么不同,但他的的确确,装着成欢的魂魄。
所以她不会生他的气。
“本宫不光喜欢坏男人,”李棠忍疼笑笑,“本宫还喜欢你。”
不知道是朝阳穿透云霞的缘故,还是他经不起撩拨,李棠感觉他的脸有些红。她想勾头去看是不是真的脸红,胸口却随之重重一痛。
感觉到李棠的异样,崔青烨低头认真看她的伤口,眼眸中有带着怜惜的愤怒。
“不该把阿兀术放走。”他低声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金国天山部部主妄图刺杀,”李棠冷声道,“已经被阿兀术了结了。”
“就知道他没有能耐保护殿下。”
崔青烨语含桀骜冷声嘲讽,把李棠抱得更小心翼翼些。此时官道上渐有行人经过,他高价买来马车,把李棠扶坐进去。
那马车原本便是车行要拉去城里卖的,此时路途中便有人买下,顿时万分高兴,车行主动说要车夫亲自驾车把二人送回秦州。这样也好,崔青烨已经有很久没有休息,也能在车厢中小憩几个时辰。
他靠坐在窗边,虽然闭着眼睛却是神情戒备,似乎随时会暴起杀人。
车厢内装饰简单却很干净,车板上铺着簇新的毯子。虽然是棉麻混编的寻常质地,但用来枕卧也很不错。
李棠缓缓躺下,用脚去勾崔青烨的衣角。
崔青烨仍然闭着眼,开口道:“殿下需要休息,莫要顽皮。”
“你过来,”李棠装作半死不活道,“给本宫当枕头。”
崔青烨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恕末将难以从命,若有金兵追来,末将恐无法应对。”
李棠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她要迅速学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戏码了。
她掉下泪来。
接下来是闹。
“本宫金枝玉叶娇弱不堪,若没有枕头,会睡不安稳的。若睡不安稳,会死掉。本宫若死了,大夏可怎么办,本宫才刚刚半岁的娃娃可……”
她说完抹一把泪,听到衣裳的窸窣声贴着自己响起,再睁开眼,便见崔青烨已经躺在她身边。
“这样可以了吧?”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李棠的眼泪顿时消失,她的头往崔青烨肩膀上蹭了蹭,要求道:“转过身来。”
看崔青烨有些迟疑,李棠便又佯哭道:“本宫才刚满半岁的宝妞……”
崔青烨迅速转过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好了。”
李棠的头往崔青烨胸口依偎过去。像找到棉被的小猫,蹭着脑袋贴近他,闭眼睡去。
崔青烨很快便感觉到她呼吸均匀,睡熟了。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向前,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拍抚李棠的脊背。
让你受苦了。
这万里江山,若能抛下,该多好。
他轻轻凑近李棠的额头,浅浅一吻。
对不起。
以后魑魅魍魉,我来赶尽杀绝。
驾车的车夫今日心情很好。
原本陪着东家去秦州城卖车,听说吐蕃军队刚刚退去,民众恐慌车马难卖。东家已经做好了空跑一趟的准备,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
结果刚出门不久跑上官道,便遇到了买车的。
这一男一女出手阔绰,让人忍不住想做些好事。
东家便让车夫帮忙驾车送他们回秦州,那男人的马就绑在车辕上,绳子长一些,不用这马儿发力,跟着便好。
其实车夫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这两人一看便是非富即贵。自己回车行闲着还要被东家差使别的活儿干,不如送他们去秦州,还能讨点赏钱。
一定要脸皮厚一点,别张不开口。
现在年景不好,东家又极度抠门,辛辛苦苦一整年,存不到一吊铜钱。若能多些钱,也好给老婆孩子添件衣裳。
车夫想好措辞,竭力把马车驾得平稳,希望能让车上的人好好安睡。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甚至为了防止有人趁乱抢夺财物,弄了个粗木棍防身。
走了约么一个时辰,忽然听前面喧嚣声响起。一队兵马拥堵在官道上,正气急败坏挪走一辆攻城车。
车夫小心翼翼地避让在一边,等他们挪好了,再从旁边溜过去。
这些当兵的脾气差,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
结果好不容易溜走数丈远,便听到一个军将喝道:“赶车的别走!你那马,是谁的?”
完了。
车夫猛甩皮鞭便逃,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万一这些人把马抢走把车抢走把车里的小媳妇抢走,买车的男人可咋办?
可马车只逃出十来丈,他便被人团团围住。
“大爷们饶命啊!”车夫从马车上滚落下来,跪地道,“这车上的都是苦命人,穷得破衣烂衫,实在捐不出军粮。”
但冲过来的军将们没有拔刀砍他的头,而是喘着粗气跪倒在地,对着马车叩头道:“我等恭迎公主殿下。”
公主……
车夫转过头,见到买车的男人搀扶着女人下车,步履从容神情肃重。
“卿等一路辛苦。”那女人道。
真的是公主!
车夫哭丧着脸不敢抬头,这下好了,无法求取赏钱了。自己真是白为他们操心。
军将们准备了新的马车。
那马车敞亮阔气,车夫盯着看车顶那一排排的嵌宝石坠子,四周绣花披盖,心道真是开了眼。
身穿红裙的公主从车夫身边经过,忽然道:“将军府倒缺了一位车夫,日常出行总使唤浊光,也不太合适。”
这是什么意思?
车夫不敢抬头。
李棠已经缓缓抬脚步入新马车,那买车的男人停在车夫面前,低头道:“你可愿去将军府做车夫吗?”
“将军……府?”
“在京都。”
这简直是喜从天降。车夫惊怔间忘记点头。
他脑海中都是怎么对那抠门东家请辞。一定,要把他欠自己的银钱结清。
李棠已经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她看到车夫跟着崔青烨起身,听他吩咐事做,唇角便含了笑意。
她要留下这车夫,以后每次见时,都记得她和崔青烨同在一辆马车上。而对方在她佯装睡熟时,轻轻拍抚她。
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记得这件事,便像藏了一颗糖果在怀里。
白夜容持剑站在皇城门口。
他仍然穿着昨日的衣服,披着昨日的铠甲,胃中也只有昨日的食物。
从秦州飞来的消息一件又一件,凌晨时已经听说金国皇帝阿兀术挟持了李棠。这消息快马加鞭传来,因为没有公主的诏令,六部尚书会同大理寺卿研判下一步该当如何。
白夜容心急如焚,但是却面色平静。
若她出事,该怎么办?
不会的,她是福星高照之人,她是大夏的救星是万民的神祇。
可是,万一呢。
那便保护好她的孩子,辅佐好她的弟弟,让她在天之灵……白夜容猛然摇头,转身看向灯火通明的大殿。
大人们已经谈了两个时辰,终于,有羽林卫进殿听令,又迅速跑出。
“做什么去?”白夜容开口唤道。
那羽林卫队长立刻停脚拱手:“大人们命令我等去使馆捉拿金国公主燕宁。”
是了,阿兀术离开时,没有带走自己的妹妹。
要拿她做人质吗?
羽林卫队长做了一个除掉的动作。
“要用燕宁的人头,恐吓金国皇帝。”